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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天将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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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宥昀第一次见到祝黎是他五岁的时候。他父亲去世得早,母亲也得了重病,在他五岁那年撒手人寰了,爷爷将他接回了本家,开始教他修习孙氏蛊术,那一年他才第一次在本家见到了传闻中的祝天师后人祝黎。
祝黎其人,字晗光,祖上是七门天师之一的祝氏,与其他六门天师一道被神祖皇帝招安,入了七星阁的,祝氏天师使驭符术,除暴安良,降妖除魔。七星阁解散后,祝氏天师祖上在凤安城定居,祝黎出生的同年凤安暴乱,祝家遭了变故,祝家主最先被杀,之后祝家除了祝黎,更是没有一人从暴乱中活下来。
说起祝黎的过往,不免也叫人觉得凄凉,出生的同年家族就没了,辗转活下来也是不易,他本人是不大愿意去回忆那些事情的,不过如今都过去一百多年了,身边也不剩下几个对曾经的事情知道得太清楚的人,没有人会问,他也不愿意跟谁提,平日里更多是一副欠儿蹬蹬的样子,玩心大起来时,见了好看的路人都要冲人家多眨眨眼的那种,任谁见了他,也不会将他与“身世凄苦”四个字联系起来。
如果不是祝黎长得好看,大约不知道要被抓进派出所多少回。
正常的人类少有一百多年的寿命,更是没有在这个年纪还保持童颜不老的本事,要给现在的祝黎定义一个身份的话,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算是个什么品种,他生而为人,却在幼时遭到迫害险些丧命,后来被一位高人用法术吊住了性命,这一吊就是一百年,这百年见祝黎一直在生死边境徘徊,后来那位高人又度了一口真气救活了祝黎,让他伺候免受吊命之苦,可那位救他的高人也并非人类之身,而是七门天师之一的连山氏后人与代寿鸟妖所生,这一口半妖的真气度入体内,就让祝黎成了非人非鬼非妖的异类。
此后祝黎对阴气异常敏感,到了阴气旺盛之处就身心畅快。
从孙氏本家搬出来后,要做回天师的老本行儿也是祝黎自己的意思,按他的话说他本就有天赋,别人做天师靠的是本事,而他做这行可以靠身体吃饭的……谁人有他这般好体魄,一个响指就可以打出鬼火,一挥手就可以唤出阴风,一个人就可以大战一群代寿鸟?
哦……是了,这儿还有代寿鸟……要是孙宥昀知道凤凰山上还有一群代寿鸟,一定不会让他只身前来的……
天将明又未明的时候,称之为黎明,平日里这个时候凤凰山大多会起雾,可今时不同往日,黎明之时竟下起了雨,雾气没有出现,山间只有雨水击打草木的沙沙声。
夜里半山腰上叮咣五四地作响,后来还有火光闪现,那火光起初是蓝色的,看得人瘆得慌,后来又忽然变成了红色的,紧接着就传来一阵阵的怪叫声,听声音便可知有一群数量不在少数的妖怪。
村子里有人上山打柴的时候听到过类似的这种叫声,听声音知道数量大约只有一两只,叫人胆战心惊不说,村民们也不敢深究,只当自己大约是惊扰了山中的鬼神,急忙忙就逃离了,却从未听过这般凄惨的声音。
魏桑曾听九雏村的村民们说过凤凰山的传说,他一直以来对这些民间传说都很感兴趣,半月前旅行至此,觉得凤凰山很有灵性,就在九雏村里村民开的民宿住了下来。
这里说是民宿,也只是村民家后院里的几间房子,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设施,一张单人床,一对桌椅和一个小柜子,房间长期没人住,刚打开门的时候有股味道,房间门窗的密封性不大好,房间的角落有些霉点,床上用品也有些发霉的味道。
店主曾经提出等天气好了提魏桑拿出来晒一晒,被他婉拒了。
魏桑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社交账号有官方认证的那种,爱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写点游记,还用另外一个笔名投稿一些灵异志怪的故事,他对各地民俗挺感兴趣的,写的故事也脱俗,社交账号上有个几十万的粉丝。
可惜九雏村没人认识他,不过魏桑觉得这也是件好事,他平日里也喜欢往人烟稀少的地方钻,来九雏村的这些天他就爱往凤凰山上跑,起初几天总跟着樵夫上山去,后来熟了路线,有时自己一人也往山上跑。
民宿老板曾经劝过魏桑进了鬼月就少往山上跑了,不过魏桑没有放在心上,他虽着笔写着神鬼的故事,可心底大多是不信神佛的,又觉着这凤凰山满山都是让人提神醒脑的灵气,因此他心底是喜欢往山上跑的,没有将老板的话听进去多少。
仗着自己胆大心细,魏桑突发奇想尝试在山顶过夜,半夜却见半山腰妖风阵阵火光四射,他躲在帐篷里没敢乱跑,直到天将明之时才收拾了东西下山去,好在走了许久都没有异象发生,直到下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嗅出了空气中有什么烧焦的臭味儿。
这会儿天色还不算亮,山林里的光线更是昏暗,天空又下起了小雨,雨水很快唤醒了山林间泥土的味道,与空气中的焦味儿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奇怪又难闻的味道,魏桑瞬间就联想到了昨天夜里的事情,走了两步又觉得脚下的泥土不对劲,他蹲下来发现脚下黑黑的一片根本不是泥土,好像是什么东西被烧成了灰。
顺着这一大片黑色东西走,魏桑在一处终于发现了一坨黑炭般的东西,跟那一大片铺在地上的黑灰都不一样,但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好奇心驱使人跟进一步解密,魏桑决定作死一把,他掏出了手机打开手电筒,白光照亮的根本不是黑炭!那分明是一只被烧焦的鸟!
鸟的身体因被火烧蜷缩在了一起,但依稀可以辨认出翅膀和鸟的身体,还有那被残缺的翅膀庇护在下面的鸟头……手电动的白光正巧照在了鸟头之上,那鸟的眼睛正瞪大着,直勾勾地盯着魏桑!
是挺吓人的,不过魏桑胆儿大。
魏桑从身后的大背包里找出一把小铲子,在边上挖了一个小坑,把鸟硬邦邦的尸身埋进了小坑里,这才转身离开。
小雨将山间的土路淋得湿滑,外界的光线转亮,可山林之下的光线依旧昏暗,魏桑心里头还想着刚才那被烧焦的鸟和地上的一片黑灰,没多注意脚下的路,想得正入迷的时候就被横出的一根树枝绊倒,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栽倒在一旁的陡坡之上。
这一下摔蒙了魏桑,这片陡坡没长什么草木,他也没抓到什么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一路向下掉,好容易滚进了长着植物的地方,拔断了一把草根,稍稍缓冲了一下往下摔的力度,迷迷糊糊地就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倒是没有想象中那样疼……嘶,还是挺疼的,掉下来的时候多出丛生的杂草和枝干划伤了魏桑的身体,还割破了他的衣服……诶,不对,他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魏桑心里头还是挺发憷的,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借着破晓亮起的天光,他看见了一个青年的脸……
青年挺好看的,就是脸色有点儿发白。
而且身上也挺凉的……
魏桑心下一惊,诶!这人不会是死了吧!
收拾普通的代寿鸟可以用鬼火,可对付那有了些道行的鸟妖,用鬼火就未必管用了,昨夜那代寿鸟妖大约也是没想到,祝黎竟会调动体内的阳气,把鬼火瞬间替换成三昧真火,畏惧阳气的代寿鸟纷纷被火焰吞噬为灰烬,那只鸟妖也被三昧真火活活烧死,只剩下一具干尸。
大概是因为身体因素,祝黎的身体比常人恢复的要快,特别是在阴气充盈的环境中,他本身也算是阴的妖怪,阴气可以滋养他的身体,让他更快恢复过来。
但人世间讲究的是阴阳平衡,昨夜过度消耗阳气让祝黎一时间缓不过神来,山间的阴气可以让他恢复肉身,但体内的阴气越盛,他就越不像人,就越是会往妖怪和鬼怪的方向靠近。
祝黎本打算在山上歇一歇,等太阳出来阳气盛一些了,再下山去给小姑娘回魂,可还没睡多久,就被高处滚下来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砸了个满怀,那个滚下来的东西还沾了不少代寿鸟妖的味道,气味冲击在祝黎的鼻腔里,一时间让他恶心又头晕。
这两种感觉在体内相互斗争,最终还是眩晕感更胜一筹,在祝黎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撞到自己的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时候,最后一丝残存的清醒也离他而去……靠,凤凰山是什么破地方,来之前应该先给自己算一卦的……
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候是正午,过了正午阳气就会逐渐减弱,而到了子夜则是阴气鼎盛之时。祝黎整整昏睡了十三个小时,一直到傍晚时分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他自小便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在什么地方醒来的时候都不会先活动身体,而是先睁眼看,看清了周围没有危险后才会起身,这种习惯如今已经成了条件反射,头脑清醒后,祝黎睁眼,周围并无异样,从空气的味道能判断出他还在凤凰山上。
不对,身边还有别人!
余光看见了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个人,祝黎心中一惊,难不成这山上还有别的妖怪?他吸了一口气,猛地打了个滚儿,先拉开了与那人的距离,单膝跪地,一手支撑着平衡,做出攻击的动作后才定睛观瞧……这位看上去……好像不是妖啊?
熟睡的男孩儿没有被祝黎弄出的声响惊动,继续趴在大背包上睡着,呼吸的动作也很均匀,柔软的头发偶尔被林家的风吹起,然后又重新耷回脑袋上,从那裸露着的半张脸看来,这还是个白净的男孩,睫毛还挺长,长得还挺好看……不对!好端端地,这男孩儿怎么出现的?
祝黎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要清醒,昨天夜里半山腰那么大动静,村里人不可能不知道,在自己没有出现之前,怎么还会有人敢上山来?看穿着男孩不像是村里的人,还有这个背包,很明显是从外地来的背包客,外面来的人要上山势必会经过九雏村,可他昨天说了要上山收魂的,村民怎么会轻易让外面来的人到山上来呢?
这个男孩儿……难道真是妖怪?
等了一会儿,对方甚至没有要醒的迹象,祝黎悄悄靠近,男孩还趴在大背包上睡着,呼吸都很均匀,祝黎没在他身上闻出阴气的味道,想了想又半趴在男孩旁边,俯下身去嗅他呼出的气……
“嗡——”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魏桑被惊醒,下意识就去摸裤子,同时一睁眼就看见了凑在自己脸边上的祝黎。
胆子再大也经不住被这么吓,魏桑倒吸一口凉气就往后退,没注意撞到了身后的树干上,心脏都快从嘴里吐了出来,背靠树干,惊魂未定地看着同样惊吓不已的祝黎,两边都大口呼吸着顺气儿。
魏桑见祝黎醒了,心里头还是高兴的,先开了口,“那个……我叫魏桑,你怎么称呼?”
哟呵,这小妖怪还挺有礼貌,祝黎在心底念叨:他究竟是什么变的?白骨精吗?怎么呼吸都没有妖气?
见祝黎没搭茬儿,魏桑担心对方误会,继续解释着,“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就昏着,我看你脸色很不好,本来想带你下山到村子里找大夫看看的,但是……但是昨天晚上山上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动静,我不知道你是谁,就没有贸然带你下山,但是我又怕你出什么事……我还是想先确定一下……你,是这山上的妖怪吗?”
怎么还有恶人先告状这一出呢?祝黎有些莫名其妙,难道这男孩真的是个人?
“你才是妖怪呢,”祝黎挺膈应人家说他是妖,脸色不大好看,口气也不太好听,盯着魏桑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儿,给我说清楚了。”
魏桑确实白白净净的,长得是真好看,左眼眼角下长着一颗小痣,乍看眉眼是乖巧的,细看又好像带着一丝笑意,他的脸上还带着被压出来的睡痕,惊慌之中头发有些乱了,有点像一只迷途的羔羊,“我,我昨天就上山了,打算在山上过夜的……不信你看我的包,我还背着帐篷呢,没想到半夜就听见一阵一阵的风声,我出来查看情况,正好看见半山腰一阵一阵地冒火光,我想这应该是有神仙在打架吧?我没见过这场面,也没打算凑热闹……诶,你看过类似的小说吗?神仙打架,不是主角的凑过去都会变成炮灰的,我没有自命不凡,也没有心思上赶着过去凑热闹……”
“往后面说吧。”这小子大概真是个人,祝黎的语气柔和了些,他甚至觉得这小孩儿怪可爱的。
“哦,然后我就在帐篷里躲到天快亮了,想着趁这个时候赶紧下山好了,然后就……然后下雨了,我在下山的路上摔倒了,滚下来的时候撞到了你……诶,说来其实还是你救了我呢!”魏桑略去了挖坑埋鸟的那一段,心里头涌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总之他就是不想让祝黎知道他埋了那只奇怪的鸟。
原来给我撞晕过去的真是你这小子,祝黎扯出一个微笑,“不客气,往下说。”
“后来你都知道啦,我开始还以为你死了,吓了一跳,不过又看到你还有呼吸,摸到你还有脉搏,但是怎么叫你都没有醒来,我本来想带你下山找大夫的,但是背着你走了好久我也没走出去……就想着先想等你醒来的,然后等着等着,我就睡着了……”
这就改口叫“神仙”了?他说没走出去是什么意思?是迷路么?祝黎心下一沉,暗暗觉得事情好像不大好了,“你都不确定我的身份,怎么敢独自等我醒来?万一我不是神仙,是吃人的妖怪,你岂不惨了?还有,你说走不出去是怎么回事?”
“我这人的直觉挺准的,我觉着你不像是会害人的妖怪,至于走不出去嘛,我也举得挺奇怪的……”魏桑微微低头打量祝黎,有些不好意思,“再说我觉着你长得挺好看的,而且又都昏迷了,昨天晚上山上动静又那么大,放你一个人在山上也挺不放心的……”
其实主要是觉着祝黎长得好看,鬼使神差地,魏桑魏大胆儿就想要留下来看看。
这都什么跟什么,祝黎继续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到山上来干什么?”
“哦,我是个旅行写手,平日写写游记,外加也会写一些灵异志怪的小说,我觉得凤凰山很有灵气,来这里就是想找灵感的……”对祝黎,魏桑倒是毫无保留全盘托出,末了才看向他,“我都说完了,那你是干什么的呀?为什么昏迷在山上?”
魏桑的理由听上去很扯淡,但是好像一切又都说得通,祝黎暂时没有找到这男孩是妖怪的证据,便也没有再为难他。
见祝黎没有搭茬儿,魏桑又试探地多说了一句,“我……可以问吗?如果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的!”万一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就得被卷进什么事件里,魏桑还是拒绝的,无论对方长得多好看都拒绝。
“没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祝黎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衣服被小雨淋过了,混合着泥土,味道有些奇怪,“我叫祝黎,是个天师,来凤凰山走活儿的,至于为什么会昏在山上……”剩下的话都留在眼神里了。
一句话简单概括,祝黎没有那么多的文艺细胞去烘托内容,他也无意让魏桑知道太多,转身就要下山去,张大姐那儿还等着女儿的魂回来呢。
魏桑把包背起来,小跑追上祝黎,对方是天师,他挺感兴趣的,他还想跟祝黎聊点什么,却忽然被祝黎抬手拦住,再看向对方,祝黎的眼神已经变了,“你别动,周围有点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