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将熹

18、因缘行果

　　宋知苦笑一声，原来沈肃入魔并不是如他所说的——是因为之前那缕魔气，而是因为求不得的爱....
　　那团雾气缭绕在宋知身边，像个阴魂不散的野鬼，
　　“你真失败啊，喜欢一个人都不敢说出口，还要忍受他心里有别的人...”
　　“你不过就是个替身...”
　　“人心中就那么大点地方，先来者居上....”
　　“而你，足足晚了一万年....”
　　一...万年吗....宋知垂下了长长的眼睫，身体只是灵魂的寄托，纵然两具身体的皮囊相同，但里面装的已经是不同的灵魂了——一个高傲清冷，是八荒最后一个神；一个嬉笑怒骂，是亿万人中最渺小的一个普通人。
　　他从万年前而来，历人世八苦，在红尘中摸爬滚打，沾满了七情六欲，本就是独立的思想，又何苦自说自话，强撑着说他就是万年前的灵君？
　　本体不过是思辨形而上学的对象，一具徒有其表可以随时抛弃的躯壳而已。
　　宋知抬起头，一向清明的眼睛竟有些混沌，“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
　　与此同时，沈肃所在的那间房子里
　　黑雾已经弥漫到了整个屋子，无处不在。
　　沈肃体内灵力剧烈波动，左奔右突，试图将他炸为飞灰。他舌尖抵住后槽牙，压下反到喉中的腥甜，“想不到圣君大人在封印下万年，功力反而更为精进了。”
　　屋内的雾气在沈肃面前化出一个人形，下半身虽是仍与雾气相连，可上半身已经惟妙惟肖到可以看见口鼻，他举起双臂，深吸了一口气，“你又何苦再去挣扎？食心虫的滋味不好受吧？”
　　沈肃刚才着急破阵，却不小心中了圣君的障眼法——原来那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迷障，而是个阵中阵。
　　之前的红点就是食心虫的种子——食心虫作为外阵的阵眼，想破外阵，就必须杀掉食心虫。
　　但杀掉食心虫唯一的的方式就是——向死而生，以血炼虫。
　　食心虫外围是一层坚硬的壳，若是强行破开，沈肃反而怕伤到宋知。只好将食心虫引进心脉，
　　食心虫见血绽开，最为脆弱，他在食心虫啃噬掉心脏之前，用灵力震碎了食心虫
　　而食心虫死，内阵生。
　　“是啊”，沈肃突然坐在椅子上，虚弱的扶着桌子，“食心虫在地火之心，上古之神都不能靠近。你自己尚且得不到实体，又是怎么把食心虫从地火中带出来的？”
　　看到沈肃示弱，魔族圣君极为满意，也不在乎多给他解释一句，“纵然女娲造人的本意是开创新的种族，但人类出自混沌之处，劣根深种。战争，名利，是非不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最好的养料。”
　　沈肃不甚在意的一点头，“万法有无，皆由一心。魔族靠欲念而生，心不定，则贪、嗔、痴立现....”
　　突然剑光一闪，沈肃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手中的长剑，倏地劈开了圣君雾气凝成的身体。
　　“但欲念长存，魔族却不能永生，这个道理你不明白为什么吗？”
　　因为人有慧根，可修身养性，不再惘迷因果，纠结是非，纵一念而生欲，一念也可灭魔。
　　生死轮回，因缘际会，天道不会任由痴妄之族存留。
　　“当然是因为你作为魔族的领袖实在太蠢——三族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安一隅....”
　　沈肃劈开雾气后并不停顿，反手一划，直接阻断了雾气聚合的路，
　　“你私练禁术，逆行天道，耗尽魔族生存环境内的灵力...”
　　剑光大起，在空中急速分裂开来，形成一个剑阵，
　　“现在又说为魔族人寻一个出路...”
　　五行聚合，木水相接，空中现起一个巨大的牢笼，
　　“无知！无慧！无救！”
　　沈肃“哇”的吐出了一口黑色的血，站在阵外，神色凛冽。
　　那团雾气在剑阵内左支右绌，每当一碰到外围的结界，便会像给烧红的烙铁泼上一盆冰水一样，“呲啦”一声，腾起一阵黑烟。
　　......
　　石洞内
　　如同实质样的黑雾突然剧烈晃动，就像受了什么伤一样，差点就此散开。
　　宋知捂住心口，嘴角留下黑色的血液，他瞳孔前方迅速蒙上黑翳，与此同时，一个有些急迫的声音响起，
　　“你不是想要他吗？”
　　“你看他就在那里....”
　　宋知抬起头，他前方三步远突然出现了沈肃的身影——总是挺直的腰板变得佝偻，目光哀伤的看着他，遍体鳞伤，浑身是血....
　　“他为了救你，现在就要死了.....”
　　“握住它，你就可以获得无与伦比的力量....”
　　一个黑色的，如同拳头大小的圆形光球出现在宋知眼前，
　　“你就能救活他，同他永远在一起了....”
　　......
　　剑阵中的雾气突然停止了撞击，诡异的静止下来。
　　沈肃狐疑的眯起眼，攥紧了剑柄，防备接下来的变故。
　　可却没想到，那雾气竟倏地散开，形成了一个荧幕。
　　荧幕内渐渐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球，那圆球后面，站着一个人影。那人影浑身被浓稠的雾气包裹住，只露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那只手食指的第一指节处，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而那只手正逐步靠近光球。
　　沈肃心头重重一跳。
　　一个声音适时地响起，“你以为他把神格给你，你就是神了吗？你，不过一个守护者的后代而已，根本没有资格位列神族。灵君是天地灵气滋生，灵力万千。而你先自爆心脉，又划出剑阵把我困在这里，想必灵力已经所剩无几了吧？”
　　沈肃两侧腮帮紧紧崩起，牙都要被咬碎了，“你的灵核....”
　　“你以为我只有这团雾气来跟你斗？醒醒吧，我叱咤魔界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而他话音刚落，荧幕中的那只手已经覆上了光球。
　　圆球瞬间化作一道黑幕，紧紧地贴住荧幕中的人，并不断地向他体内侵蚀。
　　而那人头顶百会处，升起一个个光点——那是身为人的灵魂之力即将破碎的征兆。
　　狂笑声响起，幻境眼看着要崩塌。
　　突然，一道白光自那人体内迸发，逐渐蚕食了那道黑幕
　　刹时，狂笑突然变成了尖利的嘶叫，
　　一个有些轻快的，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你以为我只有这个身体来跟你斗？醒醒吧，我执掌天地的时候，你还被关在地下的笼子里呢！”
　　嘶叫声越来越刺耳，沈肃感觉耳道里已经有湿漉漉的东西流淌出来。
　　突然，从那道白光内部，冲出来一颗黑色的光球——之前还有拳头那么大，现在只如一个鸡蛋那么大了。
　　石洞内出现一个漆黑的光门，那颗光球在冲出来后毫不犹豫，直接没入了门内，光门随之闭合，石洞内恢复了寂静。
　　那道白光逐渐变弱，露出里面的人影，宋知并不如话中说的那么轻松，他浑身湿透，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皮肤苍白，而瞳仁漆黑，愈发显的黑白分明。
　　那个黑色的光球消失后，沈肃面前的雾气也倏地散开，而周围恢复了原状——他们依然在高仝家里。
　　他身边躺着的并不是宋知，而是一根腐坏的木头。
　　高仝躺在不远处，七窍流血，不知是死是活。
　　沈肃想到之前在荧幕中看到的宋知，似乎是处在一个石洞里，如此短的时间，魔族圣君根本不能把宋知转移的太远——石头，泥土，那就只有可能是——他脚下传来砰砰声，就像有人在下面用力凿着地。
　　沈肃将高仝踢远，而后剑尖朝下，在地上戳了一个小缝。
　　他将剑插在缝里，用力一挑，一大块地皮随之而起，接着就是一道白光直冲他面门而来。
　　他闪身躲过这道白光，落在不远处，与从下面飞身而上的人看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各自心绪却不同
　　一个满眼欣喜，一个满目复杂
　　“宋知！”
　　“沈....肃。”
　　......
　　这是一处住宅——屋内家具都是上等实木，而沙发和座椅的材质也都是真皮的。
　　屋内有两间并排的卧室，卧室门紧锁，看不清里面的模样。
　　但卧室对面的书房门却是敞开的，里面放着一个巨大的书架，占据了书房三分之二的位置。书架最上层摆满了价值不菲的古董，而下面几层摆放的则都是珍藏本的书，有几本甚至是已经绝版的孤本。
　　在书房的侧前方则是客厅，厅中罗列着两排酒柜，内里放的有白兰地，香槟和威士忌，但却都没有开封过，似乎摆着只是为了好看。
　　而酒柜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他刘海稍长些，盖住了眉目，侧脸苍白瘦削，一只手正平伸出去——那只手食指的第一指节处，有一颗红色的小痣——手心朝上放在膝盖上，供他前面的一个人给他包扎。
　　他前面的那个人单膝跪着，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姿势，眼中充满了疼惜，手上的动作也是小心轻柔——可即使是拿酒精轻轻点着伤口处消毒，沙发上那人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也在止不住的痉挛。
　　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漫长的折磨才算结束，跪着那人给那只布满伤痕的手缠好了绷带，又将他过长的刘海捋到了旁侧，才开口说，“宋知，我们谈谈好吗？”
　　宋知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是一个拒绝交谈的姿势。
　　沈肃轻叹口气，自幻境中出来后，宋知只喊了他一声沈肃，其余的话一句没说——
　　他把高仝体内的残余的魔气清理掉以后，问宋知想不想给高仝留个字条，宋知没说话，于是他就结了一个印，清除了高仝之前的记忆；
　　他问宋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宋知还是没回答，于是他只好把宋知带回了自己家；
　　在路上，他没话找话，问宋知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出剧烈的灵力，又是怎么从幻镜中逃脱的，宋知看都看没他一眼；
　　魔族圣君的内核具有极其强烈的腐蚀性，宋知作为一个凡人，手掌几乎全烂掉了，可清理伤口时，宋知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不知道宋知在魔族圣君给他的幻境里都看到了什么，思来想去，无非就是那些过去的事。
　　可万年以前的过往，也是他们两个的纠葛。魔族圣君就算再擅长蛊惑人心，又能拿那些事做什么文章？
　　沈肃执起宋知尚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摩挲着，斟酌着开口说，“如今你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我....对你的那些企图，那些不堪的想法....你....若是不好意思拒绝，大可直接摇头，我绝对不会纠缠你。”
　　宋知忽然睁开眼，直视着沈肃，唇边勾起一个冷笑，“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