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千秋岁》沉沦荼靡

71、清泉化影

　　清风涧内，三人沉着脸坐在那里。
　　“莫离，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做。”青阳沉重地说：“是我误会他。”
　　“我想师叔并没有在意，师叔此事无怨无悔。”天青温言抚慰着这名看尽琼华兴衰荣辱的长老。
　　而重光坐在窗前的床边，愣愣看着被推开的窗子，看着窗外当年由莫离亲手挂上的长剑，感觉整个世界在土崩瓦解。
　　“重光。”青阳重重摇晃了他两下：“振作一点！莫离用自己留给琼华的机会，我们不能穷等在哀伤中让他白费啊！”
　　“我、我知道。”重光神色苍白的转回脸：“我知道、我知道……莫离，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用，不然怎么需要他去牺牲！”
　　“重光长老，莫离师叔他……他会希望你们过得好。”天青也没有言辞可以安抚，重光和莫离是亲兄弟！
　　“好！那么，琼华——”重光看着他们两人：“召回弟子，令他们尽明了先前之错，明了什么才是天道恒然……然后重振琼华！”
　　“正该如此。那么……天青。”青阳忽然道：“我和重光年纪都不小，在莫离和宗炼双双死去的现在，我们实在不想接任掌门的位置。你来吧？琼华能拿得出手的上代弟子也只有你还在。”
　　云天青立刻摇头：“这怎么行？青阳长老，我以鬼体修成魑妖之身，已经是大半个身体迈入妖族大门，又怎么可以做琼华掌门？”
　　“但现在除了你，还有谁能够撑起琼华？妖身也好，起码让众弟子知道妖与人也是一般，他们活在这世界上，若非做了大恶……实在不该抹杀。”
　　“这……”
　　“天青。”重光也开口：“你便做了这琼华掌门吧，否则琼华，真的很难再起。”
　　好沉重的压力啊……琼华掌门？以他的性子哪里是这个料？而且就算本派不在意，外派若知道琼华掌门是妖，琼华又如何在正派立足？
　　“两位长老。”他谨慎的说：“天青有个提议，便由天青代掌门，选出一名资质上佳的弟子培养，在他可以独挡一面之时再退出，可否？”
　　青阳想了想，这样确实比较好：“那你可有弟子人选？”
　　“有。”天青立刻点头：“两位长老也曾见过，慕容紫英，可记得？”
　　“是宗炼的徒孙，继承了他。”青阳立刻说：“他的资质确实上佳，但与幻暝界一战之后他便离开，到现在杳无音讯，怎么找？”
　　“我能找到。”想起自己曾经的家，天青沉声说：“联系在外弟子就要拜托两位长老，我去找紫英和……天河他们。”

　　重楼一个人飞到离琼华最远最远的地方，随便找个酒肆坐下。
　　烈酒一坛一坛灌下去，却怎么也浇不息心中的痛苦。
　　莫离……当他以身殉琼华时，自己就似大锤直接捶打在胸口，痛彻心扉。当初将他救活是为了什么？帮助他修成魔身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此刻能让他义无反顾的为琼华献身？
　　可笑！
　　喝着喝着，那边有人小心拿过一壶茶推在他桌子上。
　　“嗯？”
　　“客、客官您别生气。”他有些紧张的说：“我是看您一直这么灌酒对身体不好，还是喝点浓茶解解酒吧。”
　　浓茶解酒？重楼看着这壶茶。记得莫离常说这是无稽之谈，不想喝醉自然不会喝醉，想喝醉什么都解不了。
　　“客官还是喝点吧。”他为重楼倒上茶：“您可能不记得我，十九年前小的切见过您老。十九年不见您老还是一样这么风光，想必和那位在这里喝酒的仙人一样，已经成仙了吧？”
　　十九年前？成仙？他和莫离是在很多地方喝过酒，但若说十九年前的话……
　　他一把拉过这个人：“你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回、回客官，这里是临近南疆的再来镇。”这位连忙回答：“小的就是那时候服侍您和那位客官的小二！不过……现在，小的已经是掌柜了。”
　　“掌柜？小二？”
　　是啊，他想起来了，十九年前。
　　那时候自己还是无比狂妄的魔尊，没有人能拖住他的脚步。而那时的莫离正是对琼华初临绝望，万念俱灰。
　　记得自己走进来看到他，那身红衣凌乱着露出半个胸膛，伏在桌子上仰首任酒水临下……凄绝的狂乱，竟然让自己无法移开视线。
　　从那时开始他不只想单看着他毁灭，从那时开始他想留他在身边，陪伴自己千万年。
　　如今，却又回到这个他们曾经开启彼此心房的地方。
　　仍旧是……可笑。
　　“酒钱给你。”他起身要走，这种地方，不需要他在这里做缅怀的小女儿姿态。
　　“重楼！我总算找到你了！原来你飞到这么远的地方。”刚刚起身，他却就被一个人拉回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跑？追得我累死了。”
　　“你是——嗯？”重楼这才仔细看这个自己一直没有多加注意的人。这么熟悉的气息这么熟悉的脸，和自己战斗过的人中他是让自己记忆最深刻的一个。
　　“你是飞蓬！”他脸色黑得吓人：“怎么会是你？”
　　跟在莫离身边一同导演了这一切的镜？是飞蓬？
　　“轰！”魔气直接砸过去，打飞了镜的同时，也把这个小酒馆半片墙化作灰烬。
　　“咳咳咳！你、你不用这么激动吧……”镜手忙脚乱从废墟里爬出来，没防备被这么一下就弄得灰头土脸：“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但有什么咱们慢慢说，不用一见面就动手动脚。”
　　“废话少说！”重楼的怒气全部发泄在他身上。既然有他从头到尾跟在莫离身边，又为什么会弄成这样的结局！
　　“喂！”阻止不了他，镜只能御剑一直上升，把他引去荒郊野外。再在这里打一会儿，半座镇就没了。

　　重楼追着他一直到几乎进入到南疆的荒原落下，随手又是一团极大的火球飞过去。
　　飞蓬御剑破开：“等一下再打！我是来和你说正事，很重要的正事。”
　　重楼跟没听见一样，拔出自己的剑，一招接一招如雷霆暴雨。
　　“这个家伙……”镜躲来躲去，发现重楼放出的魔火竟然越躲越多。他激气的原地一站，大吼一声：“是莫离的事！”
　　能直接把他蒸发的魔火立刻变小，瞬间消失。
　　重楼站在他面前，冷冷等着他下面的话。
　　“这个是给你的。”镜连忙递给他，那是两个透明的圆球，稍大一点的里面雾气蒙蒙什么都看不清，小一点的却能看到是几个碎片。
　　“小的是他身体碎片，我知道你凭着这几片就能帮助他重铸□□。”怕重楼再对他发飙，镜急急解释：“大的那个是他的记忆和神识，因为他是用爆散身体来代替天罚的关系，记忆都震散了。”
　　看镜在那里摇头叹气的样子，重楼冷冷问：“灵魂呢？”
　　“去地府了吧？我一直没找到。”镜皱眉说：“没有了神识和灵智的灵魂再投胎也只是个死胎，活着的话只可能寄宿在别人身上。运气好的话莫离由鬼界投胎，你只要拦下他的魂魄收好，身体重造之后连同神识和记忆一起灌进去。运气差的话，莫离的残魂就不知道在这世界的哪个角落飘荡，也不知道何时会消散。”
　　消散吗？重楼看着手中这两样东西。
　　“喂……”镜小心看他：“我以为他只是代琼华一死，没想到莫离竟然会以身相殉融入琼华地基之中……所以只能做到这么点，你还是别怪我了吧？至少这样子，他能活过来啦。”
　　“你能做到这点，确实已经很不错。”重楼紧了紧手中的东西，小心收起：“你能做到这点已经难得，我会记得。”
　　“你不用记啦，只要别总记着找我打架就可以。”镜连忙挥手：“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就不和你多谈——”
　　“呼啦！”深红深红的火焰从耳边擦过。
　　东西收好心情放松，重楼终于有了打架的兴致：“来动动手吧，我不杀你就是。”
　　镜立刻哭丧着脸：怎么还是这样子……

　　青鸾峰上，云天河守着韩菱纱愁眉苦脸，柳梦璃的傀儡安安静静站在旁边。
　　“天河，去休息一下，不然身体会撑不住。”紫英抱着捆柴走进来，点燃了火盆让菱纱可以睡得安稳些。
　　“不。”云天河摇头：“紫英，菱纱白天又发作了一次，是不是大哥他们使用双剑，菱纱的身体就会越来越虚弱？”
　　“……嗯。”慕容紫英黯然点头。
　　“那……就没有其他方法吗？”
　　“没有，双剑和宿主息息相关，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弥补。”紫英坐在他身边：“菱纱……除非望舒拿回来永不动用……”
　　“那是不是拿回来再不动用之后，菱纱就可以好了？”云天河立刻跳起来问。
　　“损耗的寿命无法回来，身体一样会一日比一日差。”
　　当初宗炼师公与莫离师叔祖不知道是用什么方式铸造的双剑，但大体原理他能猜测出来。只怕望舒一旦被激活成为生剑，此生便会时时刻刻损耗宿主的生命，直到宿主死亡为止。看玄霄就知道，他们现在不管再做什么，都已经太晚。
　　“那怎么办！”云天河急得团团转：“难道就看着菱纱去死？我们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或许可以试试看，但最后……天道不爽，就由天命吧。”
　　“我不信！”云天河激动的挥舞着手脚：“云家人从来不信天命！我命由我不由天！”

　　“没错，云家人从来不信天命，紫英，你也不该那么颓唐。”

　　“云师叔。”慕容紫英连忙站起身：“您怎么会来这里？”
　　“爹……爹？爹！！”云天河更是直接扑过来，搂住了云天青哇哇的开始哭。
　　“好……好了好了好了。”云天青连忙推开他：“我死的时候你都没这么哭过啊，这是哭的哪一出？”
　　“爹啊！爹。”云天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全都抹在他身上，语无伦次：“莫离说我能见你我就是想见你结果都见不到你我都不知道见到你怎么和你说然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见你……”
　　云天青翻白眼，乖儿子，你这样只让我很不想见到你！
　　这小子果然是多少年都不会变啊。
　　“云师叔。”还是慕容紫英最后看不过去，伸手把云天青拉了出来：“请您过来看看，她的身体要怎样才能恢复？”
　　“是菱纱吧？”云天青手腕一翻：“我把望舒带回来了。”
　　云天河惊喜的接过去：“爹？你怎么把它弄到手的？”
　　“一言难尽，我先看看菱纱的状况。”云天青俯身查看。
　　韩菱纱一直不安稳的在冒冷汗，一会儿喊热一会儿喊冷。不过过了不多久就慢慢平和，只是昏昏沉沉的睡着。
　　“没事，她只是体力损耗过多，多睡睡就能醒过来。”

　　坐到一边，云天青才把琼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们。

　　“什么？莫离竟然……而且连大哥也被封进东海？”云天河晃了一晃，也受不住的坐到在椅子上。
　　慕容紫英还是很沉稳，只是脸色稍白了白：“那么天青师叔，琼华现在如何？”
　　“两位长老在寻找琼华失散的弟子，而我来找你，希望你和我回去接任掌门。”
　　这回紫英才吓了一跳：“接任掌门？天青师叔请不要和我说笑！”
　　“我没有说笑，现在也只有你有这个资格。当然，掌门之位现在由我暂代，你只需要提升自己的实力然后让众弟子都服你就可以了。”云天青大手一挥：“我说了就算，要不然你让谁去当这个位置？那些新入门的弟子吗？开玩笑！”
　　紫英嘴角蠕动了两下，无奈苦笑。这个师叔，让人连拒绝的可能都没有。
　　“还有天河，你也带着韩菱纱去琼华，那里有禁地还有很多灵药，可以给她调理身体，还能帮她逼出体内寒气。”
　　自己最~不能违抗的爹说出这句话，云天河当然只有点头的份儿。
　　“那么紫英——”他又转头，已经是一副无比严肃的样子：“我并不想逼你，如果你认为琼华对你来说已经没有半点意义，那么你可以不回去。”
　　慕容紫英一颤。
　　“紫英，琼华对我还有意义……或者说对我和玄霄两人还有意义。你知道我和玄霄的关系吧？我们两个亲眼看过琼华的破败，也是因为琼花的生存和毁灭产生分歧、恩断情绝……现在一切都结束，我们却需要一个完整的琼华来让彼此有一个结束。不管结局是分离还是……总之我们需要一个结束。所以我一定要保住琼华，琼华对我有意义。但是你……紫英，琼华让你失望了吗？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去。”
　　慕容紫英立刻摇头：“不！我并不是对琼华完全失望，只是……一是因为菱纱的身体，二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琼华和妖界的战斗。”
　　不应该逃避但却无法不逃避，那些人那些事他都无法选择。如果不对付妖界必然会被琼华当做叛徒，可是帮助琼华？自己怎么下得了手！
　　“那你答应了？多谢。”云天青没有再多说，既然紫英答应，自然就会做好。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云天河抱起还昏睡着的菱纱急急说。
　　“这么着急？这个该不会是我未来儿媳妇吧？”云天青古怪的说。想起韩菱纱的前世，连慕容紫英的表情都免不得变得有些古怪。
　　云天河摸摸脑袋：“什么是儿媳妇？”
　　“呃……没什么。”云天青拍拍他肩膀：“既然你着急，那我们就走吧。”和慕容紫英擦肩而过时，他打个眼色。看我儿子教的多好？连啥叫儿媳妇都不知道。
　　慕容紫英挂起淡淡的笑容，云天青带来的关于琼华的悲伤讯息似乎就这么吹散。
　　是因为他们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还是因为他们都认为那么做是值得的？

　　镜和重楼分开后找个没人的地方给自己疗伤，这家伙下手真重……也不体谅一下自己现在是人类，身体强度哪里受得了他打击？
　　不过看到重楼对待那两个水晶那么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忍不住叹气。
　　曾经在仙界听什么人说过，人总是会在某个时候对某个人或某些人做出奉献，从心、生命、力量一直到最微小的一切都有可能。一生没有奉献过的人，他的人生等于是被抹消了至少一半的意义。
　　而奉献不同于牺牲，却在大多数时候会和牺牲挂钩。
　　莫离对琼华的奉献变成责任，奉献也就变成了牺牲。
　　重楼对莫离也是奉献，却不知道会怎么样。
　　稍稍有些担心，希望重楼可以清醒理智，不要让他们的爱情也一样变成牺牲。

　　“吱呀——”身后草屋的门拉开，一个人低头冷冷看着他。
　　镜抬头，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你是什么人？”对方冷冷问：“怎么进入结界的？”
　　“偷偷钻进来的。”镜笑眯眯的起身：“我认识你哟，就是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
　　他？对方打量他：“没有印象，离开这里。”
　　在他要关门之前，镜按住门边：“其实做相公的应该去参加自己夫人亲人的葬礼啊，还是因为那是你杀的所以你才没有去？那个葬礼我可是从头主持到尾，你去了不可能没看到我哟。”
　　他杀的？葬礼？亲人？对方的脸色立刻变了。
　　“你是？”
　　“我叫做欧阳镜。”镜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喂……和我去见欧阳明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