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将熹

17、甘为魔使

　　这是一处古香古色的房间，床板，桌椅都是上好的梨花木制的，散发着悠悠的古木香气。可屋内除了桌子上的一套茶具，却没有多余的什么摆饰。
　　窗口大开，露出外面在月光反射下的，晶莹剔透的的白雪。
　　忽的起了一阵风，吹翻了桌上的一个茶杯，茶水撒了一桌子，淌到地上，发出“滴答”的声音。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在水流上面轻轻一拂，水流立刻凝聚成细碎的冰碴，而那扰人的“滴答”声也消失不见。
　　他穿着与房内布置格格不入的服装，上身是剪裁合体的衬衫，下身是黑色的工装裤与一双军靴，衣服和裤子都被熨的一丝不苟，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凛冽感。
　　可他眼白却通红，嘴角紧紧抿着，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的痉挛，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极大地痛苦。
　　一团黑色的雾气突然凭空出现，将那个人紧紧包裹在里面，屋内响起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沈肃，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沈肃浑身燥热，额角已经出现了汗珠，他强忍着呻吟出来的冲动，嘴角上挑，浮起一个不屑的微笑，“怎么不记得，圣君....大人....”
　　......
　　石洞内
　　宋知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看着荧幕中的场景。
　　这是那个魔在之前的幻境中曾经给他看过的一幕——山河崩塌，生灵涂炭，灵君与沈肃师徒相残。
　　只是接下来的故事却和之前的大相径庭：之前的故事里，沈肃毫不犹豫的就捏碎了跟着灵君一起来不周山的人，而这次，沈肃巨大的龙身却在他们面前戛然而止，然后猛地冲向不周山顶。
　　不周山体本就是摇摇欲坠，山崩和雪崩同时迸发，巨大的石块挟着猛烈地积雪滚落，龙身冲向其中也不过弱小的如一只蚂蚁。
　　宋知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在最开始的时候，龙身周围只是若有若无的缭绕着黑气，可是越接近山脉中央，周身的黑气就会越浓重，直到最后，除了通红的眼球，全身上下都被黑雾包裹住。
　　那黑雾犹如实质，在龙身上下粘滞不动，落下的石块在接近龙身三米之内就会自动消弭，化作飞灰。
　　宋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黑雾是....
　　下一秒，他的眼睛猝然睁大——不周山脉突然四分五裂，露出下面巨大的阵法，正有源源不断地黑气从阵法下渗透出来。
　　龙身开始不断冲撞地面上的阵法，阵法在上下夹击之下变得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土崩瓦解。
　　嗜血杀人的魔族，要破阵而出了。
　　宋知看见灵君突然松了手中的长剑，长剑直直坠落，落在阵法中央。而后立在天地之间，神色肃穆，周身不断涌出白光，力图在阵法彻底毁坏前将其封印住。
　　可是天道已定，他终究是无能为力。
　　灵君叹了口气，不再将功力徒劳的输送向阵法，而是化作了一条白练，将那条已经入魔的龙紧紧束缚住。
　　而后双手结印，口中喃喃念着咒语。
　　宋知看见那条龙挣扎不断地身体突然停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术。
　　咒语声越来越大，渐渐地，天地之间也传来同样的和音——献诸灵力，魂魄祭天；三魂尽碎，七魄顿消；愿以吾身，清源正道；永散天地，不得轮回。
　　这是独属于神的，献祭。
　　灵君周身的白光越来越亮，站在地上那些人都不得不捂上了眼睛，即使不是亲眼看见，宋知也被刺出了眼泪。
　　可他仍不想闭眼，因为他想亲眼看见，这最后的结果。
　　灵君最后看了那条龙一眼，那目光中包含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深情与不舍。而后身体忽的变成一只通体雪白的凤凰，猛地冲向封印。身体在这过程中不断的消失，化成一道流光，如透明的膜布一样，轻柔又坚定地控制住了封印的松动。
　　宋知听见封印下传来一声不甘的怒吼，“雪凰！！！”
　　原来天地间最后一个神的真身，是雪凰。
　　无名无姓，无根无萍，只有“灵君”二字而已。
　　而后灵君最后消失的地方出现一个红色的光点，有点像灯芯，却比灯芯亮的多，温柔的没进那条龙的额头。那条龙的瞳孔逐渐恢复正常的白色，身形也变成了人类的样子。
　　他眼神呆滞，僵硬的伸出手抹了抹额头那光点没入的地方，嘴里喃喃道，“神格....”
　　神死之后，身体化作天地万物，给予最后的养分，神格本应回归天道，却被灵君选择留给了沈肃。
　　宋知突然明白了灵君在变作雪凰前，说最后一句话是什么——肃儿，为师不怪你。
　　情之一字，本没有错。却错在身份隔阂，天理伦常。
　　世人接受不了的，便都是错的。师徒是错，同性是错，异族是错，就连年龄也能被拉出来批评几句。可大千世界，唯心意最难控制，若能说放弃，就马上不喜欢了，想必也不会有那么多生死悲歌了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宋知捂住痉挛到疼痛的心口，冷笑一声，“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那个荧幕缩小抽条，变作一个人形，依然是只有轮廓，而没有细致的五官和身体。
　　“活人都是争不过死人的，何况那个死人还给了他神格，给了他重活一次的生命，最主要的，那是他最爱的人。”
　　宋知咬住牙，口中都漫起了血腥味，“那又能怎么样？他都已经死了。”
　　“啧啧啧”，那团雾气绕着宋知转了几圈，“你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啊！”
　　宋知猛地一挥拳头，却直接穿过了那团雾气，那团雾气“哈哈”大笑两声，“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看个痛快。”
　　荧幕又起，里面再现的却是一个房间，宋知觉得这房间有些眼熟，拧眉细想了半天，发现这就是不周山顶沈肃之前住的房间。
　　他抱臂冷哼一声，决定无论这团雾气给他再看什么，他都不予理会。
　　门“吱呀”一声打开，宋知看见，一身黑袍的沈肃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的沈肃已经比灵君高了，他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也藏起了心中的痴心妄想，面色冷硬，脸颊也变得瘦削。
　　他端起杯中的冷水正想一饮而尽，却突然将杯子摔在了地上，大吼一声，“有完没完了？”
　　地上的水里腾起一阵雾气，化作人形，同宋知之前看到的那个雾气一样——只有轮廓，没有细微的五官与身体。
　　那个雾气的声音比宋知听到的苍老许多，“别生气啊，肃儿。”
　　宋知几乎想忍不住干呕出声——为什么肃儿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先被肉塞了牙，又咬了舌头——吐字不清还令人作呕。
　　沈肃也是浑身一抖，“你能不能不叫我那个名字。”
　　那团雾气好说话的一点头，“好的，我知道了。那个名字只有他能叫。”
　　沈肃不耐烦的一挥手，转过了身，“不提他行不行？”
　　“不是我想提，是你一直在想，我们已经同处好几百年了，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那团雾气也走了几步，站在沈肃面前，“你为什么就不答应我的请求呢？那对你也没有什么坏处，相反还能增进你的灵力。”
　　沈肃声音格外冷，“你是魔，我是神，正邪不两立。我能容你在我身上，没把你打回封印之下已经待你极好了，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是是是，你最仁慈，体谅我一个老人家在下面太闷....可是....”,突然一缕雾气缠上了沈肃的手腕，“可是你不觉得，他不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的身份....”
　　“....而是因为你是他徒弟吗？”
　　“你若是足够强大，还有谁敢说三道四？”
　　“你不仅改变不了世人的口诛笔伐，改变不了他们厌恶唾弃的目光....”
　　“....你还要连累你师傅被人说三道四....”
　　“你师傅已经在疏远你了....你看不出来吗？”
　　宋知面色变得难看起来——这简直就是大型传销诈骗现场啊！
　　沈肃猛地一抬衣袖，“你若是再说这种话，就滚回你的封印里去！”
　　那团雾气倏地消失在他衣袖间，宋知也松了一口气。
　　可他这口气松的还是太早了，是夜，那团雾气趁沈肃在睡梦中，钻进了他的识海，给他编了一个华丽而旖旎的梦境——芙蓉帐暖，春宵良辰，屋内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大红色的帷幔，大红色的窗纱，大红色的蜡烛....，地上散落着不同的衣物，黑色和白色混合在一起，相得映彰。帷帐不断被翻起又落下，声声“师傅”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声，直酥到了宋知骨头里。
　　宋知将手指掰的“嘎嘣”一声脆响——这个魔族，蛊惑人心倒是一把好手。
　　显然沈肃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床上的一片狼藉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满脸怒容，一伸手就将在衣袖内栖息的魔族薅了出来，“我看你既然这么想回去，那就回到你的地底算了。”
　　那个魔族被威胁了生命，语气也丝毫不慌，“昨天晚上爽吗？”
　　“你....”沈肃虽想马上就把他封进阵法里，可脑海里却不可抑制的想起了昨晚的画面——雪白的皮肤，细碎的呻吟，还有那双冰泉一样的、却浸满了泪水的双眼，他猛地一拂衣袖，直接下了山。
　　那个魔族也随即跟上——他不能离开沈肃身边太久，会被灵君发现。
　　宋知见状轻叹口气，从沈肃一开始默许魔族跟在他身边开始，就是错的
　　欲望就像一枚禁果，会不断散发着香气，诱惑着你将它采摘下来，让你能够享受得偿所愿的美好。
　　你若能经受住那样的诱惑，便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若是承受不住，就会堕入魔障，无法逃脱。
　　世人大多都在雾里看花，真正能摸清楚道路的，反而是少数。
　　所以当沈肃同意了与魔族缔结契约时，宋知并不意外。
　　沈肃以身饲魔，甘为魔使。
　　从此，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