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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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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过后,府里的下人纷纷论起谢宁将要入宫之事。
先生应该早已知道。或者说,先生早在告之康熙“这是自家表妹——谢宁”的时候就已经预料。
是的,迟了。迟一步,顿成末路。
不多时日,谢宁便入了明府等待入宫册封。纳兰只在她入府时打过照面,就再也不见。自那后的每晚,先生都会在湖心亭借酒消愁。我则在酒中兑入三分的水,先生即使察觉也并不言语,只是默默的一杯杯饮下。
我说,还不晚。鸢歌可以替谢宁小姐入宫。
先生斟了一杯酒,道,我说过,我会保你荣华富贵。你还贪心什么?
家仇,恩情——不是我贪,是我不想欠。我说,鸢歌从小穷苦,受够了没钱没势的日子。不瞒先生,鸢歌当初入明府就是为了攀上高枝,当上凤凰。先生,请让鸢歌代小姐入宫。
纳兰瞠目,然后目光流出些许鄙夷。他说,那是欺君。
我心如刀绞。却笑道,先生,当初的代名,难道就不是欺君了吗?
怔然。我字字如刺,先生不是一直抱着赤子之心忠于着大清,忠于着皇上吗,那又为何欺君!
纳兰愤然起身,把酒杯狠狠地砸在地上,粉碎。他说,你滚。
仿佛有骨骼碎裂的声音。如刺的碎片与血肉混合,随着呼吸隐痛。
终于,不要我了吗?
我浅笑。眼前忽然浮现起纳兰一身藏蓝长衫站在明府台阶上的样子。我跪在地上,望着高高在上的他。
他说,愿不愿意当我的伴读。然后向我伸手,微笑。仿佛被拯救,望见一片云海绵绵。
把我捡回来的人,终于要把我扔回原地了吗?
湖水暗如幽冥,深不知底,恰似黄泉。我迈出半步,霎时黑暗。
如果,在这一刻死掉,先生会记得自己曾捡到过一个叫作“鸢歌”的丫头吗?会记得吗。会吗。
是夜,我落水染了风寒,高烧不下。
三天后醒来,第一眼就见到纳兰略显困顿的神色。他说,你疯了。
我声音嘶哑,先生又何尝不是?先生早就为谢家的小姐疯了吧?
从水中被救起后的三天高烧,仍让我神思模糊。反反复复的梦境依旧在脑中如云海翻滚,全是眼前这个眉头微蹙的男子。他的笑,他的悲伤,是蜜也是刺。
“先生,既然鸢歌不能代替谢小姐,那就让鸢歌随小姐入宫为婢吧。”我起身,下床,跪地。
“你就那么想进宫?”纳兰转身,背对着我,“你就那么想,离开我身边?”
我不语。是你要弃我在先。
纳兰推开书桌前的窗。窗外的梨树早已落尽花叶,颓然而立。
“也是。早在你唱那曲《越人歌》之时,我就该料到你的心思。”他轻哼,“果然是只桀骜的鹰,心悦的都是人中之龙。”
指尖扣入掌心,心如溺水。
你怎知,早在那少年向我伸手之际,我的心就已被他占满,容不下任何人。即便不能言表,即便他心有佳人,也仍旧盼望在他身边,暮暮朝朝。
“是。先生果真了解鸢歌。那么,先生何不成人之美?”
既然决定要弃我,就如我所愿。如那日葬身火海的金鱼花灯,终获自由,然后,灰飞烟灭。
“好一个‘成人之美’。”纳兰叹道,“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灰飞烟灭。我说,鸢歌谢过先生。
临走前,纳兰端起桌上的汤药,放在我手中,说道:“怕苦,就趁热将药喝下。”眉目温和,那么一刻我又将现实与回忆重合。
他记得我素来怕苦。
蓦然想起纳兰哄我吃药的点滴。那时,梨花开的正好,满院流光,似雪,芬芳。他说,鸢歌,全部喝下就给你蜜饯。我不依。他也不恼,只说,罢了,几口就好,喝下带你去听戏。我笑,他也便弯起眉目。
他记得。他记得。我怔然,竟然一瞬间泪如雨下,像个孩童般放声哭泣。
院子里的梨树又逢花开。谢宁出神地望着那满院的梨花。
“鸢歌,你跟着表哥几年了?”
我为谢宁梳髻,铜镜中的人儿楚楚动人。我答道,四年有余。
“那也就是五年了吧。”谢宁轻叹,“即便只有五年,你对表哥也是有情意在的吧。”
“小姐拿鸢歌说笑了,先生永远是先生。”
五年。此生最缭乱的情感都聚于此,惆怅和甜蜜也随着时间愈演愈烈。该是终结之时了。我贪不得,也没有资格贪。
“你可知,这一去就是十年或者遥遥无期。宫廷深深,哪比得了这宫外的日子。”谢宁轻抚住我梳发的手,“表哥身边难得有个知心的人。鸢歌,留在他身边吧。代我照顾他,我定会让表哥给你个名分。”
心中一怔,然后便隐隐疼起。我说道,小姐,鸢歌高攀不起先生。只想进宫,见见世面。小姐就成全鸢歌吧。
谢宁浅笑,眼神却黯然。她说,你们,竟然说得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