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千秋岁》沉沦荼靡

45、天悬星河

　　一年时间已至，甚至还过了一些……
　　在云天青和夙玉没有意识的时候，青鸾峰上突然百鸟争鸣，水流逆转。
　　云天青扶着大腹便便的夙玉连忙跑出来，发现石沉溪洞放着光。他们面面相觑，这才想起自家后山还住了两个人……连忙去等着迎接重楼和莫离出来。

　　人影一闪，莫离已然站在他二人面前，笑语盈盈，身上一件不知道什么料子织成的大袍，随风飘摆。
　　“天青，夙玉，许久不见……咦？”他打量着夙玉的大肚子，促狭的直笑：“恭喜啊恭喜。”
　　纵使是夙玉，也在莫离那种眼神下红了双颊。
　　似乎师叔的性格变了许多？云天青摇头，看看莫离身后，并没有人跟出来：“咦？只有你一个人吗？重楼？”
　　“他回去魔界，说没兴趣待在这里，让我过一阵子就回去。”莫离走在两人身边：“看来他是知道夙玉身怀六甲，明了我不放心走开。……哎？你们把山洞的名字改了？”
　　回头看到洞口刻着几个隐蔽的小字——石沉溪洞，点头道：“名字不错嘛。”
　　夙玉甜甜一笑：“是我起的……不过如今有莫离师叔在这里，夙玉确实放心很多，天青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粗心大意。”
　　云天青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反驳：“莫离师叔，进屋里来坐啊。”
　　莫离点头：“好，对了，夙玉也快生产了吧，一定要小心……”

　　几个人说说笑笑回去屋内，重楼却突然出现在石沉溪洞门口。
　　“出来！”他一把拽出一个缩头缩脑的小人儿——是阴间的鬼差。
　　“魔魔魔魔……饶饶饶饶……”鬼差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你是来勾谁的魂？”重楼冷冷问。
　　“是……是那名女子的。”鬼差的声音小得差点儿听不出。
　　“那名女子？”重楼的神色缓和下来：“她阳寿已尽？”
　　“没……没错，就是今天。”
　　“何时？”
　　“亥初。”
　　重楼看了鬼差一会儿，然后转头看着那边的茅屋：“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一尸两命。”
　　“……”重楼默然半晌：“滚！”
　　鬼差屁滚尿流的逃走，只怕在勾魂的时刻到来之前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但是重楼的神色并未平复。生子横死，一尸两命，只怕莫离看到这个结果之后，不会很开心。
　　想到这里，重楼一愣，突然轻声嗤笑：他什么时候开始会担心一个人开心与否？莫离实在是颠覆了他太多思想和习惯。
　　只不过如果让他伤心的话……
　　走到那茅屋的旁边，他身形微晃，落于枝上。也罢，便就再看他一阵子。

　　日头刚刚有些西斜，夙玉的脸色便开始显得苍白，血色一点点从脸颊上退下去，换上一片黯淡的阴沉。
　　云天青先注意到了夙玉的改变，立刻伸手到她穴道上，准备随时制住她的行动。
　　莫离看到云天青的动作，立刻理解了什么，于是也同样戒备起来。
　　夙玉本来还强自压抑着什么，随即脸色越来越差，身体也晃动起来：“不……不是啊，是……我要生了！”

　　事实证明，接生对男人来说是一件极其郁闷的苦差事——不管你是多么看破世情或者装女人装了三十多年都一样。
　　“对！烧热水，要烧热水！”看着夙玉痛苦的样子，云天青突然大喊着跑出去。
　　“笨蛋！我早已经烧过啦。”莫离一把将他拽过来：“你给我一直在这里陪着夙玉！”
　　云天青手忙脚乱坐在夙玉身边，握着她的手：“然后呢？然后呢？师叔，然后怎么办啊？”
　　“我哪知道怎么办！我又没生过！”天可怜他，他连女人的身体都没碰过叻。
　　“用热水擦拭脚心，保持她清醒；敷肚子，软化身体；还有……要注意着孩子的身体有没有出来。”重楼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冷冷说。
　　云天青已经顾不得分辨是谁的声音，说了就照做。
　　莫离却转过头来：“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堂堂魔尊竟然对女人生孩子那么清楚？
　　重楼瞪视他那种让人发毛的眼神：“给我收回去！这是我听到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活了多久。”
　　听到的？很合理，原来重楼会去听孕妇墙角……莫离嘴角抽了抽。

　　普通接生的方法放在夙玉身上似乎没有半点用处，她还是越来越痛苦，甚至已经开始痉挛。
　　当云天青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发现莫离不知什么时候消失。
　　“莫离师叔呢？”他的焦躁立刻提升到顶点。
　　重楼指了指外面，正好赶上莫离一脚踢开门冲进来，手中还拉着一个……人。
　　“我把接生婆找来了！”御剑瞬间飞下山，以最快的速度拉了一个接生婆就飞回来。
　　“太好了太好了！”云天青拉着面如土色的接生婆到床边：“快看看她！”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要找一个接生婆来呢？
　　虽然自己被一个不知道‘仙人’还是‘妖怪’拉着飞上山这件事情很震撼，但是还好不是要被当做食物吃掉……职业反应让接生婆用最快速度检查了夙玉的身体。
　　“这……”接生婆不停摇头。
　　“你别光摇头，快说啊！”云天青心急的一把抓住她。
　　“夫人体内收缩的太过剧烈，对胎儿有非常不好的影响，还有……可能是逆产。”接生婆小心翼翼的说。
　　最重要的是：这位夫人的身体极其虚弱，除了生子似乎还在忍受着其他的什么痛苦，根本没有足够的体力，生下这个孩子的可能性等于零。
　　虽然这些话她都没有说出来，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察言观色，从她的面色就知道凶多吉少。
　　“夙玉，你一定要撑住！”云天青面色惨青坐在夙玉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你一定能撑过去的……”
　　他们虽然早已经接受死亡的到来，但是不是现在……不能是现在！老天不可以对他们那么残忍！

　　夙玉的神智似乎清明了一些，没有刚刚那种痛苦哀号时的狂乱。
　　“天青……看来刚刚我并没有做什么。”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虚弱。
　　“夙玉，难道你刚才？！”天青大惊，原来夙玉刚刚发作，难怪会如此痛苦。
　　阵痛仍然一次又一次袭来，但对于已经习惯了痛楚的夙玉来说，这可以忽略。
　　“天青，老天不会对我们那么残忍，我的孩子一定可以生下来的，是不是？”她急切的想得到一个答案，但是身体因为病痛发作而脱力，她已经没有力气将腹中的生命推出来。
　　“没事的……一定可以生下来！”云天青突然开始向她体内输送自己的真气，源源不绝汇成一条暖流。
　　“云天青，你想死么？”莫离立刻抓住他的手，那不是一般的真气，而是修仙真元啊！
　　云天青甩脱他的手：“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不能让夙玉和孩子死去！”
　　拗不过他，莫离只能抓住夙玉的另外一只手，用自己的力量将云天青力量推回。
　　立刻，就看见云天青用那种非常愤怒的眼神看着他：“你这样子会伤到夙玉！”
　　“如果不想我伤到他，就收回你的真元，和我一同为夙玉导气，孩子就可以顺利生下来。”
　　莫离的话还是比较有说服性的，云天青冷静下来，开始一点点疏通夙玉的气脉，莫离则专注在夙玉的丹田与下腹，助她将孩子生出来。
　　很温暖……慢慢有了力量，在接生婆的指引下，夙玉努力让自己将腹中孩子推出来。
　　慢慢的，看见脚，看见头……
　　“快了！快了！”云天青在一旁不停打气。
　　“啊……”夙玉突然浑身颤抖，血色迅速退下，嘴唇变得灰白，连瞳孔都开始放大。
　　“夙玉！”云天青惊呼，本来不是好好的？怎么会忽然这个样子！
　　莫离颓然的停止输送真气，夙玉的心气断绝，八脉委靡，真气全散，毫无生机。此时除非神仙下凡，否则没人能将她救活。
　　“重楼！”他突然转过头，这里虽然没有神，但是有魔啊！
　　重楼微微皱眉，他不想掺和到这件事情里面，但是既然这个麻烦的家伙开口——他一把抓过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鬼差：“你现在就要勾她的命？”
　　鬼差连点头都不敢，但又不能不做：“那个……她到时候了。大人啊，你饶了我吧！如果鬼差勾魂勾错时间的话，要打下地狱的……”
　　重楼却不管这么，将他扔出去：“我保你，一个时辰后再来！”
　　不管重楼的保有没有用，那名鬼差果然没敢再进来。

　　虽然他们看不到鬼差，但几人都听到了重楼的话。
　　“只有……一个时辰吗？”云天青恳求的看着重楼。
　　“只有一个时辰。”重楼无情回答。如果他想的话，他当然可以让一个人长生不老，但是琼华这个事情涉及到神界，他不需要为了这种不重要的人和神界那些烦人的家伙掺杂不清。
　　夙玉一用力，身下滑开一个东西，疼痛瞬间远去，只余铺天盖地似乎永远停不了心神俱疲。
　　她轻轻地呼吸，却吸不到空气，似乎自己只是一抹残留在躯体上的游魂。
　　“恭喜……恭喜夫人啊，是个男孩。”接生婆小心翼翼拍去孩子嘴中的秽物，然后将哇哇大哭的婴儿举到夙玉眼前。
　　“真的吗？太好了……我……”夙玉想抬起头去抱抱自己的孩子，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
　　“夙玉，是我们的孩子。”云天青托着夙玉的身子，另外一只手执起夙玉的手，带领着她抚上婴儿的脸颊。
　　“皱皱的，丑丑的，但是这双眼睛很明亮。”夙玉柔声说：“天青，起什么名字好？”
　　“你来起。”云天青将权力让于夙玉。
　　“天……天悬星河，天悬霄汉……唤他天河吧。天河……好不好？”夙玉用尽自己最后一分力气握着云天青的手，诚恳的说。
　　云天青看着夙玉，这是为了他吗？夙玉始终是懂他的，始终明白他心底最深的角落掩埋的一切，锥心刻骨的名字——玄霄。
　　“好……叫天河，就叫天河！”云天青用力把夙玉抱紧：“夙玉，夙玉！”
　　“天青，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自私的将你带离琼华，只是因为我自己不够坚强。”夙玉缓缓说：“虽然你说过就算没有我一切也会发生，说过你不在意，但我还是知道……你为了我，放弃了不少东西。”
　　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
　　“天青，不要让我说对不起，好不好？”夙玉疲惫的闭上眼睛。
　　“嗯，不必说，你真的不必说。”云天青轻声抚慰她：“夙玉，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很开心。”
　　“我知道，我也很开心。”夙玉轻声说：“但是天青……你去看看他吧，好吗？他一定也和我一样，再加上思念你的痛苦……我已经可以脱离这个人世，你也可以去寻找属于你的人。”

　　一个时辰的时间，夙玉并没有向自己的孩子看上一眼，只是在云天青怀中，细细碎碎念叨着那些关怀他的话语。
　　每一句每一句，在云天青听来却都如道歉般。
　　夙玉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对他一辈子的歉然。
　　“夙玉，夙玉……”
　　他只是听着，惟一的回应就是呼唤她的名字。

　　时间一点点逼近，夙玉抬起头看着屋顶，眼神涣散：“我一直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所以我选择了一条只能自己去走的道路……但是到头来，却逃不过……既定的死亡。究竟命是由我？还是由……天？”
　　“夙玉，不管怎么样，你已经走完这一世。”云天青贴在她耳边低语，眼眶里泪珠翻滚，终于忍不住滑下。
　　“是啊，我走完这一世……如果可以转世的话，我希望尽快忘掉这一世的一切，就这样离开。”夙玉突然睁开的双眼现出一片空洞：“至少，我活得不悔。天青，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世，她爱过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让她心魂俱碎，另外一个则令她此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