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鳟》胡萝卜土豆

2、承

　　鳟鱼没有在睡梦中打扰两位伙伴，他们都睡了个好觉。
　　瑞德起了个大早，他每天早上都要联系挥剑。布鲁不懂得挥剑的意义。一味重复的工作都是无用功，书上三令五申的讲过。但是瑞德大字不识几个，我们还是不要责怪他好了。每当布鲁想到在小哥布林墓前祷告的瑞德，他总是能原谅他所有傻里傻气的举动，毕竟瑞德不会总是那么好运能在小哥布林手里活下来的。
　　“我要去波拉大妈那里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蛋。你还有黄油吗，布鲁？”挥完剑的瑞德站在门外喊。
　　布鲁没理他，瑞德就耸耸肩，自己向大屋走去。他早就习惯了布鲁的态度，那个家伙就是个书呆子，连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只会暗搓搓地躲在后面等着别人出力。
　　还没走到屋前，他就闻到一股酸味。
　　瑞德抽抽鼻子:这不是普通的屋子发霉的酸味，中间还夹杂着一丝可疑的腥气。
　　可疑，却很熟悉的腥臭气。
　　瑞德没打算在屋外思考气味的来源，那是布鲁才会做的事。他敲敲门，没人应答。他又用力推了一下，但门是锁着的。于是他一下把门撞开。
　　正对他的，
　　他们借住的房子的主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死了。”布鲁说。
　　瑞德翻了一个举世无双的白眼：“感谢这位尊贵的大人告诉我们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实际上，当他看到波拉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就想起了那是什么臭味了——如果现在把小哥布林重新挖出来，他身上也会满是那种味道。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瑞德蹲下去仔细查看尸体，尸体上没有任何伤痕，皮肤却是青紫色的，“看起来像是中了毒。”
　　“这可不太妙，”瑞德站起身挠挠头，“这里除了我们就没别人了，怎么看都是我们嫌疑最大啊。”
　　“别乱讲，村子里这么多人，指不定还有谁来过。我们两个陌生的旅人，根本没有理由杀人。”布鲁说。
　　“要不……我们还是悄悄把她埋了吧，然后赶紧跑。”瑞德提出建议。
　　“那就坐实了杀人凶手的身份了。”布鲁不紧不慢地说，“这件事和我们没关系，别这么慌慌张张的。”
　　一点也不慌张的布鲁找到了村长，平静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还有他们的合理猜想：“也许是下毒，当天晚上或者每天下一点慢性毒药，相当隐蔽的手段我得说。”
　　身着法师袍，手持木法杖的布鲁成功的凭借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镇住了村长，村长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对这两位远途旅人完全没有怀疑。
　　这一招布鲁用过很多次了，对付这些连字都不认识的愚民，只要穿上干净漂亮的衣服，拿出目中无人的眼神，用上城里人的声调，无论布鲁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
　　布鲁走回昨天借住的房间，发现瑞德还在紧张的踱步，剑都抽出来拿在手上。于是布鲁好心的告诉他事情已经解决了，并催促瑞德收拾行李，准备出发。要是顺利的话，他们今天下午就能赶到阿莱城。
　　“解决了？”瑞德一脸不敢置信，“那那那，他们都相信了？”
　　“他们？不，我已经和村长解释清楚了，他会处理一切的，接下来没有我们的事儿了。”
　　“不不不，事情还没完。”瑞德又开始焦虑地走来走去。
　　“还有什么？”布鲁问道。
　　“听着，你得让村民们都相信才行，村长一个人不顶用。”
　　“我头一次发现你这么谨慎。”布鲁怀疑地说。确实，瑞德的脑子平常就是一件废物，很难想象他注意到了什么地方而布鲁遗漏了。
　　瑞德没有发现布鲁语带嘲讽，他想要解释。可是他挥舞着双手，嘴巴开开合合，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们这些城里人是不会懂的。”
　　“好吧，”布鲁抱着双臂坐下来，“明天村长会给波拉举行一个公开的葬礼，村民们大概都会来，到时候我们可以向村民们解释清楚。”
　　去阿莱城倒不着急，布鲁心想，可是我得给他个机会让他知道我是对的，之后他就不会再跳出来反对我的观点。不论是用城里人还是什么其他荒唐的理由。
　　瑞德勉强同意了布鲁的提议，却还是不安分的在院子里转圈。而布鲁看都不看一眼，他实在不能理解瑞德的恐惧。法师对村民这种生物的态度和对小哥布林也没什么两样：大抵是比兔子更难对付一点的生物。瑞德呢？大概是长了肌肉的小哥布林吧。布鲁嗤笑一声，抚摸着手里的鳟鱼卡牌——可怜的老妇人代替他们承担了灾变，毫无疑问。
　　要说法师有什么擅长的，那绝对不是预测未来，不是。算命是街头骗子的工作，真正的魔法师会将重点放在改变未来上面。
　　布鲁得意地微笑起来，灾祸已经引开，接下来他不介意再为瑞德上一课，教教他一个真正的人类所应该追求的，力量，而不是被区区村民吓破了胆。
　　至于波拉的死，说实在的，一个村民而已。而且，那是她和杀人凶手之间的恩怨，法师不过是小小的推了一把。
　　能帮上我的忙，她应该感到荣幸。布鲁高傲地想。
　　第二天早上，布鲁拖着惴惴不安的瑞德来到村子中央的广场。说是广场，不过是一片稍微平整一点的土地，幸好村子里的人不是很多，不然要站下也是个问题。
　　“收起你那副‘我心里有鬼’的表情。”布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瑞德，“你不是凶手，能不能坦荡一点。”
　　“你说波拉真的有仇人吗？我看她这么好的一个人，看起来不像是有仇人的样子。要是没有，可就要落在我们头上。”瑞德完全没听见布鲁讲话，一个劲地碎碎念，活像一个没有完成作业却马上就要被老师叫到教室前面背诵课文的小学生。
　　布鲁没理他，看到村长拖着脚步走到中央，带头鼓起了掌。
　　掌声稀稀拉拉的响起又落下，村长开始讲话。
　　“村民们，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一个沉痛的消息要宣布。波拉，我相信你们都熟悉她。”
　　群众纷纷点头赞同。在这样的小村子里，每个人都互相认识。
　　“但我相信，你们都不知道她的真实面目，那就是——一个邪恶的女巫！”
　　四周一片哗然，一些小姑娘甚至尖叫出声。布鲁和瑞德也被这消息惊呆了，这是两人都没有想到过的发展。
　　“女巫？可是，怎么……？”瑞德悄悄地向布鲁递眼色。
　　“这不可能！”布鲁小声回复，“那女人绝不会巫术。”
　　巫师和魔法师不同。社会上的普遍共识是，前者是在黑暗的角落里散布恐惧和仇恨的魔鬼，而后者是在智慧的海洋中追求月亮和星辰的先驱。或者按照布鲁的说法，巫师是私下里偷偷传播魔法知识的走私者，而法师是被教会所承认的能够光明正大的学习魔法的人。布鲁知道巫师和法师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波拉绝不是魔法拥有者。
　　可是，村长为何声称波拉是女巫？是无心错认还是有意说谎？
　　人群骚动叫嚷着要捉住波拉举行火刑，有年轻的小伙子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木棍。
　　“安静！安静！”村长极力安抚大家，“不要慌，波拉已经死了！”
　　“在这两位好心的冒险者的帮助下！”村长手指向布鲁和瑞德，两人突然成为人们目光的焦点。
　　还没等两人做出表示，村民们就欢呼了起来。
　　“万岁！万岁！”村民聚集在两人周围，好像他们真的是什么大英雄。
　　布鲁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拿出高深莫测的冷漠表情。倒是瑞德很快的反应过来，大方地向人们行了一个又一个骑士礼。
　　“感谢他们！”在村长的呼喊声中，村民们把火堆加起来，把味道已经难以忍受的波拉尸体被放上去。然后很快的，布鲁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带起烟雾。在火焰的净化下，波拉的灵魂仿佛真的获得了升华，连空气都变得香甜了起来。

　　在暂住的小屋，两位冒险者的态度完全反转了。
　　瑞德哼着小调儿收拾包裹，在断定村子里的人不仅不会将罪行推到他们头上，反而对它们感恩有加之后，乡村骑士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高兴得仿佛自己真的抓住了一个巫师。
　　而布鲁则沉默地坐在一旁忧心忡忡。村长将他们推到台前的举动可以说是彻底推翻了无辜错认的猜测，他一定是故意将波拉污蔑成女巫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怎么做呢？难道他和波拉有什么矛盾，以至于要给她安上一个如此恶毒的罪名？
　　等等……有仇？
　　布鲁一下子站起来。
　　会不会是村长毒杀了波拉！然后为了毁灭证据施以火刑！
　　这完全说得通！
　　“等等。”布鲁按住瑞德擦剑的手。
　　“什么？”
　　“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这事有蹊跷。”布鲁说。他为瑞德完完整整的讲了一遍自己的推测，等着瑞德的赞美。
　　“可是，你也没有证据啊。”瑞德却说。
　　“证据？我们现在是没有。但是只要去村长家里搜一搜，肯定能找出他放毒药的地方。”
　　“不行不行，”瑞德坚决反对布鲁的提案，“听着，我们没被说成是杀人凶手已经很幸运了。他可是村长，即使他真的杀了人，我们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布鲁大为惊讶，他万万想不到瑞德会是这种态度：“你在神的面前发下的誓言呢？你真的要放任恶人逍遥法外？骑士难道不是神手中正义之剑的化身吗？”
　　面对布鲁的大义凛然，瑞德少见地羞红了脸：“这，你不懂，你们城里人……”
　　”真是够了！”布鲁打断他，“要不你今天就把话说清楚，你这个‘城里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之前来过这个村子，见过这个村长？他们很不好对付？”
　　“那倒不是，”瑞德支支吾吾地说，“可是，村子，大抵都是差不多的。”
　　村子们大抵都是差不多的，这是瑞德童年跟随家人辗转多个村庄所得来的经验。
　　瑞德有个波拉姑姑。他已经忘记姑姑长得什么样子，但是记得她做的鸡蛋糕。瑞德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这种新年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至今仍是他心中至高无上的美味的鸡蛋糕。
　　但是忽然有一个新年，瑞德发现爸爸两手空空的走回家。
　　“鸡蛋糕呢，爸爸？”
　　“想吃鸡蛋糕？”父亲揉了揉小瑞德的头，“让妈妈给你做啊。”
　　妈妈做出来的蛋糕根本不是一样的味道，小瑞德推开盘子表示抗议：“我要吃波拉姑姑做的鸡蛋糕！”
　　但是父亲突然发起火来：“什么波拉姑姑！你没有那个姑姑！”他站起来，一把掀了桌子。
　　“别让我再听你提起这个名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妈妈赶紧把惊慌失措的瑞德抱在怀里，任由他怎么哭泣都不说一句话。
　　直到瑞德长大，离开家，他都不知道波拉到底做了什么，让父亲这么生气。但他知道在这场怒火不久之后，他们的流浪生活就开始了。
　　他们一家辗转于各个村庄，每个村庄都待不到两年。
　　从村长的热情欢迎开始，到村长的怒声呵斥结束。
　　要说瑞德从他们一家的悲惨经历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村民们的蛮不讲理和村长的只手遮天。
　　蛮不讲理是父亲毫无来由的怒火，只手遮天是村长发话的第二天他们就得灰溜溜地离开。
　　为了使布鲁明白事情的重要性，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瑞德毫无保留的向他热情分享了自己的人生经验，他觉得一向聪明的布鲁一定可以从他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的诉述中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聪明的布鲁确实听明白了。不仅如此，他可能还要比瑞德所期望的更加聪明一些，他不但听出了瑞德想要表达的，更听出了潜藏在瑞德叙述中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秘密。
　　像波拉这样的农村女人，是做不出来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那么就是做了什么丑事使家族蒙羞，甚至连她的弟弟都不为村里人接受，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布鲁点点头，他觉得这件事情很好解决。这就是瑞德童年的“心理阴影”。布鲁的老师说过这个词，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个小障碍。
　　“你的父母都是普通村民，他们会害怕村长的权威，那是当然的。但是你不一样，瑞德，一个光荣的骑士，想想你背负的光荣使命。”布鲁紧紧盯着瑞德的眼睛，这也是他和老师学来的，可以增加语言的可信度和说服力，“难道你要让村长逍遥法外，就像小时候他将你们全家粗暴地赶走一样？这么多年的辛苦锻炼你会让他白费吗”
　　瑞德也看着布鲁的眼睛，他看上去有点像是被蛊惑了：“当然……不行……荣誉……”
　　这不单单是眼神对视的效果，事实上，布鲁悄悄往瑞德身上撒了一把黄石粉。但这就属于法师的职业修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