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千秋岁》沉沦荼靡

50、焚心惟恨

　　屋内只有茶而没有酒，喝了几口莫离就放下，嗜酒的他口中无味不舒服。
　　“你这阵子都去了哪里？”先发问的是重光。
　　“到处走走，到处看看，过一些在琼华过不到的日子，也没什么。”莫离一语带过。
　　“但我明察暗访那么久，连云天青和夙玉都找到，却找不到你。”重光不信地说。
　　莫离呵呵笑道：“怎么？大哥，你怀疑我随便编些假话来骗你？”
　　“并没有这意思，我只是……”重光叹息：“既然你就在四处游荡，为何迟迟不肯回琼华？”
　　“琼华有你们在，想来无事，我本就是为了散心，又何必回来。”莫离还是避重就轻，并不直接回答重光的问话。
　　“你回来，见过谁？夙瑶见过了吧？玄霄呢？”青阳问道。
　　“见过，玄霄我想晚一些再去看。”莫离拿出灵光藻玉平放掌心，转了一圈：“难道这么多年，你们都没去看过他吗？”
　　“自从将玄霄冰封之后，我们就隐居在此，不问外界世事，从不出清风涧一步，又怎会见得玄霄？”青阳叹息道：“就连宗炼过世那日，我等也仅只在此地哀悼，不肯去灵前一拜。”
　　“将自己完完全全封在这里吗？如果这是你们愧疚的方法，那未免也太消沉了一些。”莫离摇头：“那么你们定然不知，我见到了夙玉。”
　　“什么？”两人齐声惊呼。
　　“不可能，夙玉早已死了十七年。”重光立刻说。
　　“人是会投胎转世……除了夙玉，又有谁能重启望舒？”莫离淡淡道：“我说那是夙玉，那便必然是夙玉。”
　　重启望舒？青阳和重光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的震惊：“你是说望舒剑重新变成一柄生剑？”
　　“若然不是，我也不必回来了。”莫离道：“此次回来，一是看望玄霄，二是取得羲和。”
　　重光点头，他明白莫离的意思，为了以防万一，总要有一柄剑在掌控之中才行，但是……
　　“羲和剑在琼华派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你为何不将望舒剑取回呢？”
　　“望舒在云天青和夙玉的儿子云天河手中，他不知道这剑的来历，遇到夙玉转世也只是巧合，我不想节外生枝。”莫离想起云天河那个憨然的样子忍不住露出笑容。
　　“可是羲和认玄霄为主，多年未变，你就算现在将羲和取走，它也会自动回来。”青阳伤神的说，又快十九年了吗？他们重新被卷入里面。
　　“这点无妨。”莫离挥手：“我自有办法令羲和沉眠，不再苏醒。莫忘记，这双剑本来就是我与宗炼同练，内里有吾等神气相承，羲和是不会抗拒我的。”
　　“算了算了，就依你那性子，决定的事情别人能更改吗？”重光示意青阳不要再说什么：“但夙瑶必然不会同意这事，你既然向她索要灵光藻玉，就该想好如何应对。”
　　“不必应对，我拿了羲和就走，管她夙瑶做什么。”莫离干脆说道。
　　青阳一愣，然后慨叹：“莫离啊，这么久没见，你的性子可是比以前更加不拘小节。”
　　莫离但笑不语。
　　青阳看着他，却突然说：“是因为沾染了魔气的关系？”
　　莫离的笑容冻结：“嗯？”
　　“你身上有魔气，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和青阳。”重光无奈：“莫离，你究竟这些年在哪里？”
　　能沾染上这么重的魔气，只可能是在魔界。
　　魔界……记得他认识一个高等魔族。
　　莫离坐得笔直的身体窝向后面，一派轻松：“既然你们猜到，又何必问我？真是的，不早告诉我，害得我还要想方设法瞒着。”
　　“你在魔界，你怎么会跑到魔界去？”重光立刻质问。
　　“没什么可意外，你知道大哥，我本就与魔界有联系，离开琼华去到魔界，并不稀奇。”
　　“你——唉，罢了。”重光最后还是没有问下去：“早知道礼法道义对你来说都毫无用处，魔界就魔界吧，只要你不引魔界来大举进攻琼华就好。”
　　“引魔界大举进攻琼华？你真能扯。”莫离大笑：“对魔界来讲，琼华根本不算什么啊。”
　　在莫离说这句话的时候，重光清楚看到他眼底的轻蔑，不只是对魔界没什么，对他来讲恐怕也没什么。这还是那个曾经为了琼华呕心沥血、舍生忘死的莫离吗？改变的不止那一身红衣，还有他的心，他已经不再是属于琼华的莫离长老。
　　昔日的他，真的烟消云散了。
　　“我想，还是算了。”想到这里，重光缓缓说。羲和在玄霄手里总比在外人手里的好，虽然玄霄如今不得自由，但怎么说也是琼华弟子。
　　“你也和夙瑶一样？也罢，反正我也只是随便帮个忙。”莫离不在意的说：“在以前我就说过，我不再是琼华弟子——虽然琼华没有给我除名。”
　　感动吗？在心底似乎有那么一点点。
　　重光的眉头拧的死紧：“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你明明知道，那个时候一切混乱无比，无论什么都做不得数！我当是没听到。”
　　“你当没听到？但我现在已经说了。”莫离又重复一遍：“大哥，琼华没有将我除名我很感动，也愿意再帮助琼华做些事情。但——我确实不再是琼华弟子。”
　　重光和莫离四目相对，毫不相让。
　　青阳看着他们两个，无奈的在中间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加起来一百多岁，怎么还为了这种事情争吵来争吵去？”
　　两个人将头转到一边，不看对方。
　　“莫离，你这话也确实说得重了点，明明知道重光一直希望你回来。”青阳转向莫离说。
　　“…………”莫离看向重光：“抱歉，大哥，一回到琼华我似乎就有些奇怪。”
　　重光摇头：“我又怎么会怪你？只是因双剑而起之事甚多，如今既然玄霄未醒，你又何必做这个重启事端之人？”
　　“因为望舒剑醒，总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莫离回答：“不过既然大哥如此说，便如此吧。相信若琼华真出什么事情，大哥也不会置之不理。”
　　莫离好脾气的回答让重光莫名松了口气：“嗯，既然我们还算身在琼华，就不会对足以影响琼华基业的大事置之不理，这点你可以放心。”
　　“呵呵，我当然放心。”就算不放心，这里的事情也没他管的份儿。
　　“话说回来，莫离，你什么时候变成男人的？”不再谈正事，青阳饶有兴致的问。他可从来不知道，莫离竟然有喉结。
　　莫离和重光互看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不过我也很纳闷。”笑过之后，重光立刻严肃：“你扮女子的原因没人比我更清楚，到底为什么现在可以光天化日走在路上了呢？”
　　光天化日？莫离苦笑：“大哥，听你的话我男子身份像是见不得光的采花贼。”
　　“语误。”重光笑言：“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逆改经脉，瞒天过海。”
　　“这确实很不容易，不过我还是做到。至于究竟是什么……你们不必问，我也不会说，其实说了你们也未必懂得。反正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莫离很干脆回答。不是逆改经脉那么简单，她直接入魔了。
　　“不说就不说，总之现在见你这样也好，我会安心些。”重光点头。
　　若自己惟一的弟弟这一辈子都以女装过活的话，他下九泉也无法面对爹娘。
　　‘你真的觉得好吗？’青阳斜眼看着他无声问：‘虽然恢复男装，不过你不觉得他现在比一般女子还妖艳？’
　　妖艳吗？重光看着莫离，确实比以前多了一份神采，让人更加移不开目光，总是想看着他——想看着那种异样的风情。
　　“莫离，你是不是娶了妻子？”那是爱恋才有的感觉。
　　“娶妻？呵呵，那可难娶。”莫离十指交叉：“若娶个比我更美的，一定会有很多麻烦；若娶个没我美的，我心中还不舒服。”
　　重光无语：“你是男人，那么注重皮相干吗？你以前不也是一点儿不在乎？”
　　莫离耸肩：以前和现在怎么一样，以前是自己一个人当然不必在乎，可是现在就算他不在乎也会有另外一个人在乎。让自己受伤？某人会杀人的。而且他要娶别人……某人会抓狂。

　　莫离刚要开口反驳重光，颈上暗紫色的坠子突然发出一抹幽暗的光芒。
　　“那是什么？”重光立刻问，这坠子似乎有点熟悉：“是魔族的东西吗？”
　　“啊……是我上次去那里的时候顺手拿出来的，似乎很好用。”莫离把玩着吊饰心不在焉回答：这么快就催自己了吗？真是没有耐性……
　　“哦，但是这魔族的东西还是不要带在身上太久，如果遇上修仙学道之人会误会与你为敌的。”重光提醒说。
　　“我知道，大哥你不用担心。”莫离站起身：“如果没事的话，我去看玄霄。”
　　“那双剑？”
　　“我看看再说，如若不成，我不拿出来便是。”莫离答应说。
　　“那好，你自己小心些，我们便不送你出去了。”重光坐在那里没有动。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两人早已经习惯足不出户的日子。
　　“不送就不送，你们两把老骨头小心生锈。”莫离撇嘴，转身离去。

　　“你说他为什么走那么快？”青阳问重光。
　　“似乎是忽然有什么重要事情吧。”重光低声回答。
　　“真的么？你该知道，重光，就算你骗得过我也骗不过你自己。”青阳冷声道：“刚刚那光亮是魔族有人传讯给他吧？”
　　重光半天没有说话。
　　“我真没有想到，十几年的时间就会让莫离变得这么快，竟然已经和魔族为伍……”青阳痛心疾首：“就算琼华旧事真的对他伤害如此之大，也不至于——宗炼并未似他一般啊！”
　　重光却显得比他冷静：“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路，莫离从来便与我们不同，性格恣肆、行为不羁，交友满天下从不论身份尊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奇怪。”
　　“他是你弟弟，若有一天他真的沦为魔族，你待如何？”青阳问他。
　　“我？我又能如何？”重光抬眼看他：“我与你活着便只是为了赎罪，其他的事情有何干系？”
　　青阳沉默半晌，轻轻叹息：“是啊，又有何干系……”

　　莫离走进禁地的时候并未到门禁时间，琼华还留有不少人在外面，眼睁睁看着莫离走进那个连掌门平时都不去的地方。
　　灵光藻玉打开禁地大门，莫离踏进去，脚步放得更缓慢。
　　玄冰散发着无比寒意，一丝丝抽离人体内的温暖，莫离踏上冰雪的阶梯，看着冰柱中玄霄平静的睡脸。
　　真的很平静，平静到他几乎以为这个人是死的。
　　冰旁的羲和似乎感受他的到来，发出不同于望舒的高昂，但却更加悦耳的低吟。
　　“……是什么人？”冰中的玄霄忽然发出声音，似乎因为羲和少有的反应。
　　“呵呵，原来你早已醒着，那么为什么不告诉夙瑶呢？”莫离走近一些，面对着玄霄：“听她的口气，似乎经常来这里看着你沉睡呢。”
　　“你……莫离师叔？”玄霄的语气不掩震惊：“原来你回来了，怪不得羲和会震动。夙瑶？哼……我有什么必要让自己一定迁就着她吗？”
　　“看来夙瑶让你被封冰中，你还是很不开心。”莫离柔声道：“但你现在的心绪似乎好得多了，并没有阳炎附体的迹象啊。”
　　“是啊，因为身周有玄冰覆盖，可以压制。再加上我十数年冰中苦练寒冰心法，又怎么会再复以前的癫狂？”说到这里，他轻轻叹息：“其实那时吾自知心火旺盛，神志不清，虽然夙瑶将我封入玄冰，但也情有可原。这朝朝暮暮冰中苦行，业已习惯，心态反而比之前更好。”
　　“是吗？听你这么说，似乎被封在冰里反而是件好事。”莫离轻笑半晌：“你真个不想出来？”
　　“说不想出来是假话，但出去继续受阳炎煎熬，不若在此地好生将养，固本培元。”
　　玄霄一副达观知命的口气，莫离听着还真是不舒服。
　　“是吗？那连想见的人都没有？”他忍不住将这句话问出口。
　　“……想见的人吗？不是没有，昔日故友，如今想必都还好吧？”这一次莫离却听出来，玄霄是故作平静。
　　“昔日故友？如果你说夙瑶，她很好；如果你说夙汐，她病入膏肓；如果你说夙莘，她只身飘零不知在何方。至于其他人，我想你不必问。”莫离故意不提云天青和夙玉。
　　“不必问？为何？”玄霄还是用他平静的语气问出这句话。
　　他最想知道的那人，师叔会不知道？
　　莫离敲敲脑袋，是不是因为在冰内的关系，所以玄霄不管说什么话都表现不出该有的情绪呢？
　　不过他还是回答：“人死已矣，还有什么好问的？还有什么好知道的？”
　　人死……已矣？虽然被封于冰中完全是靠内息流转而不用口鼻呼吸，但玄霄还是在这一刻有窒息的感觉。
　　云天青死了？夙玉死了？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死？他怎么会死！他明明身体还那么健壮的，怎么会十几年的时间就死去？
　　明明——最重要的是，明明自己还在等待他啊，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
　　到底是怎么——
　　“想问我什么？”莫离问他。
　　玄霄的声音却半天没有响起，许久许久，连生气都快要断绝，就好像他已经又沉睡了一样。
　　“其实我可以告诉你，夙玉因望舒剑寒气入骨，天青努力帮她御寒，结果那两人都因寒气侵入经脉而死，夙玉是死在我眼前的，云天青最后一面我则没有见到。”莫离温柔告诉他事实。
　　“这些……和我没有关系，你无需说过我听。”玄霄的声音沉寂冷漠下来：“我很累了，莫离师叔，若无事请恕玄霄无礼，我要休息。”
　　“好，你休息吧。若将来有一天你可以破冰而出，我再来见你。”莫离看了一眼冰上的羲和剑，叹口气出去。这柄剑已经为玄霄马首是瞻，看来自己是无法带走。

　　莫离离开，玄霄心里空荡荡没有半点东西。多年寒冰内苦修的坚持，忽而破碎成片。
　　云天青竟然死了，他宁可为夙玉做那么多也不肯带着她回来见自己？宁可陪着夙玉共赴黄泉也不肯活着见他一面？
　　云天青……云天青！
　　你够狠、够绝、够无情！只可笑自己还期盼着某日重见，可以再看到他的笑脸，可以听他说一声抱歉。
　　“玄霄、玄霄，你未免太过痴傻！你以为你爱他，他就会以同样心思回报你吗？这么久以来，琼华、妖界、苍生、夙玉，你比得上哪个？你能比上哪个！”

　　一份最浓郁的情，经过挤压、分离、背叛、痛苦、煎熬和死亡之后，还能剩下什么？
　　是滔天恨意。
　　“云天青，我……恨你！！”
　　除了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选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