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温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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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公交前往警察局的途中，何涧溪透过车窗与首尔的高楼相望。
他记得第一次从釜山来到这个繁华首都时，正值大学时期的哥哥拿着第一份兼职的工资带他去吃弘大附近的小吃摊。他们家庭虽是普通人家，儿时也是会有零花钱在路边买零食的，但大脑太具欺骗性，那天夜市的光影让他觉得在首尔吃到烫嘴的烤年糕是一辈子不可复制的美味。
他的朋友和同学都是有兄弟姐妹的。大家都是凑在一起长大的，免不了会起矛盾争执吵架甚至拳脚相向。或许小时候他与何成川是有过矛盾，但长大后，何涧溪印象里的哥哥从来没对他红过一次脸。不管他做了什么，哥哥总是无条件地接纳他。或许他们之间的疏离感也是来源于此。
最近有朋友问他，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何涧溪却回答不出来。
他知道在老师眼中，何成川是模范生，在父母眼里，何成川是好孩子，甚至在他这个弟弟眼里，何成川都应当是个好哥哥。
但他还是说不出来。
下车的时候，父母发来消息，催他赶紧回家找个稳定的工作，何涧溪像是假装没看见，把手机塞进兜里，走进了警察局。
与电视里想象的热闹场景不同，警察局的白色瓷砖和气氛一样冷清，他在夏季哈了一口气，看到了警察局办公厅的监狱里，一个男生独自坐在角落里。
他穿着淡蓝色的衬衫，头发很整齐，嘴边虽生出一点儿青渣，但表情平静。
这还是何成川熟悉的哥哥。
“您好，是何成川的家属吧？”
一个年轻警察抓住架子上的一个文件夹向他走了过来，何涧溪移开观察何成川的眼神，朝面前人点点头，一大堆话源源不断过脑，何涧溪唯一清醒的就是在提醒签字的时候郑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细节，他一点儿都记不住了。
他们好像说，何成川拘留了三天才肯透露家属联系方式。
他们好像说，何成川是因为骚扰了某个明星才会被送进来。
对方没有起诉，何涧溪签完字，何成川便被放出来了。
一切发生迅速，何涧溪看了眼手机余额准备打车时，何成川拍拍他的肩，便转身和他背对而走。在何涧溪的印象里，何成川从来没有依赖过他做任何事，当下这唯独的一件，他却不知缘由。淡蓝色的背影即将隐入人群，何涧溪小跑起来追上去，一把拽住哥哥的袖子，着急发问。
“哥，你不会做这样的事，对吧？”
“是他们弄错了，对吧？”
何成川看着面前这个抓他袖口，额前出汗的弟弟，大脑恍惚，他很想告诉弟弟，那天骂林七多是婊子的时候，他非常开心。
“涧溪，那个明星粉丝太多了，我便被造谣牵连进来，对方理亏，也没有起诉我，所以别过度担心了好吗？”何成川温柔地撒谎，像以前的无数个时刻一样。
挂在热搜上的林七多三字很快被时间模糊掉。
这世界上的事多如海水，一个人的小池塘也不会翻浪。
程思确认事情平息后，拿着手机的手一松，手机差点滑落到地上时，换了一身常服从卫生间走来的林七多眼疾手快地接住塞回她手里。
“程思姐，今天真的抱歉，你先回去吧。”岑柒估摸她绕路先送自己回公寓的话，回到家估摸要一个小时了。
“以免你再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我最好还是盯着...”程思的那个“你”字到底没有落下，一身黑色休闲装的朴智旻手拿渔夫帽走了过来。
“姐，林七多公寓正好在我家楼下，我顺路送她。”朴智旻话一出，先皱起眉头的倒是岑柒，除了怕跟他传出绯闻外，岑柒最担忧的是与他相处。他们并不是不说话就能相处好的关系。朴智旻像是猜到她的想法，很直白地指了指身后的金硕珍和闵玧其。
“哥他们要去我家喝酒，所以不用想太多。”朴智旻这一句让程思和岑柒都有点心虚自己过于担忧。
岑柒见程思还在犹豫，抓上包挥挥手，就先朴智旻一步小跑到了金硕珍和闵玧其面前。
金硕珍思考今天要不要喝几瓶米酒，米酒不上头，正想着，岑柒突然冲到他面前，差点吓梗了他。
“哟...这不是...林七多。”金硕珍气势极弱，倒是不妨碍岑柒笑得龇牙朝他们打招呼。
“前辈们，累次狗。”
闵玧其受不了林七多故意蹩脚的发音，在朴智旻跟上来后，小声吐槽道。
“林七多这人怎么一阵一阵的，跟个蚂蚱差不多。”
队伍很奇妙地分成金硕珍林七多走在前，闵玧其朴智旻在后。
但岑柒觉得金硕珍现在挺奇怪，平时在她面前话特密，今天在他熟悉的成员面前，倒是闷得头上快长草。没人跟她说话，岑柒坐上电梯便在发神，志训刚才给她发消息，说何成川已经出警察局了。
这件事还是由HYBE公关部的人出面解决。岑柒以为这种已经威胁人身安全的事情好歹公司能正常走流程起诉，结果这种同样大事化无的处理手段让她愤怒到了极点。本来歇下去的愤青斗志又一次点燃，她准备再次利用舆论为自己争取正当权益时，朴志训提醒她，何成川背后有财阀势力支持，普通人根本无法动他。21世纪了，人人平等还是愿景。
电梯到了地下二层，朴智旻见岑柒发神，扯了她的袖子，把她往行程车的方向领。等岑柒清醒过来后，他很快松开手，表情自然地朝成员们走去。岑柒看了一眼袖子，微愣一秒，随意地顺了一下侧边的刘海儿。
闵玧其倒是乐的看智旻和林七多的暧昧关系，八卦嘛，男生也是喜欢的。他嘴角微翘地想跟硕珍哥聊天时，金硕珍却是低头靠在车门处。闵玧其以前觉得队内成员喜欢上同一个人的狗血情节根本是天方夜谭，毕竟人的性格差异那么大。之前虽然还因为硕珍哥和林七多的绯闻在团里调侃过，但那仅仅只是调侃，现在看智旻的样子，估计对林七多余情未了，这样的三角关系，肯定会让成员们的关系涌生微妙的尴尬。担忧随着时间上了眉头，直到林七多上车后，闵玧其注意到金硕珍还是表情自然地跟智旻聊天，与平时无二。防弹的所有成员对于闵玧其而言都是非常重要，但人的存在即有偏好，他或许私心里更希望智旻得到幸福，所以他竭尽气力忽略硕珍哥的一切反常。
岑柒本来想直接回公寓的，结果闵玧其非要邀请她一起去吃夜宵喝酒，一天之内的事情发生太多，她想着找个途径发泄也没什么不好，便同意了。他们并没有返回朴智旻家，而是来到了闵玧其新搬的房子。如她预料那般，岑柒进门就看见蹲在地上喂猫的小蘅姐。
原来除了人在韩国是不睡觉的，猫也是不睡的。
大受震撼。
闵玧其觉得这小姑娘挺有意思，看见阿蘅跟他同居时一点儿也不惊讶，倒是小声在一旁嘀咕了一句。
“真的熬。”
闵玧其家的沙发都是很软的，岑柒找了个角落窝着。她一开始还客客气气地坐得板正，喝酒也不说话，只是听三个防弹的前辈在为团队的发展谈天说地时，酒劲已经逐渐上头，让她红了脸颊。
朴智旻注意到岑柒眼皮快耷拉完了，小声请余蘅去拿了一床被子。
闵玧其没有看到智旻为岑柒盖被子，但他看见金硕珍低头盯着手背发呆时，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为什么今天智旻朝林七多跑过去的时候，硕珍哥会那么用力地拍自己，兴奋地说要喝酒。原来不是真正的高兴，只是因为他没有其他办法掩饰情绪了。
“哥。”闵玧其没忍住地叫出声。
金硕珍晃神回来抬头，玧其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岑柒刚入梦，梦境里的那把刀再次向她袭来，吓得她睁开眼睛。最近这个梦怎么做得越发平凡，难道她注定是死亡结局，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林七多所说，她在这个世界死掉意味着真正的死亡。客厅的灯光很暗，侧面的长沙发上睡着朴智旻。岑柒光脚下了沙发，在客厅里没有见到其他人，估计都回房间睡了。
岑柒抓了一个抱枕，准备吹吹风，推开露台的门，却见金硕珍一个人背对她坐在那喝着米酒。倒是难得看到这个人这般深沉的样子。
听见响动，金硕珍转头看了过来，见林七多光脚走出来，有几分惊讶。
岑柒也不矫情地放了个抱枕盘腿坐下，打了哈欠，吹吹夜风，忽然觉得首尔这个城市，在远观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
“我现在能叫你金硕珍吗？”岑柒始终不习惯南韩所谓的前后辈文化，她觉得直接叫人名字多干脆利落，加个前辈后辈真的好麻烦，现在她想聊天，但又不想绷着聊，所以很突兀地提了请求。好几秒过去，岑柒自己意识到这话有些冒犯，准备抱歉时，金硕珍倒是轻笑一声表示可以。
“我一直都不适应当艺人，甚至对于现在的工作感到茫然，说实话，活在这么多人的目光里，压力蛮大的，我挺害怕自己干不好，虽然前辈们和身边人总是会善意地鼓励我，让我别怕大胆去做，但道理我都懂呀，但该害怕还是会害怕。”
“金硕珍，我经常听郑老师夸你的台风，说你处变不惊，但你真的不害怕吗？那么大那么多的舞台，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真的一点都不紧张？我不信。”
林七多掷地有声地发问，但都不如“我不信”三字来得清脆。玧其家的露台玻璃围栏留有不小的缝隙，夜风灌进来，喝酒也抵不住这份凉意，金硕珍看了一眼林七多的脚，从身后的伞架上拿了一把晴雨伞撑开，放在林七多面前的风口处。
他身上有厚外套，但他们之间的关系承受不住浪漫的玛丽苏。
“怕，怎么不怕，只是想着做错了也死不了的话一直在坚持罢了，现在习惯了倒也觉得没什么了。”金硕珍坦诚回答，摸了摸自己的手心。
“那你现在就没有怕的事？”岑柒好奇地转眼珠，觉得金硕珍此人真的挺强大。
“很怕的事似乎没有，但刚出道的那几年，我挺焦虑和自卑的，因为我年龄摆在那了，跳舞挺一般，唱歌也没有出挑的，在团队里，比起其他弟弟们，我其实没有什么特色。现在也觉得挺神奇的，也不知道靠什么坚持下来就这样过来了。”
谈及曾经的心态，岑柒能感觉他的情绪还是有点低落，她后悔自己不该让他陷入低落的情绪里。
如果金硕珍知道她心中所想，便会说她想错了，其实他对于过往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后悔或遗憾，或其他不安的情绪，只是他在说那句不知道靠什么坚持下来就这样过来了的时候，金硕珍非常坚定地了解，是因为成员的陪伴和爱，他才能走过来。
而现在，他和智旻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
真是个糟糕的局面。
“在我做噩梦之前，今天跟你们喝酒还挺开心的，睡之前看见一群朋友热热闹闹的聊天，就觉得，还挺幸福的。”岑柒转换话题，金硕珍便顺下来问她。
“什么样的噩梦？”
“就是有人拿刀捅我。”岑柒虚握拳头朝自己胸口轻轻一拍，金硕珍蹙眉想到那天在日料店看到的，猜想岑柒许是被那天的场景吓坏了。但他没办法说出梦都是假的，你不要害怕之类的话。
“你有兴趣学拳击吗？”
“啊？”岑柒傻住。
何成川以为林七多不起诉他，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结果有人在网上爆料，他的所有信息被林七多粉丝扒了出来，上传到了网上。事情越演越烈，甚至有几个未成年的学生跑到他咨询室大闹。医院那边为了名声考虑，对他进行停诊处理。
何成川掏出手机拔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结果对方已是空号，他顿时恐慌起来。
为了避免撞见人，何成川拿着手机上了医院天台，现在能让他重新正常工作的人只有林七多了，只要林七多为他说话，什么事情都会恢复原样。
这样想着，何成川拨号给了林七多，等到同样的空号提示音传来时，他冷笑地打开了爆料自己的那条热搜。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恶心的人？还是医生，衣冠禽兽。”
“听说还故意让自己的患者移情到他身上，真的很恶心，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七多这一路怎么这么坎坷，明明生病了，还要遇到人渣医生。”
“这个男的听说还上门性骚扰，幸好是公共场合碰到了，不然七多肯定会受伤的。”
“我看了一眼这个男的照片，长得就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真的太恶心了。”
“这个社会怎么还有这种人，太脏了吧。”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孩子，如果自己的孩子被这样对待了，不知道他会不会难受。”
何成川自己平时情绪爆发到无处宣泄的时候，也喜欢在网上发恶评吐槽，所以他对于一般的恶意评论并没有半点波澜，除了最后那句。
“如果自己的孩子被这样对待了，不知道他会不会难受。”
难受...
那谁会为他难受。
何成川爬上了护栏，一下松开了手。
暖风呼啸，脑袋嗡鸣作响。
他回想自己一辈子，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停留。
何成川不喜欢自己的家。
他成绩从小到大都很好，所以父母对他很好。
这个逻辑是不能倒推的。父母的一切友好善待都是因为他的成绩好，所以希望他走得更高，从寒门一跃入高楼。在弟弟被父亲大骂不求上进的时候，母亲会在书房里慈爱地给他一个拥抱，特别温柔地在他耳边说。
“成川，你好好读书，将来才能好好孝顺我和你爸，可不要像你弟弟那样混成一个拖油瓶。”
孝顺。他的成绩像月球表面被挖满了孝顺的坑。
他比弟弟何涧溪更向往自由。
高考后，他终是靠成绩逃离了釜山。虽然釜山很美，但他的家是人间狱。
在首尔大读本科的那几年，是何成川一生中最不错的日子，虽然自己打工赚学费日子特别紧巴，但他还是温柔地在想象自己的未来，直到研一那年，何成川被自己的教授猥亵，所有温柔朦胧的画面都沉入了阴暗里。
事情发生的第一瞬间，他还是想到了自己那个令人窒息的家，他想要报警，但父母却收了一大笔钱劝他。
“男孩子，吃点亏又没什么。”
那一刻，他自我建立的信仰崩塌。
毕业后，他进了教授安排的医院，过着很多人羡慕的生活，在咨询室见到每一个愁容满面的人，他都在自我想象自己是救世主，能救他们于水火，但离开那个房间，他觉得那层所谓医生的圣洁光芒只是假象，他身上可太脏了。
但何成川不愿意骂自己，他非常心疼自己。
所以在遇见林七多的时候，他故意诱导对方爱上自己，又故意在人多的场合撞见她和男生在一起，对她破口大骂。
他对于林七多喜欢别人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在所有世俗的目光下骂她脏。
“他可真脏啊。”
世人得知何成川死亡的消息时，在一个艳阳天，烈日灼灼，一切都很光明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