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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银面人索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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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银面人索债
青阳派与汪氏四十几号人、马、车,声势不小的穿山越岭,终于是在月头刚刚探头时候,进入石冲镇里。
此地距离大通城走路不过半日,是围绕大通城最近的一处城镇。
正因距离近,所以大通城的繁华也沾染不少,这处镇子人口颇丰,商业欣荣,客店酒肆也数量不少。
选了个风旗上绣着归云二字的客栈驻足,里头的店小二立刻笑脸出来招呼。
江寻手上出手阔绰,撂下两锭元宝,便先把二楼仅有的五间上房都给包了。然后,又让赵高去点数,为青阳以及汪氏子弟开出四大间干净的通床大房,并着小二哥叫了四桌酒肉席面。
接着众人各自回去房中休整,客栈在一楼给他们铺排桌椅。
二楼的上房,照例月行云和江寻一间,付宁一间,汪明珠一间,方士引一间,赵高和汪明珠的助手汪吉一间。
席面张罗好后,众人出动坐拢。
江寻只安排了每桌一壶清酒,说是后头还要赶路,且两边又需夜里加些警醒,所以,只人均一杯淡酒暂做解乏。待进了大通城两家子兄弟把礼车送入孟家堡,他再做东,必得大家伙喝个痛快。
汪氏本就立足青阳为根本,桌上男儿们有许多都是脸熟的。加之一路行来,都尝过江寻的手艺,也听了江寻说的笑话,末了住店,也都是人家请客,原本只是清水交情,到此也浓了不少。
汪氏子弟觉得青阳人马说话有趣,做事敞亮。青阳子弟则看重汪氏勤谨朴拙。两边人彼此投性,自然是江寻说什么都只回好。
吃饱饭,众人也不拖拉,都各自回去房间。
二楼上方走廊待房门各自闭合后,静寂了半更后,忽地,一声妈呀的叫声,一处房门打开,脚步踩在木制走廊上发出咚咚响。
其他几个房门也跟着打开。
汪明珠跨出门外,盯着脚上跟按了青蛙腿似的直蹦跶的方士引,道:
‘方先生,发生何事?’
方士引按着小鹿乱跳的心口,紧张地道:
‘蜘…蜘……蛛!’
随着他最后一个蛛字定住,同时悚然的目光正绕过站在门口付宁,投向自己房门对面。
那里门也敞着,月行云一袭月白的棉袍,身姿凛凛,风流俊逸。只是他寒淡的脸庞后,露出个更显风流的脸蛋依偎在其肩头。
说那人更显风流,并不是他长得风流,或动作风流,而是……
‘怎么啦,扰人好事!’
江寻嘴里抱怨着站在月行云身后,皱眉将自己尖俏的下巴从后抵在月行云肩头。和月行云一尘不染的睡袍装束不同,他水色里裳大开,软软的搭在肩后露出线条明晰的肩胛。
方士引瞪眼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两个翩翩少年,脑子里混乱的也跟着浮想联翩。
‘蜘蛛。’
付宁听到蜘蛛两字,本要跨出门的脚又收了回去。
一个大男人,还怕蜘蛛。
汪明珠也看到了月行云和江寻的古怪组合,她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并没表现的像方士引那般悚不可闻。
只是她见月行云二人和付宁一样,并没动作,只好自己主动上前。
‘哪里!’
方士引努力将目光从引人遐想的画面中挣脱,整理了思路对汪明珠道:
‘就在我房间脸盆上面,我正要洗脸,它就挂着根丝落下来,好大一只呢。我,我最怕蜘蛛了,劳烦女家主救命,否则我今天可不敢闭眼睡觉了!’
汪明珠笑,道:
‘好,我帮先生看看。’
眼瞧着两人进了对面方士引房间,隐隐听见敞开的门里对话:
‘女家主你看,它还在。’
‘先生莫怕。’
‘万物有灵,女家主莫要伤它,我去开窗,你帮我把它丢出去就好。’
‘……’
江寻的下巴已经离开月行云肩膀,他晃着步子往回走,手上动作不停。
汪明珠在方士引的道谢中退出房间,转身见到月行云还站在原处。而透过房门空档,她清楚看见月行云在床边褪去衣裳露出整个脊背。
忙将余光收回,汪明珠对着月行云礼貌一笑,自回房间。
在她房门合闭后,月行云也才关上房门。
待门钥插好,他转身正看见江寻把黑色衣袍往脑袋上套。
一身黑色劲装办好,江寻挑窗看看外头,道:
‘时不我待,他们就算不会整夜赶路,可也不会歇息太久,你还不利索点!’
… …
夜色凄迷,秋末的虫儿叫声益发响亮。轻风中除了草木的气息,还夹带着些更深露重的寒意。
疾马飞车奔波一日,霹雳门的子弟们终于有了片刻休憩。
照此速度,天光日中前抵达大通城绝无问题。
李纲盘膝坐在一株浓阴下。
子弟们赶路疲累,这暂缓的休息让众人都没了其他心思,统一的找地依偎,闭目养神。
儿子还在为白日的对战不甘,心里对父亲阻止有些赌气,所以故意绕到古树背后坐着。
李纲心中暗暗叹息,虽则武功冠绝,可到底还是少些历练,难脱少年心性。
摆在面前浓阴之外的,是一泊静湖。
秋日极近圆满的月轮倒映水上。
耳畔是生灵万物的呢喃,世界静寂自然。鼻息间清新的泥土草植味道里,不知何时起若有似无的盈漫了些香气,似果香,又似花香。
轻风渐渐加重,静湖渐起波澜。那轮圆月不知是天上的还是湖上的,生出种为人撕裂之感。
当李纲终于感到不对劲时,湖面上,带着银面的黑袍身影像一朵绽放的菡萏花般落下。
那人隐在面具下的面貌不知为谁,但李纲却分明觉得他不似世上人,也非天上来,倒像是周身斥着煞气的鬼域来者。
一片干扁草梗落在水面,那人衣袍下脚尖点着,一梗涉水向岸而来。
等人近了,他目之所及眼珠倏然突出。
豁然起身,李纲将兵器金枪横在胸前。
他看到那人手上拿着的,竟然是只笔。
黑羽判官笔!
‘林…你是何人!’
那人上岸,身后水上草梗瞬间自燃,很玄幻地在水上化为污烬。
‘你道我是何人。’
面具下的声音低沉诡异,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
李纲头发丝儿都开始发憷,但他还是用留存的理智开口问道:
‘狂妄小儿,休想用此等诡术诓骗老夫,哼,你究竟是谁,意欲何为!’
黑袍束袖里探出的手掌上带着黑色软皮手套包裹,他将判官笔向前,鼻尖向着林越,道:
‘豪仗大侠,我是来找你寻那二十年前的公道。燕子岭下战林越,金枪无敌判官笔。’
随着话音,那段尘封往事流云般穿过脑海。
二十年前,他李纲初掌霹雳门主,正愁闷如何立威江湖。
虽则口头上参与了孟怀辛组织的讨伐十魔宗的队伍,可实际上心里揣着保存实力的私念,李纲并不曾真的付诸行动。
十魔宗在当年是怎样的存在,那可是任何江湖门派都不敢擅起争端的。
因为魔宗人数虽不算过分庞大,可门下子弟训练的具是精英,一个魔宗子弟,就敢对战十个正派子弟,其实力谁敢小窥。
李纲当时接了盟主令后,只选了个和自己不对付的堂叔,然后配给他两百新入门弟子。说是跟着武林盟参战杀上十魔宗山门,实则不过趁机清除异己而已。
他擅动心眼,心肠向私,可偏又爱好名头。总觉得趁此乱事正要捡便宜选时机,能博出江湖名号才是最好。
武林盟杀进魔宗山门,击溃魔宗子弟的消息传来时,李纲并未觉得多好也没觉多坏。可真让他欣喜的是,那位不对付的堂叔捐躯在魔宗山门之战。
即除掉了对头,同时还能就着他的血馒头给自己霹雳门博那么点勇毅名号,也算值得。
但这时,更大的机会又降临来。
魔宗中人败退,十魔宗主明重城夫妻死在盟主孟怀辛手下,余下几个魔宗首众护住明重城的儿子,正在逃亡。
那天也是个秋日,门中子弟传信,说山岗暗哨发现一人骑马疾驰在山下道路,后面还跟着辆马车。
一信过后,再来一信,那马上人肩批半甲,手执判笔,像是剔骨判林越。十个哨探追踪过去,被他三两下几乎杀进,只一个断臂探子回来,说是车上架马的是个拂尘老道,且听见马车中有婴儿啼哭。
当下,李纲便判断出,不用像了,这必然是剔骨判林越无疑,而马车上拂尘老道应是白鹤子,至于婴儿么自然便是明重城的遗孤。
当初远赴十魔宗山门之战他不敢亲参,可如今人都跑到他地盘,若是就此放纵,恐怕不仅与盟主那里不好交代,更是对自己在武林名声不好。
子弟催问如何是好,李纲稍动眼珠便有了定夺。
林越和白鹤子沿路向前必经自己山门下多道关卡,若是由着他们这样一路闯过去,自己这里损失亦是惨重。
于是,在燕子岭前五十里的关卡,李纲着人备酒。
当林越半甲浴血站在关口时,只见关门大开,酒案在侧,霹雳门主李纲笑脸拱拳。
‘李某久闻剔骨判,白鹤道长二位英名,今日有幸得见,也是机缘幸会。二位放心,大丈夫立世,刀下只存恶鬼佞魂,李某绝不是枉杀妇孺之人。’
‘二位放心,这里是我霹雳门地盘,还轮不到旁人置喙。我在此设立酒案,微薄水酒聊表敬仰之情,望二位能英雄卸甲,安遁山林,再不染武林纷争。’
林越也是沙场饮血的主儿,一路拼杀到了这宜南之地,中间所历凶险何止一二。他自然不会单凭李纲几句话就下马。
可是要知,魔宗山门下的海云城到此路途漫漫,何止千里。既要躲避武林盟各派追杀,还要闯过道道险关。这段时间的艰辛,自非常人可以忍耐。
体力和精神的双重损耗便是林越愿意下马饮酒的原因一面。但除此,更为重要的则是李纲后面的话。
他道:
‘当然,除了对二位的敬仰,和不愿弑杀无辜小儿外,在下还有一个请求。望林兄留下您的黑羽判官笔,以此我便有了搪塞理由。你们走后,我可以对孟盟主说,我霹雳门并非无所作为,我李纲同你林越大战一场,终究没能顺利擒拿,还是让人给逃了。而这判官笔就是我与你有过对战的最好证明。’
听至此,林越也明白。李纲是不敢同自己交战的,可他又不敢违抗武林盟的号令,同时也想趁此博得名号。
林越为人勇义,明重城对他如父如兄,他亦肯为其拼上性命。
既然命都能抛赴,又何况一杆兵刃而已。且他如今也自知自己和白鹤子杀的血路而来,已是力有不逮。而前方道路还多,关隘重重,终是无益少主逃生。
思来想后,林越终是下了马。
白鹤子心中仍存疑虑,可眼下情势他清楚不能一味用强。便以自己从道,不能饮酒婉拒。
于是,林越同李纲共饮。
一杯酒后,在嘴里咂摸会儿滋味,确然是杯薄酒,林越这才吞咽下肚。
接着李纲叫人让路,由着林越和白鹤子车马行进。
直待走出五十里,进了燕子岭中辖道,白鹤子老鼻子颇灵,竟能嗅出山林草木中隐匿的兵刃金属腥气。
李纲的设伏就在于此。
燕子岭是他霹雳门宜南山隘最后一处地盘,也是最险最难通过的地方。更是他最后的机会。
乱箭齐发,山石天降。
这些都没能阻住马车行进。
薄酒中的确没毒,有毒的是酒杯。
林越运气抵御的同时,毒气混入血气,他的身体里像被万枚针刺,痛不欲生。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骥当先。直到坐骑也倒下,他仍以身前抗。
若在寻常,他可坐下运功将毒逼出。可这档口哪里还有那个时间。
护着马车在最窄的路口,前面不过两百米就能出岭口,那时天高海阔,白鹤子便是单人这些霹雳门贼子也无可惧。
心中迅速下了定念。
贼子们的剑雨渐渐停住,看来是放完了。
双掌向前,无畏身内刺痛,林越护住马车,堵住来路,呼喊让白鹤子快走。
那老道也不含糊,他已看出林越不成了,更知眼下情势不容心软。
留下句他日泉下相见,白鹤子驾车狂奔。
而让林越心中放下的是,霹雳门的人并没有追逐的打算。
同时,他更心寒的认识到,李纲的目的。
不仅仅要缴了他的械,更要杀他剔骨判这个人,名震武林。
相交回合并不多么惨烈,真正灭了林越的是毒发,借着这毒,李纲金□□喉,成就自己勇名。
林越的尸首和判官笔,都被他送去孟家堡。林越尸首在武林盟会上像猪狗般展览,然后被金鞭门主符镇山扒光鞭尸三百,还被其讨走挂在金鞭门大沙山顶曝尸,任由鸟兽啃噬,阳光射晒。
符镇山会这样做自然有他性格原因,更大的是因为他唯一儿子在杀入魔宗山门的战斗中,正是被林越所杀。他所以如此暴烈,皆是丧子私怨。
‘李纲,应战!’
一声轻嘶,惊醒李纲脑中思绪。
定睛看去,判笔夹着风声袭来。
他的金枪并非浪得虚名,见着夺命兵肆,手上虽是被人催促应战,但发力却并不含糊。
呛呛,几声带着火花的击打,李纲手腕麻意乍起。
这是何等力量,如天外飞石喷火而来。
脑海中一闪而过白日儿子和月行云的对战。
力量悬殊当下立现,心头的鼓狂躁起来。
李纲这时想起,应该叫儿子来帮忙。
可此念头才做,便有种更大危机感袭上心头。
他与银面人对战三两回合,儿子和子弟竟然毫无动静,莫非……
心念电转,头子才要扭动一瞬,判笔笔端打开,毒蛇吐信般探出铁链拴着的莲蓬头,无数黑色弹子飞射出来。
李纲举枪相挡,可他手法终究不如儿子那般密不透风,身上腿上连中三处。
弹子里是火药,遇见空气眨个眼皮功夫就能燃爆。李纲身上三处大穴要害瞬间血肉模糊。
他痛的跌坐地上,金枪也随之丢弃身旁。
‘豪仗大侠,的确好打。’
这声评价让李纲气血上涌。可他接着就是一声闷哼,嘴角鲜血突突外冒。
凝眉看着自己手臂,感受血脉中细密如针的刺痛,他道:
‘你,用毒。’
银面人的判笔笔端缓缓合闭,一根判官笔恢复原貌。
‘和你当年用的一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你究竟是谁?’
银面人仿若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反而端着笔尖,向前更近一步,踢开那把摊在地上的金枪,缓缓道:
‘现在轮到最后一幕,金枪穿喉!’
噗,判笔入喉的速度极快,快到没有半点血花喷溅。只是在笔尖穿肉后半刻,才有血液条条道道从血口边缘溢出。
湖月中再映一人身影,和银面人站到一处,那位扶着下巴道:
‘霹雳门主,豪仗大侠,什么玩意,这么好打,还不如他儿子。’
银面人从容抬首,看看后头睡得死猪似的人们,道:
‘没时间感叹,快去挖坑。’
旁边人耸肩,脱了长声哎道:
‘漫漫长夜,小爷却得陪你在这挖坑藏人,哎,浪费了这美景山水哦……’
……
第二天清早起来,方士引迈步准备下楼去吃早饭。临过对面屋门,他想着昨夜的画面,没忍住好奇,便凑了过去。
当他像个人形壁虎似的趴在人家门上时,耳边忽地传来付宁声音:
‘你做什么?’
眼神看过去,正对上点漆般的眸子。
一头冷汗霎时上冒,这轻灵若桃花般的美貌丫头身体里是藏了个夜叉么,眼神好吓人。
还有,你是飘来的么,一点声响都没有的。
汪明珠的房门也开了,还是那个神清气爽的女家主。
不过,她即没看到付宁鬼魂似的飘荡路径,也没看见那只人形大壁虎。她只见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月行云和江寻门口对视,小的眼神凶悍,大的惊慌失措。
‘没甚,我只想来叫江兄弟他们起床,该,去吃早饭了。’
昨儿的席面手艺不成,和江寻的比较简直能甩出几十条街。付宁吃的很不对口,所以,对于今早客栈奉送的早饭,她也不做任何期待。
是以,付宁也琢磨出点道理,她的口腹之欲,只能被江寻的手艺勾搭出来,换了旁人,她就又恢复成隐宿门里培养出的冷漠性情。
她多年练就的作息,早上起得准。在屋里自己活动会儿筋骨,就听见走廊上脚步。
付宁这听力培训的极是聪敏,一听就分辨出是方士引。而后很快听出他靠近江寻房间,这才跟着出了门。莫说她动作形如鬼魅,那也是因为看见方士引贴门上去的动作太古怪。
付宁道:
‘方先生很饿么?’
方士引不太敢再直视付宁眼神,下意识看向汪明珠,回道:
‘哦,有点饿。’
付宁跟着道:
‘那你去吃吧。’
方士引听了这话非但没有觉得她蛮横或无礼,反而被眼前小人儿的气势震得觉得人家说的也是道理呢。
他心里暗暗总结,天下的母老虎们都有相通的气场。
老实的点头。这四十不惑的大男人默默闪身。
此刻,那扇关闭的房门忽地打开。
月行云衣衫整洁,如云皎皎地出来。
跟在他后面的江寻穿的也是人模人样,只是一双眼睛里红血丝有些重。
看来昨夜没少折腾吧。方士引暗想。
汪明珠和月行云彼此点头施礼,步履和谐的下楼。
江寻则伸着懒腰过去把长长手臂搭在付宁肩头。本来皱眉头要甩开他的小丫头,却被他一句:
‘走,去后厨找个合适的锅,摊两张鸡蛋饼给我阿宁吃。’
就这一句话,便让小妮子一对峨眉乐的伸展。反手几乎是抱着江寻的胳膊,俩人噔噔噔下楼。
方士引在后头,摸摸自己额头,有种还在做梦的失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