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科乱舞》光勇

68、敌欲动

　　元旦最后一日假期，天公不作美，清晨便阴雨绵绵，出来做短途游玩的旅客有些“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午饭过后，大都拂袖离开，一是渐大的雨势扰乱游客画上完美的旅程结尾符号，二是越早走越容易避开高速路的堵车盛况，特别是带有孩子的，上车不到十分钟，“我要上厕所”的经典语录必然如复读机翻录，扰人不得安宁。

　　一栋欧式风情精装公寓的单元大门前，脚穿长筒雨靴的年轻女孩正焦急地翻找衣兜，似乎找不到开门钥匙。楼上下来的住户正好外出打开单元门，给了个便利，当年轻女孩道了声谢谢钻进去后，外出的住户又忍不住回头打量一番。这年头，哪个年轻小姑娘还在下雨天穿雨靴披雨衣？

　　“殷女士，您好。我不请自来，打扰到您，不好意思了。”

　　当门口站立的误以为遗弃的人形蜡像摆设突然开口说话，年轻女孩微微惊到，缓慢抬头，由于雨衣的帽檐过长，定格时，整个下巴指着对面消瘦且皱纹满布的脸。猛地意识到此举不礼貌，殷女士慌乱地脱下雨衣，理着乱发握过对方悬停在胸前的手掌，同时另一只手穿过这边腋下去开门，道：“请进，李秘书。”

　　李秘书进门后，以不引人察觉的动作摸出手巾擦拭滴落在西服表面的水珠，以示嫌弃的嘴角瘪了两下，很快收回去。

　　殷女士脱去一身防雨装备，招待李秘书客厅坐，李秘书却表示因急事而来，不方便久留。

　　见他诚恳又虚假，是殷女士从小见惯的假笑，便不强求，只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几张快递单，有字的一面相互对折再对折，折成长条状，“国际”二字藏在最里面，悄悄揣进衣兜，防止被人发现。

　　站在门后的李秘书简短表明来意，接着欠身道别。

　　短短十分钟的会面时间，谈话内容却让殷女士感觉上升到另一个空间，喃喃自语：“得找人谈谈，对，找那个人。”

　　傍晚时分的西南城郊，著名的品茗私人会所坐落在一片绿茵地当中，典型的江南小院式样的建筑物印在落霞中，拉长的影子方方正正，顶部屋檐的动物石像形体也惟妙惟肖的拼接在方正黑影边角处，靠近后，小桥流水般的潺潺妙音结合富有穿透力但柔雅的古筝琴声，带给客人听觉上极致舒适的享受，而小院内里的视觉冲击并非震撼，却胜过震撼，框架结构精妙，叠重复杂而简洁精准，一窗一景，一叶一林，一水一溪，林溪相邻不知绵延几处院，雅致、匠心、韵味，无一不容纳于其中。当年它的落成与天价引起民间一阵议论，久而久之谈资淡化，悄无声息的开业就成了顶级茶叶的尊贵会友场所。

　　殷女士应邀来到此处，眼不斜嘴不歪通过前门，好似回到自家，对四周单论个体价值达6至7位数的精美装饰物无动于衷，直接由服务员领至别院。

　　李秘书已等候多时，后面的路则有他在前引导。行至别院露台，殷女士随同李秘书脱下鞋，登上实木台阶换成室内棉鞋，慢步到木牌镌刻名为“松仕”的小屋，半敞的双开木门飘出徐徐茶香，殷女士推门而入，一股暖风促使她脱去厚重的外套，劳烦李秘书挂入隐蔽的衣柜，然后跪坐一炉微火慢烧的铁壶旁，稀奇地端详这种原始的烧水方式，李秘书亦不遗余力地表演最近学有所成的茶艺，以至在等候主人期间，不使客人无聊。

　　大半个钟头过去，茶室的主人姗姗来迟，赵副总寒暄到久等，一屁股盘腿坐到了殷女士对面。不用想，他要是采取同样的跪坐方式，不仅衣扣会像子弹发射般弹飞，LOGO显眼的奢侈品皮带也会勒不住满肚子肥肠而爆裂。随后，李秘书吩咐前院开席，不多时，一道道看似颇下了一番功夫的创意菜品摆满全桌，论卖相，造型禅意，别出心裁，艺术性不亚于怀石料理（分量同样少得可怜）。

　　菜品上齐后，赵副总略显歉意的说到：“都是素菜，全素配茶，望合你口味。”

　　李秘书跟腔到：“最近的年轻人注重饮食健康，素食成了潮流，想必殷女士平日会和朋友同事到素食馆聚餐吧。”

　　殷女士顺着往下说：“是很流行吃素，去素食餐厅特别喜欢山药做的菜。”

　　素食席由食材作为话题开头，缓缓进行。席间，殷女士对自己的言语举止十分谨慎小心，从李秘书白天忽然现身的邀请便感到不对劲，何况作为招待主人的赵副总花大手笔订下私人会所，只请来一位连公司正式员工都算不上的她，其中一定有文章。

　　果然，茶过三杯时，赵副总不打官腔不拐弯，直抒胸臆，希望能与殷女士合作。

　　“合作？您的意思是……”殷女士颇为不解。

　　“意思是与您牵线，给我们在杂物科内搭桥，行个方便。”李秘书替她倒茶说到。

　　殷女士捧起茶杯故作思忖，良久浅抿一口，微微摇头淡笑道：“先谢过赵副总的盛情款待，承蒙您看得起，不过我能力有限，怕搭桥途中遭人揭发，到时出现‘过河拆桥’求自保的情况，双方容易造成误会。”

　　李秘书欲靠近劝说，赵副总抬手示意不必，说到：“明人不讲暗语，最后一次机会，请殷女士慎重啊。”

　　一旁的李秘书自觉地递上一叠文书，殷女士细细翻看，脸色越发沉重紧绷，嘴巴不禁将眼睛扫过的黑字小声翻译出声：“陈焕金，29岁……商业间谍……集资诈骗、逃税漏税……刑期一年零八个月……到期释放……”

　　李秘书一改敬意的口气道：“档案里的只是关键性证据，你的底子我们清楚的很，毕业后在一家建筑公司做出纳半年，利用职位便利套取现金，被发现后逃逸，改名换姓后利用金融硕士学位和造假的毕业证混进证券公司，期间干的商业间谍、诈骗又让你获利不少，后来是私募集资遭人举报进了监狱，我看没出来多久，劳改失败拾起老本行，换成瑞士银行的理财顾问——‘殷鸣’，殷女士。骗骗杂物科的小孩子还行，到我们面前，劝你现原形的好，这些递交上去，三五年怕是逃不过了。”

　　殷女士无奈苦笑：“贵公司杂物科的招聘系统粗陋简单，本以为凭我蒙骗的本事是个容易活儿，骗得过杂物科的‘和尚’，没躲过赵副总的‘方丈’。日后请多关照。”

　　“殷鸣啊殷鸣，这么美妙的地方只适合开庆功宴，谁都无法拒绝。”

　　“拒绝此等美意的人，多半是个扫兴鬼。话说回来，美景归美景，我们之间达成合作协议，价钱得谈，不标价的交易是不平等条约，单方面的掠夺会造成合作的不愉快，甚至决裂。相信您一定懂得博弈中的双赢。”

　　“哈哈哈哈，就怕你不谈钱，高低有商量。”

　　素席余下的时间在数额商谈中接近尾声。李秘书亲自送客人回去，接着马不停蹄地赶往赵副总住处。

　　见面后，李秘书直言心中的不安，对殷女士背景的调查，有一些疑点解释不清衔接不上，对她如此信任，会不会反咬一口，卖了我们。

　　赵副总对一切似乎了然于胸，拿钱办事是规矩，坏了规矩的人，自有人出面维护秩序，小小的棋子翻得过棋盘？就看棋子能带回多少有用消息了。

　　“那，周珉……”

　　“找机会了结，参与的人越少越好。”

　　是夜，珠海一角，某条城中村的逼仄小道的两侧开满当地人经营的海鲜大排档，主供城里人和外地游客览食。别看晚间的时针即将归零，靠近主街的几家宵夜生意反倒火爆，由于夜深没了城管的约束 ，桌椅摆在了街道中间，相对的两家是越摆越近，中间只留有供两人并排而行的空隙。往里走，生意不如外面红火，也是在网络平台红了一把，不乏资深食客“按图索骥”。凑在整条街上的人，无论何种身份，皆来自天南地北，操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是唯一的官方沟通语言，却无人感到异样别扭。

　　一口闽南音调的服务员小伙正为顾客点菜，冲厨房吆喝一句本地话，活鳗有无。音量大到里面的厨房即刻给出回应，同时向上扩散，一字不差的传到二楼，这样的声音充斥整条街道，仿佛在用音量决定生意的好与坏，一声盖过一声，而二楼房间沙发里矮胖男人的发言屡次被吼叫打断，他提出关上窗户，随即扭动不太方便的粗圆身体凑近窗边。

　　隔音玻璃的效果极好，矮胖男人满意的爬下一米来高的窗沿，但有些恼怒窗沿高度的设计不够合理。嘴巴嗫嚅着怨言，双手在长筒状的旅行背包里一阵捣腾，然后像捧着宝贝似的，将两个细长圆筒轻轻地放在茶几上。拿出其中一个拧开一头的盖子，倒出一副卷轴，给坐在茶几另一侧的人缓慢地展示手中这幅名为《蹲猫》的国画，并细细道出其中价值所在。

　　一是中国水墨画惯有的艺术手法——留白，画中的猫恰是通体雪白的波斯猫，画家了了几笔勾勒出波斯猫的外形，将它蹲守猎物的静动态具现出来；二是画中特有的点睛之笔，整幅画作唯有一处是彩色，即猫眼，一蓝一黄的鸳鸯眼，。画猫画鸳鸯眼的多了去，这双眼睛独特之处必须细看，仔细看左边的蓝色瞳孔，下方有一条由里至外的不规则细缝。。这其实是画家作画上色时不小心撕拉的一处败笔。本以为凝聚几个月时间观察自家猫的心血就此毁掉，却发现那只波斯猫的左边眼珠在同样的位置确实有条一模一样的细缝。现实中的缺陷反而赋予画作气息，成就完美，是巧合更可能是天意。

　　接下来是第二幅画作《秋雾》，凭此画家的名气和难以被人模仿的绘画技巧，起码值六位数，看落款签名——响亮的迎客声再次打断矮胖男人的发言，当他要继续说下去时，明显听腻了的餐馆老板借口处理下面的生意，怕新来的几个服务员得罪人，匆匆下楼去，干晾着另一个凸眼八字胡的男人应付他。

　　凸眼男人说：“周先生啊，你我的交情够久了，我直截了当的说吧，龙老板也是给了我三分薄面愿意见上你一面，你把画吹得再天花乱坠、再价值连城，不顶用。龙老板就一个意思。”

　　周珉立刻坐进旁边的皮椅，忙问：“什么意思？”

　　凸眼仔假装靠近，说到：“三成。”

　　周珉像是耳朵遭到电击，猛地弹开，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低吼到：“玩笑！当初敲定价钱的浮动范围一成左右，至多两成，怎么出尔反尔！”

　　凸眼仔语气缓慢的说：“最近查得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常走的那条线不也停航了才来找的我。龙老板仔细跟我说过，他的对家上个月被一锅端，眼下这片区域他一家独大，价格当然他说了算，要在这段紧张时期走货，钱少了，手下人有怨言，高风险高收益，搞财务的该懂这个道理。”

　　周珉来回踱步直摇头，眼前的局势由不得他讨价还价，最后咬咬牙，只要能顺利把两幅画弄出去，剩下的能填多少债算多少。赌债的窟窿再不填上，他有预感之后的日子，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