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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逐柳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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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逐柳派
在嬉闹中穿街过市,不提与他同乘一匹马的张宁感受如何,反正能看得出,他自己是很如鱼得水的。
及至一条商旗粼粼的街面,江寻绕过张宁身侧的牵着马绳一只手放开,沿路指指点点:
‘这个大顺当铺是我开的,现在青洲,滁州,徽州,甘南,都已开遍,不说汇通天下,可走南闯北也是名头响亮。’
‘步香,你们姑娘家应该都知道。不仅铺子是我的,里面所有胭脂香粉,香露香乳都是本人亲自调配。呵呵,阿宁你用的香乳可知在这里售价多少,三两银子一瓶哦!’
‘南北货行,现在半个天下的行商都得从咱们这里拿货。米面油粮,瓜果干枣,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山里藏的,小孩玩的大人用的,应有尽有。’
‘吁—— 到了到了,小月月,你还往前走哪儿去,就这儿下马啦!’
张宁在马上瞪着眼前的匾额,不由问:
‘绸缎庄!’
江寻伸手过去,打算助她下马:
‘对,这也是咱的。’
张宁没有随他意,侧身从马匹另一边跳下。当她清爽落地时,正和身旁牵马回转的月行云到了并列。
江寻将马绳扔给旁边赵高,身子硬挤进面前高矮两人之间,两只手同时往两边伸,一头的月行云习惯性的毫无反抗的被他拉住手掌,而张宁却下意识靠边,让他拉了空。
江寻也不在意,只当她是女儿家害羞。便用空手往里一指,道了句:进去吧。
看张宁应声走在前面,后头两位美少年则手拉手跟着步上台阶……
三人进去大门后,里头掌柜的自是一路殷勤。
张宁注意到,他不但殷勤,还让小二关了大门。
见此情景,心里不禁又打起了突。
忽地,一阵吵闹从门口传来,几人循声望去,原来是要关门的店小二在门口正同两个少女争执。
‘青天白日,哪有放着生意不做的道理,我家师姐可是逐柳派掌门爱女,肯来逛你家店已是你们三生有幸!’
听到逐柳派三字一瞬,月行云眼底似有一闪而过的戾色。
小二没有那两个吼喝他的女子力大,况且人家的腰上还配着剑。
于是,本打算关闭的门就这样被人闯了进来。
随着两佩剑女子之后,是一个黄杉女。她的腰上也挂着佩剑,只是那把剑鞘要比两个引路女子的更多精美,而且剑上装饰的穗子也格外饱满。
进门后,那两个满面凶狠的女子抬眼就在店中扫望,接着很快便目标明确的落在月行云处。
‘咦,霜尘公子。’
两人异口同声的呼唤,整齐的声音,夸张的表情,根本无法掩盖其拙劣的演技。
配合着,后面的黄杉女也做惊诧道:
‘月公子。’
她跨步上前,满眼放星地道:
‘没想到会在此遇见公子,咱们缘分不浅呢。’
听她话里好似同月行云并非初见,可一句缘分不浅得来的回应是,月行云眉心都不曾皱的冷淡反问:
‘你是何人?’
本还面挂娇羞的姑娘立时呆了,她在家中为父兄宠爱骄纵,出门也都前呼后拥,门内师兄弟师姐妹拍她马屁,门外武林中人听到逐柳派的名号也多要给她几分颜面。且又自诩长相不错,从小到大,都当自己是天之娇女的活着。被男人冷待的滋味今日还是第一次品尝,而且这男人还是心怡之人。
面色青红一阵,黄杉女换上副委屈模样,带了些怨嗔撒娇的笑模样,道:
‘我是郭巧儿,逐柳派掌门郭济是我父亲。去年列罗山桃岭,慈铭大师坐化,武林诸派前往吊唁时,我和公子说过话,你不记得了么!’
郭巧儿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盯着月行云,看他一副闻言后似在思索的模样,不由心底浮起几许希翼,可很快,月行云就又浇了盆凉水下来。
他道:
‘那日武林人物众多,说话的人也多,我不记得了。你找我说的什么话,今天也是要找我么,何事?’
一答三问,不仅毁了人家姑娘的幻想,还连带将其置于尴尬境地。人家刚刚已经说过巧遇,可月行云非但恍若未闻薄人面皮,还将其出现当做刻意来直接问其目的。
虽则武林儿女情爱会自由些,可对于名门正派的儿女,万事还是都得寻些规矩,讲个理法。而今日郭巧儿强闯入门的情景,可知她与月行云的这次相遇,恐非意外。
女追男,说出去毕竟不好听。极要面子的逐柳派大小姐终究是不肯屈尊折贵,让自己跌了身份的。
好在,郭巧儿身边还有两个帮腔的。
她们见自家师姐被问得面若火烧,忙过来打圆场:
‘师姐,咱们不是要选料子么。’
‘对啊,师姐,你看,这里料子很多呢。’
满面囧色的郭巧儿只好顺着两个师妹的话,道了句自己是来选布料的,便转身往柜台边走。
而当她步子才停到几批云锦边,注意忽被个清亮男声吸引。
‘阿宁,这方雪纱芍药,你喜欢么?’
郭巧儿强闯入店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同月行云的巧遇,所以,进来后她所有心神都挂在自己男神处,眼中除了月行云再无他顾。
而此刻受了打击,正是满腹不甘,心绪无措。穆然听到其他男子声音,这才想起,刚刚在外头盯梢时的确看到月行云不是独行。
及她侧目,不禁又是一怔。
与她斜侧五步地方,云一緺,玉一梭,青衫配锡碧。好个皎若玉树慧比芷兰的少年郎。
郭巧儿不由被这突然入目的美少年惊的呆住,而随她同时呆住还包括她那两个师妹。
三个女子近乎痴迷的看了会儿,才恍然发觉,那美少年正将手里的布料小心翼翼的往他旁边的少女身上比划。
少女推开他的手,那少年也不恼,竟笑意盈盈的又换了一批继续比划,眼底隐现讨好之意。
先就被月行云冷冰冰的态度惹得一肚子怨怼的郭巧儿被这一幕刺激,肚子里的无名火更是上涨。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一步过去,满脸不好惹的戾气的模样,指着美少年手里的云锦,对柜台里面的掌柜道:
‘这匹,我都买了。’
正在兴头上的江寻被这句话搞得一愣,他转头看向郭巧儿,歪了歪头,虽然有些不明所里,但一般不会对女孩儿冷脸的他,还是习惯性浅浅一笑,道:
‘小姐姐,这是我先拿的哦。’
郭巧儿为他那一笑神迷片刻,可余光看见他和张宁贴在一起的衣袖,脑中不由想起自己先是在月行云面前碰了个硬墙,转头又在这美少年处撞了软壁,不禁恼恨非常。
把张脸皮拉长,道:
‘你拿了就是你的么,这是买卖,当然要看谁给钱了。’
听话听声,两个师妹中皮肤发黑的一个机灵的张口问掌柜:
‘掌柜的,整匹的这方锦,多少钱?’
嘿,这是要比谁财大气粗的意思了。
江寻心里乐。
他跟掌柜使个眼色,那掌柜的会心的笑着回答:
‘这个,呵呵,姑娘,这可是苍南云锦,价格不便宜,整匹的话,足够你们三人的衣料了……’
黑脸女子不耐烦的嗔道:
‘问你价格说就是,我们可是逐柳派弟子,还能买不起一匹锦么!’
掌柜老成地笑,道:
‘整匹八十两,不二价。’
黑脸少女不禁有些噎住。
要面子的郭巧儿白她一眼,冷声道:
‘本小姐买了。’
掌柜的笑颜若花,忙吩咐小二打包。
待黑脸女子交了钱,江寻又抓了块软纱,道:
‘阿宁,我刚细看发现那块锦其实不怎的,显人黑,还是这纱漂亮。再配上这个软烟罗,为你做套轻纱罗裙,到时候,衫儿淡淡罗薄薄,轻颦峨黛,我们阿宁就跟画上仙女一般……’
‘掌柜的,这两匹,我也要了。’
‘阿宁……’
‘这匹,我也要了。’
‘阿宁……’
‘我要了。’
接连不断,江寻刺激的郭巧儿足足买了十匹绢布,三匹绫罗,五匹织纱。
已经截胡截红了眼的郭巧儿还要张嘴说要时,终于被她师妹阻止。
‘师姐,不能再买了,咱们这趟出门就带了一千两,您现在已经花了九百多两,咱们剩的不足百两,此去南陵还要起码十天路程,不能再花了。’
被这句九百多两哽住喉咙,郭巧儿脸色刷白。
江寻听得真切,他笑吟吟的将隐在袖中折扇划出来,轻轻一挑,将郭巧儿的手从一匹甘棠锦上移开,然后对掌柜的道:
‘老刘,你看看,这被抓皱的地方有事没,不影响售卖吧。’
掌柜的凑过去瞪眼仔细看看,然后抬头对着江寻咧嘴一乐,道:
‘公子爷,无碍。’
瞧着两人隔了柜台的眉目传情一出,郭巧儿三个纵是痴傻也看的出,这俩是一家子,自己被坑了。
‘你,你们是一伙的!’
‘骗子!’
郭巧儿两个师妹咒骂。
江寻皱眉,张开双臂做个伸懒腰的动作,他道:
‘姑娘们,口出恶言则不美矣。我何曾骗你们了,你又没问这家店是谁开的。我也不曾说过我和掌柜的不认识啊。况且,你们既然蹲守在我店外等你的霜尘公子,就肯定早知这店面是青阳派的产业了。我可是同小月月一起进店的,难道你们都不动脑子想想,我会是外人么!再说了,我选的料子都是给我阿宁选的,是你家师姐自己强得要。我身为店主,断然没有和客人抢货的道理。这才主动让贤,成人之美。呵呵,二位若因此还是埋怨恶言,人家可是会觉得委屈的哦~~~’
江寻长了双吊梢眼儿,稍稍一点神色便是风情万种。再加上他言语中撒娇的腔调。
逐柳派三女可没见过长得如此好看还这般臭不要脸的美男,一时间顿然有些招架不住。
默然一会儿,郭巧儿忽地醒过味儿,辩驳道:
‘你浑说,我何曾蹲守了。’
江寻一只手揉揉额头,眼神飘在黑脸女子旁边的黄脸女弟子身上,转着折扇杆道:
‘从咱们一进城,这位姑娘可是跟了一路呢。呵呵,虽然你长得普通,但行迹明显的可是相当不一般呢!’
那女子被江寻说的,不由垂头。郭巧儿则是狠狠的投给她一个剜肉似的眼刀。
见自己那点行止和小心思都被人戳穿,且对方还如此嬉笑的态度。她不禁气的想跺脚。侧身看到始终静立的月行云,不由分说,疾步过去就要扯人袖口撒娇。
哪知月行云动作迅疾,躲她如同瘟疫般闪身。
扯空了手的郭巧儿心中羞愤,泪珠跟着滴落。但她仍不肯放弃对月行云撒娇。
‘月公子,我被这无赖欺辱,你就眼睁看着么!’
这句话总算让月行云冰块似的脸上有了些颜色。
他唇角崩了下,眼中是再不掩饰的厌恶,声音冷冷地道:
‘你口中的无赖是我小师叔。’
郭巧儿和黑黄脸二女冻住当场。
目光不可置信的在两个美男之间徘徊,末了,以郭巧儿掩面大哭夺门而出了结。
黑黄脸二女抱着沉甸甸的布匹跟着出去,后头小二还一副殷勤样追出去,对了人背影喊:
‘几位再来……’
见走了那三位闹事的,小二哥只觉先前被人搡骂的憋屈也发的爽利。可当他正打算安生关门时,外头又闯进来个人。
不过看清这位,小二哥心情可比先前好许多。
‘堂主,您来了。’
这次这位正是腾雨堂堂主卢远道。
同江寻和月行云见礼后,掌柜的亲自打帘,几人来到后堂。
掌柜的指了一间挂着垂着八宝帘的厢房,笑了说:
‘为姑娘预备的料子都在这儿,里头还有裁缝,咱们现选料子,现量尺寸,后天就能把衣裳给您送去山门。’
江寻点头,对张宁道说去吧。至此张宁也才明白,他带自己来这儿原来是为了寻布料做衣裳。
等八宝帘起落后,赵高也进到堂中。
腾云腾雨两位堂主罩面,那招呼打的好像比谁嗓门大似的。
‘老卢啊,半月不见,怎么看着瘦了,莫不是嫂子不给饭吃么,哈哈。’
‘嘿嘿,比不得你老赵,没个媳妇你这肚子倒是长得跟五六个月似的,莫非自己往里填料了!’
两人打着哈哈适时而止,卢远道整肃面色上前,低声对江寻和月行云道:
‘散出去的人都查清了,即将途径咱们青阳的共有三支队伍,分别是祁山派、司徒氏、琅琊王氏。祁山派是长老林勉押运,据说他们的生辰纲是天外晶石,此石坚不可摧,且天然刻有孟宰武林四字。是祁山掌门林平之送给他老丈人的天命大礼,寓意孟怀辛天命主宰武林。’
略喘口气,卢远道继续:
‘北川王司徒氏由阀主司徒伍之子司徒术带队,他们送孟怀辛的生辰纲是颗人头大的夜明珠。琅琊王氏队伍由阀主王昀侄子王之涣带领,送的是金字寿图。目前,司空术和王之涣都已到了休宁,他们行的水路,一半天就能入青阳了。而林勉走陆路,今日刚入池州郡。’
赵高在旁边听得直掐自己的胡子,琢磨着道:
‘祁山派林平之乃孟怀辛女婿,司空氏为孟氏鹰犬,倒是琅琊王跟孟氏交情平常。如此看来,那些鬼密陀针对王氏的可能性更大些。反正这三支送生辰纲的队伍,无论哪个在咱青阳出事,都是对咱不利。他孟怀辛应该不会拿自家人下手吧。’
月行云半垂着眸子,摆着他好看的冰雕造型缓缓道:
‘用而示之不用,能而示之不能,示行动敌,从来都是孟怀辛爱用的手段。’
江寻顺着他的话意点头,道:
‘同意。君子怀德,小人怀土。自从孟怀辛当上武林盟主后,非他能用的家族,谁的势头稍冲,谁就会莫名倒霉。这十数年来,他孟家堡一家独大之下,消失于武林的大派还少么。现在,他是把眼睛盯向咱青阳了,呵呵,也不算坏,这说明咱青阳派不是那没本事的。’
卢远道听得直挠头:
‘月师兄,小师叔,你们就这么确定,是孟怀辛给咱设的局。他,他毕竟是武林盟主……’
赵高搓着胡子,看着在那犯嘀咕的卢远道,心里暗自鄙夷,只觉得这厮实是头发长见识短。于是他道:
‘咱青阳这些年发展太快,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前年武林大会,月师兄独往剑碎心琴,华盖所有门派新一代。如今各派各院都费尽心思的和咱青阳拉关系套交情,你瞅这两年,那邀请函雪花似的在咱青阳飞,掌门这会那会的四处转悠,这势头如鸿的,孟家堡里那位小心眼的武林盟主焉能作势不管。明面上他拿不住咱们短处,自然要于暗地动作。’
被赵高一番点拨,卢远道总算开窍,皱眉点头道:
‘老赵这话我明白多了,可是,月师兄,您那意思是说那些鬼密陀要截杀的对象不是司空氏和琅琊王,而是祁山派么?这又何解?’
江寻笑,他真是替老卢这榆木脑袋犯愁。
‘圣人有云,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身为一堂之主,卢远道并非蠢笨之人,他只是不善权谋,所以在玩弄人心揣摩人心上,会显得比较迟钝。但有人点拨,他明白的也很快。
就着江寻的话,在脑子里略作比较,卢远道也有了觉悟。而且顺着一点两点的开悟,他想的是越来越透。
‘我想起了,祁山派掌门林平之和长老林勉素来不和,林勉身为林平之叔父,对林平之多有辖制。这趟用他押运生辰纲,于林平之可谓一石二鸟的好计。’
这时,那厢的八宝帘子掀起,张宁走了出来。
‘阿宁,如何,都选好没?’
张宁目光飞快的在四个男人面上划过,然后对江寻道:
‘好了。’
江寻笑着过去将她肩头沾着的一丝线绳撵掉。
背面,大胡子赵高和没胡子的卢远道彼此眼神打架,两颗八卦的心只恨不得飞出身体。
‘我们还有些事要谈,你去外头逛逛吧。买胭脂,逛零食,随你。用钱的就报江夷歌的名号,那是我的字,这条街上都能记账。’
张宁的圆眼睛眨巴两下,乖乖的答了喏。
江寻是将小丫头送出大门,看着在街面上晃悠进了步香,这才回到后堂。
他方一站定,月行云就伸出常年躲在袍袖里的手,为他摘下肩上一片落叶。那动作,在腾云腾雨两位堂主看来,就跟刚才江寻对着张宁是一模一样。
没再耽搁,江寻勾勾手指,把有胡子和没胡子俩货勾得附耳过来,加快语调坚定的道:
‘我想好了,咱们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