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后》岚岚喝点儿

4、第二章 鬼气

　　要论道行，祝黎的道行并不算深，他虽然活了一百五十多年，可期间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奄奄一息，要被吊着命才能活的状态，救他的人是一只代寿鸟妖，后来他又得了鸟妖的一口真气，算是被彻底救活了过来，可身体里属于人的那部分精魄被这一口阴邪的气打压得几乎所剩无几，加之他被吊命时常是半死不活的状态，沾染了鬼门关的鬼气，被救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祝黎体内的阴邪之气都极具旺盛。
　　阳气盛的白日里他是不会在外现身的，到了孙家后更是如此，白天里就把自己关在后院的蛊坊，靠着蛊虫的阴气，勉强挺过白日，等到黑了天，阴气上升，他才出来活动活动。
　　如此的日子长达数十年，祝黎才终于逐渐适应了阴阳平衡的人间。
　　道行不代表强弱，修道之人，都要修习阴阳，通晓阴阳方可修术，那降妖除魔的七门天师也皆是如此，不过令人疑惑的是，七门天师中有三门施的都是至阴至邪的术，孙氏天师的蛊术便是其中一门。
　　通常的制蛊方法就是将带有毒性的虫子、蛇蝎等放入统一器皿内，相互残杀后最终活下来的唯一便是蛊。而孙氏天师的制蛊方法大有不同，他们会用将蛊虫养在自己的血脉里，以精血喂食，如此历经几代人后，就培养出了一种特殊、会认主的蛊虫，孙氏天师的一脉所使的蛊虫便被称为“孙蛊”，这种孙蛊除了拥有孙氏血脉的人，外族人无法使用。
　　传闻说有人效仿孙氏天师的做法，也将蛊虫养在血脉里，可都无一例外地被反噬，后来外界都传孙氏天师一脉的血脉特别，外外族养蛊的人渐渐也就少了，孙氏天师的蛊术一家独大，很快被朝廷招安，编入七星阁之一。
　　朝廷从神祖皇帝开始招安并器重天师，天师家族也曾经历经过鼎盛时期，那段时间妖物横行，世间更是出现了多年不现世的“鬼门”。
　　传闻酆都有鬼门，鬼门主百年一轮回。鬼门主是极阴之身，而人世间阴阳平衡，鬼门主降生于人世，每一世都会遭受阳气侵害，早早毙命，因此鬼门在人间寻求解法，搅得人间腥风血雨，朝廷便命七星阁与之抗衡。
　　这仗打了几百年，抗衡确实是做到了，就是朝廷要的效果不太明显，靠七星阁的力量无法将鬼门诛灭，只能压制。
　　不过朝廷乐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直赐予着七门天师极高的荣誉，一直到近一百年，皇族败落，加上与外国打了几十年的仗，这期间鬼门安静得出奇，也并没有大妖怪出来兴风作浪，国家的忧虑逐渐转变成了政治上的忧虑。
　　打仗打得国库空虚，内忧外患之下，皇帝放权给了议政院，七星阁就失去了朝廷撑腰，成了散户。
　　从前吃皇粮吃得盆满钵满，如今却忽然到了鸟尽弓藏的地步，七门天师没有选择与议政院冲突，而是避其锋芒主动退出朝堂，围绕皇城四散开来做起了自己家族的行业，孙氏一族就到了蓝阳，开始做生意。
　　孙宥昀的命也是挺惨，他没见过他爸，听爷爷说他爸一直身体不好，在他妈还怀着他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他五岁的时候妈妈也车祸去世了，爷爷就把他接回了本家养着，从那一年开始他才正式开始接触蛊术，一直到现在也算不上精通，不过该会的也都会了，总算是没让孙家的这门技术失传。
　　五岁那年孙宥昀不仅开始学习了蛊术，还认识了在孙家本家生活的祝黎。弄明白祝黎的身份后，孙宥昀觉得祝黎这人的身世比自己更惨，决心要用童真的心温暖他，也没成想过这活了百余年的老妖精的心思根本没有那么脆弱，长此以往两人的关系越来越铁，直到孙宥昀毕业后开始工作，俩人就一起搬出去住了。
　　虽然差着辈儿，但孙宥昀打心底里把祝黎当兄弟看的，祝黎此去凤凰山走活儿，他要出外地出差，还特意挑了不少自己养了多年的蛊虫给祝黎打包带走，还准备了些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待到祝黎到了凤凰山通过电话，确定那里的情况不算棘手，才放了点儿心。
　　这次出差的地方在仙陵市，忙完工作后孙宥昀顺便去了趟淮家看看姝阿姨。
　　淮家同为七门天师之一的的家族，从皇城迁出后就去了仙陵定居，仙陵市就在蓝阳市边上，两家平时走动也更多一些，孙宥昀幼时就与淮姝亲近，后来没了父母被爷爷接回本家，淮姝更是有空就来看他，年幼的孙宥昀便将对母亲的感情更多地寄托在了淮姝身上。
　　有些日子不见了，正巧淮姝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儿，便着跟孙宥昀一道去蓝阳，看看孙老爷子，孙宥昀即刻便定了回蓝阳市的机票，与淮姝收拾收拾就去了机场。
　　刚刚登机落座了，孙宥昀想着顺便给祝黎打了个电话，问问情况。
　　意料之中地，这通电话也没有打通。
　　“祝黎没回来？”淮姝扣上安全带。
　　“没呢，前些天在凤凰山接了个活儿，本来我要跟着一起去的，正巧赶上来仙陵出差嘛……不过他肯定死不了的，不用太担心。”凤凰山那地方孙家最熟悉，风水确实奇特，又常年湿润多雨，阴是阴了些，山上最多有些毒虫蛇蝎什么的，也不至于生出什么害人性命的精怪来，更何况祝黎那身子……罢了，如今这世上，只要鬼门不出，应该没有什么能伤到他的东西了吧？
　　“行，那估计他也快回来了。”淮姝点点头，她是为数不多对祝黎的情况比较了解的其他人。
　　孙宥昀想着也是，“姝阿姨，这回您不忙的话就在我家多住几天，多跟我爷爷聊聊天，说不定就能碰见祝黎回来了。”机舱内切断通信设备的信号响起，孙宥昀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放回口袋里。

　　树林里没什么风，但是也让人觉得凉飕飕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今天的天色好像暗下来得特别快，太阳在落山时分才初露头角就很快被乌云遮住了身影，一时间山林里的光线变得更暗了。
　　魏桑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见祝黎忽然变了脸色，有些担心，刚想开口问他，祝黎却先一步回过头来，他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松弛，他盯着魏桑的眼睛，神情严肃，还凑近压低了声音，“你跟紧我，我先带你下山。”
　　靠近了看愈发觉得祝黎长得真的很好看，再加上对方要他跟紧了自己，魏桑挺乐意，他凑近了祝黎，也压低声音问到，“是出什么事了吗？”
　　祝黎并没有打算跟魏桑多解释，就在刚才的瞬间，周围的空气忽然产生了变化，祝黎能明显嗅出空气中阴气的浓度忽然上升，但却没有嗅到其他妖怪的味道，也弄不清楚这阴气是从何传来的……凤凰山实在是太奇怪了，这山上难道真有什么厉害的精怪？
　　紧张地环视着周围，祝黎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可四周弥漫的阴气只在变浓，却迟迟没有出现任何其他的异样。
　　祝黎烦透了这种感觉，敌在暗我在明，要躲躲不过，要打也得盘算盘算打不打得赢，何况身边还有个出来旅游的作家小兄弟，祝黎有心保魏桑，一路警惕着摸索下山。
　　为什么是摸索呢？眼前的这条小道并不是祝黎之前上山走的路，而是从山脚下通向山西边的坟地的路，只有村子里有人过世或初一十五祭祀时才会走到这条路，平日里不会有人来，时间长了便杂草丛生，很是难走了。
　　祝黎是收拾完了代寿鸟后，来坟地收小姑娘的魂才会来到此处，而魏桑则是下山的时候被绊倒才摔倒了祝黎身边……倒是挺巧的……祝黎回头看了一眼魏桑，眼神意味深长，却打量不出这男孩儿有什么怪异之处……罢了，先不想这事儿了，总之先下山再说。
　　祝黎在前面继续走着，没多久就被身后的魏桑拽住了衣服，“那个……祝黎，你有没有觉得这条路我们好像走过了？”
　　是带错路了？还是这地方真的有怪异？这山林里的路可不是都长得差不多么？也许是不熟悉地形的问题，祝黎知道自己有些路痴的，他让魏桑走在前面，再试一试走出，“你在前面带路，我得注意周围的情况。”
　　“行，”魏桑答应得倒是挺快，他走到了祝黎前面，回头对他道，“祝黎，你是不是有点路痴啊？”
　　“……赶紧走！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下山！”这小子怎么不知道着急呢？
　　天色越来越暗了，人类眼睛的能见度逐渐降低，魏桑开始看不清远一些的地方，可他分明记得这里的路是刚才走过的，他停住脚步，转身对祝黎说，“这里我们走过了，我记得这个地方，你看那棵树后面的小坟堆，我已经第三次看到它了……”
　　魏桑这么一说也确实是如此，祝黎看向那处眼熟的小坟堆，这地方他们确实走过了……他走错过一次还可以理解，换魏桑带路也走错回同样的地方就很奇怪了。
　　“祝黎，我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呀？”
　　事出反常必为妖，周围的阴气忽然变浓就已经是前兆了。
　　可这天还没有全黑，居然就遇上了鬼打墙，而且自己居然都被绕了进去……祝黎叹了口气，不知对手是何人，他无意引战，何况身边还带着个魏桑，只希望能把这事儿绕过去就好了。
　　祝黎把魏桑拉到树下坐着，“你闭上眼睛。”
　　“干什么？”魏桑嘴上一边问着，一边乖乖地闭上了眼。
　　“你都不知道我干什么就照做了？”祝黎越发觉得这小子清奇，他把魏桑额前的头发拨开，方便等下的动作。
　　“我就是觉着你不会害我的，”魏桑睁开眼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祝黎，他冲祝黎笑笑，“我的直觉一般都很准的，这就跟我觉着凤凰山很灵也是一样的……”
　　“你觉着凤凰山很灵是什么意思？”这小子真是个普通人么？祝黎用手覆上他的眼，“闭上眼睛。”
　　魏桑又乖乖照做了，“就是很灵呀，我才上山野营第一晚就看见半山腰有神仙打架，然后摔了一跤就遇到你了，你说这地方灵不灵？”
　　嘿，这臭小子是在撩人么？祝黎没搭茬儿，他咬破了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腹，挤出鲜血涂抹在魏桑的眼睛上，“我把我的血涂在你的眼睛上，过一会儿叫你睁眼你就睁眼，然后你就能看见下山的路了。”祝黎的血偏阴，这鬼打墙就是阴气所致，只能以毒攻毒，以阴克阴。
　　“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下山？”
　　“当然一起走，我的血涂在别人身上才有效果，所以得借你的眼睛一用。”祝黎着急下山给张大姐家的姑娘还魂呢，当然要下山，涂好了血，把要顺着魏桑脸颊流下去的一滴擦干净，祝黎气沉丹田，将体内的真阴之气调动上来，然后对着魏桑的眼睛轻轻吹了一口。
　　微凉的气吹在祝黎的血上就成了冰凉的感觉，魏桑感觉眼皮子被冰了一下，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小哆嗦，然后才听见祝黎让他睁开眼睛的声音，他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心里头倒是没什么不安，可如今要睁眼了，竟觉得心中咯噔了一下。
　　祝黎正要起身，忽然被面前的魏桑拉住了手，他一愣，也没拒绝，顺势牵着魏桑站了起来，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打了个响指，点燃了一盏鬼火，“你别怕，我打了一盏鬼火照亮，你看见该走那条路就去走，我会跟在你身后保护你的。”
　　祝黎的话若是换个环境说就会显得暧昧，可在这样黑漆漆的环境下实在是暧昧不起来，他不知道魏桑听了这话什么感想，反正自己是觉着这话是叫人安心的，他看着魏桑，期待着他做出下一步行动，可对方睁开眼后，目光却越过了自己，看向自己的身后。
　　握着的那只手在睁眼的瞬间加重了力道，魏桑的眼神已经不似刚才的轻松，甚至，染上了一层震惊……
　　祝黎的夜视能力上佳，他与魏桑站了个对脸儿，此刻不用回头也能从魏桑的眼眸里看见自己身后的场景——十多个身着黑色长袍的人站在自己身后，每个人的身上都冒着森森的鬼气，长袍的帽檐遮住了他们的脸，可单凭这身打扮就能直接让祝黎觉得有森森寒意从骨子里往外透……
　　祝黎没有回头，而是更加握紧了魏桑的手，“你现在已经能看见下山的路了，一会儿我数三个数，你就跑，不许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