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3、君臣 ...
-
御花园内。
陈式甫一进园便看见了万花丛中那道身影,简弈今日并没有劲装铠甲,而是一身儒生打扮,月白长衫更衬得他肌肤似雪,长发用一柄翠色的发簪虚虚半坠着,静静束在脑后,陈式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根发簪是他从法玄观带回来的,后来他看简弈喜欢便主动送了出去。
春日的暖光在简弈的明眸着流转,他正盯着一朵开得正艳的花,一只肥胖的蜜蜂正悠闲采着花蜜。
陈式刚想出声,却见眼前的简弈忽地笑了。
那笑引得他的心思一颤,如春水破冰,让暮雪消融,四周的芬芳都在这一刹那黯然失色。
“殿下?”
陈式猛然回神,便见身边的鲁公公不知何时近的身,正对他笑颜相迎,“殿下,韦氏女求见,您看——”
“不见不见。”陈式摆摆手,已经不知道是自己这阵子说的第几百次“不见”了。他知道这鲁公公不是没有眼力见儿,只是圣上要求,他也为难。
“阿……简世子好不容易回京一遭,北关大捷频传,本王要与他好好叙旧,才没什么劳什子时间去见那韦氏还是李氏女!”
“可殿下这几日几乎从早到晚都与简世子待在一起……”
“怎么?”
陈式挑眉,面露不悦,鲁公公赶忙作揖道,“殿下,今日圣上召见简世子,奴才以为殿下应先处置好自己的事。”
“父皇见他作甚?”陈式拧眉,简弈回来这几日只告诉他是圣上下诏让他回京,却并不知他此次奉召回京的目的为何。
“这……奴才不知。”鲁公公摇头。
陈式刚转头再去捕捉简弈的身影,那人却已然消失,只剩那株春花兀自盛放。
*
“陛下。”
简弈沉声跪在大殿之上,面前不远处垂帘的背后坐着他的君,是可以将他的人生随意蹂躏于鼓掌的帝王。
“朕听说,镇远使此次回京白白跑死了两匹千里马?”
“微臣惶恐。”
简弈的头垂得更低,“马儿并没有死,是疲惫过度所致,臣已安排好馆驿的人代为照顾。臣收到圣旨后便心急回京,一时……”
“是圣旨还是我儿的婚笺?”
简弈听到了圣上的笑声,但却丝毫没有任何温度,“镇远使,朕以为你是聪明人。”
简弈的眸底泛起惊涛,然而声线如常,“陛下,臣这一年待在北关固城防御,拒胡骑——”
帷幕后的君王冷笑一声,就见一个木匣被随意扔在了地上瞬间打断简弈的话,他定睛一看,那是他幼时与陈式一起做的,虽不及皇家的奇珍异宝,却仍是陈式最重要的收藏,然而这木匣还是被圣上摔在了他的眼前,几叠书信从中跳出,简弈当然识得,那粗糙的信封是北地特有的样式,全是他寄给陈式的信件无疑。
“你当是在北地,却与我儿暗通书信无数。”
虽看不见帝王的面容,但从声音却能听出对方的动怒,“简家小子,你可知罪?!”
然而不待简弈开口,就听见一阵重咳从君王那里传出,帷幕后的宫女太监登时慌了手脚。
简弈只是盯着身前的那些信。
他从来由心而定,与胆子无关,与世俗无关,同陈式的感情他并不认为是一场错误,一记罪过,反之那是他相当珍视的真挚情爱。
待帷幕后的混乱暂歇,简弈这才向圣上道,“陛下,微臣尊君命承父业于北关镇守数载,只求为国尽忠,而与太子之情始于幼犊,与东宫之谊赤诚坦然,天地可鉴,微臣并不觉有失,还请陛下明察!”
“咳咳咳……那这些个淫/词艳/语不是你写的?”
“陛下,这些怎会是——”
“够了!”
简弈心中憋着一股怒火,他与陈式之交怎能被说得如此苟且龌龊?但他又深知,自己如何解释在圣上看来都是狡猾的诡辩。他一直明白,陈式生于皇家,即便性格不羁孤傲,但他终究无法逃离自己的牢笼,而自己作为他的臣子,两人之间天生便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简弈,你回京……咳咳……已见过父亲了吧?”
简弈愣了愣,咬了咬牙。他当然见过,受旧伤所累,昔日军功赫赫的定远侯如今只得终日躺卧在床,靠太医院的药方续命。
他知道,这是为国尽忠的臣子最好的下场,同时也是圣上对付他最大的筹码——幼时,他被囿于京城,父亲驻守北关,如今他替父守关,父亲那被太医院吊着的命则是紧紧捏在皇帝的手中。
“你自小聪慧,朕想你应知道以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想,什么不能想。”
圣上又厉声咳了几下继续道,“……此间之事,太子此前已被禁足数次,责罚已降,而你……朕念你守关有功,便暂且免去责罚,但如若再被朕知晓,太子当如何便要看你的所作所为了。”
陈式曾被禁足?
写信之事是他简弈擅作主张先开始的,却是陈式被罚,而他得以保全的条件是以后再也不与陈式通信。
简弈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成了拳头,为什么……
“简卿,你可知朕的江山,日后要交到麟儿身上的江山都需要你。”
圣上话锋一转,连带言辞都变成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语气,“望你勿要沉迷那毫无结果的情爱,大丈夫当以精忠报国为先,更何况你可是堂堂定远侯之子。”
简弈的眸色因为圣上的言语而逐渐灰颓暗淡下来。
陈式羽翼未丰,父亲性命微垂,北关不烦侵扰,若他还想继续念着陈式,从来只有一条生路供他选择。
“麟儿这一生不会属于任何人,他注定成为天子,延续我辉煌盛世,而那时站在他身侧的你,定是他最信赖的臂膀。”
他们之间永远是君臣,绝不会是爱人。
“微臣……谨尊圣命……”简弈最终沉沉地将头伏在了地上。
待简弈从大殿退出,心不在焉地走在宫中的甬道时,一只手从身后将他的口捂了住,另一只手则是将他拥在怀中,把他拖进了一边的暗处。
简弈刚想反抗,却在闻到了熟悉的冷香后确定了“偷袭”他的人的身份,身子一时失了力道,顺势靠在了那人身上。
“哎哎阿弈,你这是怎么了?”
陈式感受到了简弈施加的重量,以为对方出了什么事,忙松了他的口,将人掰过来左看右瞧,却是没看出异样,只是简弈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抚了抚那白皙柔软的脸追问道,“父皇跟你说了什么?你怎的如此面色?”
“无事。”简弈躲过了陈式轻抚的手,离开陈式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朝他虚虚笑了笑。
陈式皱了眉,以他对简弈的了解,这样的表现说明事情可不是一般的大!
“难道是说给你寄的婚笺?”
陈式本不愿提,但他不管其他人如何歪传,他都不愿简弈误会。他烦躁地抓了抓头,“那东西我早就拒了!是那太监擅自给你寄的,你不用管!我陈式绝不会与那些人成亲,如何逼我都是没用的!”
陈式拉起简弈的手,那双想来沉静的黑色眸子此刻沸腾着热烈,像是要将简弈的骨头都燃烧殆尽。
“我陈式此生只会有一个道侣,一位心意相通之人,那便是你,简弈,只有你。”
简弈的心脏霎时间开始怦怦乱跳,既重且急,它沉沉地鼓动着胸腔,带动着他全身的热流不断上涌。他的眼眶许是因此而有些泛红,雾蒙蒙地看着陈式,像是要将这一瞬的陈式刻进骨髓。
有这句话,便够了。
简弈垂下头,将手从陈式的大掌中挣脱而出,他转过身逃避开了陈式的那双炙热的眼睛。
热烈的气氛不知为何忽地冷淡了下来,陈式不知简弈到底在思忖什么,刚想再问,却听对方背着身对他说道:
“陈式,做好你的君王,北关有我。”
*
“镇远使,您的书信!”
刚从校场操练完新兵回营帐的简弈就被一旁的副官拦了住,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封信了。简弈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将信从副官的手中拿走,顺便交代了让新兵午后再加练一些时辰。
镇远使这是被京城哪家的小姐穷追猛打过头了?
副官心里疑惑,但面上还是赶忙应下。
待简弈入了帐将信放在桌上盯了许久,最终还是拆了开。
果不其然是陈式的来信。
自上次京城一别已快一年,他再也没有回复过陈式写来的书信,他不愿那些信再成为圣上的把柄。他本以为这人一两个月后便会放弃,可谁知陈式却是来信更加频繁,从一开始地询问他为何不会信,到如今像是已经知晓大概率收不到信,内容便由着心性胡来,比如之前一封,把偶然围观两只麻雀打架硬是写成了一片洋洋洒洒的大作,愣是浪费了他一炷香的时间才读完。
让他看看这次是什么罢。
简弈苦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信展开。
虽然口中不说,但简弈仍是老实地将这些信好好珍藏着,他明白这些或许是往后余生他活着的唯一信念,而陈式,他终究是自己不可多得的美梦,他注定成为一国之君,为国繁衍子嗣,而自己能做的只是为他守好北关,仅此而已。
他已入凡尘,何言寻道侣。
【昨夜父皇薨】
简弈一愣,目光直直停留在了陈式信件开头这五个字上。
陛下去世了?!
简弈刚想再继续读下去,却听帐外探子急报。
“镇远使,大事不好了!胡王纠集了铁骑精卫,对北地数关发动了突袭!其中晴水沿路关隘备战不足已被陆续攻破,胡王铁骑愈战愈勇,以他们的行军速度,很快就会抵达离咱们最近的黄沙隘!”
简弈一惊,忙起身,“快,召众将军来帐!”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