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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即春(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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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念给林盈盈他们打了个电话。沈铮也兴奋地跟父母报备。
几波人分别收拾好了行李,先开车去左直家把祁念妈妈拉上,紧接着就去程冬至家了,看到许川时,祁念还有些震惊:“你昨天没回家啊。”
“我爸说反正同学们也要来家里,让我多等一天,到时候跟你们一起回。”
许川跟程冬至站在一起,看见眼前的加长车时,觉得这事简直不可思议。
“哎,这车哪来的?”他悄咪咪问祁念。
祁念拍拍他的背:“是时候和你们交待了,其实我家挺有钱的。”
“不是吧,我还和你吐槽食堂的物价来着。”许川露出如遭雷击的表情,惊觉跟自己一起吃糠喝粥的穷苦战友背地里竟然是资本家大小姐,把他震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当时跟我聊得挺投机啊,十分赞成食堂物价问题。”
“我又不是不识人间疾苦的晋惠帝,食堂定价就是不合理。”祁念不跟许川藏着掖着了,她直接说,“建议你联合几个学生跟学校反映反映食堂问题,然后让祁驰帮帮你,他可以一天内给你组个物美价廉的新食堂出来,保证只挣成本价。不过前提是,先把现在的食堂搞下台,他才好上位。”
“真的吗?祁驰有那本事?他看着是很精英,但还在上大学吧,即春离他太远了。而且他很忙吧,我拿这种小事烦他,会不会太过分了。”许川钻进车内,有些不好意思。
祁念笑:“民以食为天,吃饭可是头等大事,每天花着比市场价多的钱,吃那破饭,凭什么啊。沈铮,你帮许川一起准备准备,多拉点同学,争取一口气把现在这食堂赶下去。再跟祁驰来个里应外合,旧食堂前脚下台,后脚咱们的食堂搞起来,就可以了。祁驰那边不用担心,他两三年前就开始参与管理我家公司的事,组个食堂对他来说是小事情。”
“行行行,我看可以诶。”许川坐在柔软的座上,连连点头,祁驰看着就像个靠谱的样子,如果沈铮这边也帮一把,那他的愿望就成真了。
“学弟,拜托你了。”
“能帮学长是我的福分。”沈铮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倒不觉得食堂价贵,就是单纯觉得饭难吃。而且这种有趣的事,参与一下,难道不是很好吗。他喜欢热闹事。
林盈盈是被林老师送到楼下的,旁边还站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就是她爸了。看见车时,他们还没敢认,直到祁念冲林盈盈挥挥手,简单解释了一下,保证同为女性会照顾好林盈盈。
林老师跟祁念的爸妈打了个招呼,顺便提了几嘴祁念的成绩,说完转身,潇洒地走了。林盈盈她爸倒是不放心,把包什么的交给林盈盈,嘱咐了好些,最后依依不舍地跟他们挥挥手,俨然一位操心的老父亲。
从这里到许川家所在的山楂树沟有一百八十多公里,要都是平路,就不难开。但这条路弯弯绕绕的,全是盘山公路,一会上一会下,时不时还得钻几个隧道。
祁慎让左直坐在自己身边,跟他讲盾构机的原理,现在挖隧道,基本都要用盾构机,那种庞然大物,是他像左直这么大时第一次看见的,当时就为之魂牵梦萦了。后来执掌祁连建设后,也进一步研发过,使其功能更多。
左直在家常事上没什么可和祁慎说的,但在机械上,两人很有共同言语。而且祁慎跟祁驰到底是父子,祁驰也很喜欢机械,会和他谈机械创新的事,还传给过他很多资料,他都好好看了,跟祁慎聊起来,没有不顺畅的地方。
祁念瞧他们相处的暂时还算融洽,就在后边放心地跟许川、林盈盈聊天。
林盈盈是第一次在大雪天来这种深山里,目不转睛地向外看着。
“好大的雪啊,树上都是雪。”林盈盈感叹。
一开始看叔叔阿姨在车上,她还有些放不开。但看他们都没关注后边,同学们也都在,她就慢慢放松下来了。
“咱们运气还算好,现在出发了。我看这雪势,再下三四个钟头,肯定得封山,到时候就没法去我家了。”许川感慨,昨天他在程冬至家,一看见下雪就感觉糟了,后来天气预报变成暴雪,他更是想着得赶紧走。
幸好祁念这边父母来得早。
“好多柿子,许川。”窗户上因为冷热温差,起了些白雾,林盈盈伸出手去,将其抹开,外面的景色就又露出来了,雪是很大,以往她父母是不允许她在这种天外出的,因为觉得地滑很危险。她爷爷就因为下雪天外出,把腿摔断过,所以妈妈可在意这事了。
但她觉得还好,虽然山路又多又陡,但司机的技术应该挺好的,她坐在车上,没有一点晕车的感觉。
“嗯,这条路上柿子树是不少,本来按即春这冬天的温度,不适合种柿子树的,种了也容易被冻死,但这地儿可能是比别的地儿暖和,树就还活着。就是不知道哪家种的,近几年也不管了,一直没人去摘,再下几场雪,鸟跟山上的小动物就该把它们吃得差不多了。就算不吃,到时候也该落地上了,有的是直接变成柿子干,柿子干还挺好吃的。”许川跟林盈盈一起,趴在窗户上向外看。
程冬至没有看外面,他只是注视着林盈盈的脸,看她在玻璃上画出一道又一道的透明痕迹,外面的景变深又变浅,林盈盈今天绑了两个麻花辫,用了红色的发绳,绳上还有两个小樱桃样的装饰。
许川讲着雪岭中的志怪故事。说是一个人用捕兔的套子套中个刺猬,想都没想,就烤了吃了。但刺猬可是五个保家仙中的白仙,吃了还得了,那人没俩月,就在自己经常走的山路上踩到了别人捕兽用的夹子,把腿都给夹断了。
祁念打趣他,说这没准是个提醒人们别盗猎的故事。设套子跟捕兽夹都是非法行为。
许川哈哈笑,表示自己认同祁念的话。
沈铮也跟着笑,接过许川的话茬,讲起长白山上,小人参精遍地跑的故事。
几个人在后面嘻嘻哈哈,祁念其实有点心不在焉,不时看看爸爸跟左直聊得怎么样了,就算他们瞧着挺融洽的,她也想多看看左直的脸,就像程冬至喜欢悄悄看林盈盈的脸一样。
妈妈正在睡觉,爸爸谈论机械的声音无疑是最催眠的利器。她顺着林盈盈的目光向外望去,看到了成片的森林,错落地铺满山间,雪盖在它们身上,松柏的绿色与土壤的褐色斑驳,露出一些多样的孔洞来。
白桦树出现时,盘山公路消失了,窗上的雾气渐渐消散,车熄了火,司机打开门,将他们的行李拿出。
祁念跳下车,跟左直说:“到地儿了。”
山楂树沟村是处人口只有十来户的小村庄,屋舍都排列在一起,却因土地的空旷而显得很散,每家每户都在房前留有大片土地,许川家也是,种了三棵山楂树、两棵梨树,还有棵大苹果树,上面的果很壮实,红红火火的。
这场雪来得太突然了,天气预报只说有寒潮,没想到冷气团这么强,让丰收的季节变成了冰封的季节。所幸干庄稼活的人早已适应了这种无常的天气,八月就把麦子、玉米收割干净了。
只是果树们有的晚熟,还未来得及摘取,也就留了一些在树上。
许川提前给爸妈打了电话,两个人裹着厚棉袄站在冷风中,头上戴着能遮住耳朵的雷锋帽,手互相交叉,藏在袖口里。看到陌生的车时就迎了过来。
自家孩子的脸一出现,他们就确定认对人了,于是赶紧招呼。
“都往里走,都往里走,炉子跟炕都烧上了,屋里暖和。”
“锅里的肉正炖着呢,再有一刻钟就熟了,猪肉炖粉条。”许川的爸爸接过司机手里的东西,听见祁慎说有给他的礼时,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这第一次来,我们家许川平时没少让同学们操心,他又爱管闲事,又没本事,多亏同学们帮他,不然不知道要吃多少亏呢。这礼我不能收。”
许川听见那个“又爱管闲事,又没本事”时,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看向刚认识的祁叔叔。
祁念赶紧帮他解解围。
“没事儿,叔叔您收着吧。许川在学校没少帮我们。”她说着就把礼提到了屋中,“我就放这儿了,都送来了也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许川他爸看推脱不过,也就接受了。
这是个很大的屋子,厨房单是一个整体,厕所也在外面,玉米棒子堆得高高的,上面蒙着一层布,积了许多雪。
土地被人踩后,有些泥泞,泛着红黄两色的枯叶翻出身来,残缺不全。
许川给他们介绍着,然后让所有人都坐到大炕上,他家的炕很大,目测四五米宽,从屋子的东面延伸到屋子的西面,倒是不用怕掉下去,怎么滚都行。
祁念她爸祁慎没什么拘束,脱了鞋就上去了,说自己上次待老乡的炕还是十多年前,这炕热乎乎的,挺舒服。她妈就有些放不开手脚,不过最后在老公的邀请下,也上去了。
两个大人跟六个大孩子坐在一起,时间已过四点,外面的天愈发阴沉,渐渐地与夜色融合,完全黑下来了。
祁念坐在左直旁边,穿着袜子倒是看不出左直的腿有什么问题,祁念用手摸了摸,触到坚硬的钢铁质感。
司机跟随行的另一辆车上的人,被许川爸妈安排去了隔壁的邻居家住,他家地儿虽然不小,但属实放不下那么多人。
“我们明天去做什么?晚上出不出去?”沈铮问。
祁念让许川拿了个被子,给左直盖上,闻言认真思考:“这天儿可以滑雪吧,我们做三个雪橇,六个人正好三组。”
“行,这边有几个高坡,我小时候经常在上面滑雪玩。”许川给左直拿完被子,接完祁念的话,又把果盘跟小桌子都拿到炕上,首先招呼叔叔阿姨吃。
同学倒还好,毕竟都熟,他知道他们也不会跟自己客气。叔叔阿姨的话,他还是紧张的,而且叔叔又高又威严的,他到现在都没敢直视对方的脸。
程冬至拿出随身带的纸笔,跟左直一起画雪橇图,准备晚上找些木头开工,争取玩得开心玩得安全。
祁慎说可以帮着他们一起做,他是个好木工。被祁念的妈妈听见了,“哼”一声,说他真是个老小孩。祁慎连忙反驳,自己刚四十出头,完全不老。
几个人在一起画草图,画完之后就要出去做,但这时饭来了,他们只好先穿上鞋吃饭。大家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电视机开着,放着历史剧,里面正是冬天,官员们穿着厚厚的衣,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话中句句带着深意。
画面外的祁念他们可不想这么多,四个大人,六个高中生,高中生数量多,许川又是个爱说的,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他赶紧跟家里说学校的事,叽叽呱呱地,饭桌上百分之八十的话都出自他一个人的口。
祁慎在祁念那儿只听了个大概的话,被许川说得又详细又琐碎。他不像祁念,有些话还掖着不说,当着父母面,话匣子打开后,他连中元节那天逃晚自习,大家伙一起去废钢铁厂探险都说了。还说祁驰睡了自己的床,在商场里非要给他买新被褥。
所幸祁驰没他犟,最后被拦住了,不然他就占了祁驰的便宜,那可太不好了。
许川爸妈脱下帽子、棉袄后,露出了那久经烈日与风霜摧残的脸,手都很糙,许川妈妈的手背更是出了皴,许川问她是不是手没擦干,就出去了,被风吹成那样的。她笑笑,说这每年都不可避免嘛。
语气很自然,乔仪翻出了自己的护手霜给她,她说没事,家里有凡士林,她就是懒得涂。家里活多,涂完洗碗做饭的时候也被水冲掉了,抹了也是白抹,还糟蹋东西。
不过乔仪还是现挤了一些给她,抹到她的手背上,两人一起涂了些。
许川妈妈笑笑,听了许川逃晚自习的事也不恼,说孩子大了,逃的不是正课就行。听完许川这次模考的成绩,更是喜上眉梢。
不过有大人在的饭桌上,总免不了谈谈学习问题,问他们以后的志愿,想走的专业。
许川作为主人家的孩子,被率先要求回答。他看了在座的同学一眼,说:“还是挑个不交学费的,而且我想当警察。”
他爸抿了一小口白酒:“你要是能考上,也算光宗耀祖了。就是我们家许川,心眼太好,当警察,我怕犯人的话都能把他忽悠喽。”
“怎么可能,我又不傻!”许川反驳。
程冬至拍拍他肩膀,说:“你是不傻,就是平时话还是少点的好,说多了,把重要信息透露给嫌犯怎么办。”
“我看学长适合做警察,正义感强,乐于助人,人民就需要这种好警察。”沈铮冲许川端起橙汁,俩人干杯,许川说:“还是学弟懂我。沈铮,你以后想做什么,也警察吗?”
沈铮摇头:“不要,我爸妈都警察,我再做,一家子的工作也太单一了,我想考军校。”
“有心仪院校吗?”
“有,就是感觉很难考上。”
“没事儿,你刚高二,还有两年时间呢。”许川安慰道。
程冬至说自己要学医,林盈盈说想做老师,轮到祁念的时候,祁念沉默了。
她爸妈都看向她,沈铮也眼巴巴地,就希望从她嘴里听到个“骑行”,但祁念竟然打了个哈哈,说自己是高水平运动员,保送个985没问题。
不过桌上除许川爸妈对此表示敬佩外,其他人都有些不太满意,他们想听的也不是那个答案。
“学姐要挑战大环赛吗?或者先不谈那么远的事。明年有世锦赛,以学姐的实力,夺个参赛资格不在话下吧,要骑吗?”沈铮问。
祁念没有明确回答,只说:“看情况。”完了不等大家追问,就说自己吃饱了,拉着左直出了门。
“嗨,我们还没问学霸想做什么呢。”许川高喊。
祁念脚上不停,嘴上说:“以左直的成绩,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没可问的吧。”
她带着左直出了院子,站到围墙下,雪被踩出了深深的脚印,但她看不见,天太黑了,只能瞧出模糊的形状。
这场初雪来势迅猛,持久力惊人,下车时小了些,现在又开始漫天飞舞了。
祁念的脸被北风刮得生疼,她小声地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左直握紧她的手,将她的手塞进自己的衣兜里。
暖暖的,“我已经决定骑车了,参与比赛也没问题。但当着大家面说,到时候比赛失利,拿不到名次的话,很丢脸。”她是骄傲的人,受不了那种事,所以干脆逃避,不把话说出。
左直拍拍她头上的雪。
“没关系的,步要一点一点地迈。事情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你已经在做了,这就很好。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可运动员是需要斗志的,所有顶尖运动员,都对胜利充满了渴望,没有斗志的话,走不长远。”
“哪里缺乏斗志了,你刚才的话不就充满斗志吗。比赛有赢就有输,现在输了,以后拼命赢回来就好。祁念,你要相信,我对你是充满信心的,你完全有潜力获得冠军,只要从现在开始努力。”左直认真地看着祁念。
夜幕虽已落下,视线虽被模糊,但祁念看清了左直的眼。
屋里的人吃完饭了,许川爸妈在仓库里翻着木头,许川问大家需要什么型号的钉子,工具不足他去村里其他家借。
吵哄哄的,所有人都出来了。
祁念握着左直的手,重重地“嗯”了声,然后拉着左直的手一起去做雪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