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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老板娘,有人找?”带我们找吴喜梅的男人往铺面里喊了一通。一个头发染成棕红色,抱个熟睡的孩子,给顾客介绍服装的女人走出来。她就是沈思信中周记里提到的喜梅吗?
      “你们,买衣服?”也是陌生的眼光。
      我自报家门,她摇了摇头。看来她并不认识我。难道沈思没有对她提过我?或者,我们找错了人。
      “我是沈思的朋友。”我说,“你记得沈思吧!”
      “思思!”她惊讶地往街上张望,“她回来了!”
      “倒没有。”我说,“我是她的朋友。这不,知道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向你打打听她的事情。她走后没有同你联系吗?”
      “没有。就像石头沉进大海,毫无音信。这个寡情的家伙,从没写信回来问候一声。十年了,也许早忘记我。她对得起我吗?我们打小就认识了,那时候她常到外婆家度寒暑假,我家就在她外婆家的隔壁,天天泡在一起。虽说比她大几岁,但我们不分彼此。”这时,顾客请她到跟前谈价钱,嫌贵,提脚走出铺子。没走多远,她把她叫回来,以顾客还的价出了手。她请我们到铺子里坐,用纸杯各给我们倒了杯水。
      “你们是思思的什么朋友?”她问道。
      “谈得来的朋友。怎么,她没向你提起过我?她可是经常向我提到你——你们一起到美发厅烫发卷,她经常窜到你们班聊天——你当真不记得我?”我想起沈思的周记,她与喜梅聊天的那个班,正是我就读的班。也就是说,我们是同班同学。“你在子弟校的毕业照呢?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别说,像册正巧在铺子上。前些日子给孩子拍周岁照片,正准备塞进去。”她将孩子放进摇蓝里,盖上薄棉被,走进柜台取出一本相册,翻好交给我。这是张十二寸塑封照片,背景是面屏风似的墙,墙上用彩砖砌了条万里长城。墙外有有棵落叶的梧桐树。高九八级的学生以前蹲后站的形式排班站队,簇拥着前排正襟危坐的老师。我寻找一番,总算在队伍右角边上找到一张忧郁的脸,梳着偏分头,高而瘦,与画面传达出来的意气风发格格不入。
      我向喜梅指了指,她仔细端详一会儿,恍然大悟道:“那个转学生,韦什么?你刚才告诉我的名字。不好意思,老同学,你比念书的时候帅多了。”
      “你也做母亲了。”我敷衍道。其实,我对她根本没有印象,无从谈同学之情。我完全象对线索一样对待她。
      “命运真是怪。”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孩子。“读书那会儿从没想过当妈妈。还以为会一直昏下去呢?我们哪是去读书的,不过是打发时间。哪象你这个好学生。那时候觉得你们这帮人傻,现在总算有个高低了。关键还是抵不抵得住诱惑的问题。我记得班上有个女生喜欢你,尽管我觉得你闷,但她就是喜欢你。那还是你刚来我们班的时候,她说你是什么‘忧郁王子’,天天给你写情书,结果你对人家不理不睬。但她对你是不舍不弃,有一天对我说,她悄悄地跟到你们家悄悄地亲了你一口,撒腿就跑。我当时还以为你们有戏,没想到你还是对人家不理不睬。我们要是遇见这种事,早就魂不守舍,六神无主。所以嘛,当沈思带着你来参加我们的活动时,我还以为眼睛花了。但那的确是你,你载着拎香肠的沈思从黑灯瞎火里冲出来吓我一跳。”
      什么样的一场活动呢?喜梅停止述说,是想让我接着说下去吗?
      我不知如何张口,她回忆似的娓娓道来:“我们这些坏学生每个星期都会来次烧烤,地点就在中心小学操场上。每个人有明确分工,你带香肠,我带腊肉,他带水酒,特别明确。你来参加的那次也是沈思告别的那次,她对我们说过她不想念书了,要到广东去打工,说是受够了父母,受够了学校,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出去闯闯。那时候出去打工是潮流,回来的哪个身上不是揣个万儿八千的,我们都特别向往,平时打嘴架的时候经常说自己在广东要怎么怎么的。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沈思真动了去的念头。我说你个黄毛丫头独自上路,不怕出事吗?她说谁说我一个人,有人陪我去。我说我猜出来了,是你的情哥哥WT吧!她笑而不答。也许是我猜着了吧。她时常提到WT,又不肯明讲是谁,说等到了广东后会写信告诉我。然后我们的头头老七带着三炳来了,扔给我和思思各一包万宝路,说:“走什么走,这儿不是顶好的。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难道七哥对你不好?在外面,可就不象在街上吃得开了。七哥管不了外面的事情,干嘛出去遭那份罪。”沈思说:“出去见识见识,天天吃猪肉也要腻,别说从小在这里呆到大。人和东西到齐了,独没有生火的柴禾。原先操场上有草堆,现在草堆突然没了,眼看着烧烤晚会要泡汤。老七说他有办法,指了指学校后面的木材交易市场。他说他需要几个人手去搞木头,这项活就交给男人来做,女主内,男主外!起先沈思不让你去,老七点名要你。凡有脑筋的人都晓得是去偷。沈思好像还不放心,给三炳敲边鼓说:“有什么事冲我来,敢打他什么歪注意,小心身上的骨头。”三炳假惺惺的说:“怎么会,怎么会。娜姐,别把我看得那么坏。”半个小时后你们抱着木材回来了,劈里啪啦的踩烂木板堆成堆,用一张废报纸搭火,大家围成圈烤香肠腊肉。烤着烤着,有个衣服上溅满血的家伙回来了,当时把大家全吓愣住了。那个人说:“没办法,它要是叫唤,我们全完了,所以我就给了它几刀。它叫快艇,同我从小玩到大,我三爷爷说它守完今年的夜,就带它回老家安度晚年。快艇是条好狗,小时候我被欺负,它会跑出来维护我,确实是条不错的狗。”原来这家伙是木材交易市场守夜老头的亲戚,与他的看门狗很熟。他同它套近乎,你们才能顺利完成任务。我们疯呀狂呀闹腾到生更半夜,最后全象死咸鱼一样醉得横七竖八。后来才发生那件不好的事。”
      “什么不好的事?”我问道。
      “不会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死老七同臭三炳趁沈思醉倒,搀进一间空屋里动手动脚,恰巧叫你发现。你跟上去同他们打了一顿,带着沈思跳上自行车逃跑了。沈思后来告诉我的。老七还为此上门找过你几次麻烦。有次将你打得半死,惊动了派出所,让老七蹲了几天看守所。后来老七因为入室抢劫杀人判了个死缓,算罪有应得吧!”
      “罪有应得。”我敷衍道。
      “思思唱戏那天你在吧?”她问道,“机械厂电影院,她首次登台献艺。我觉得要是不发生掉烟那回事,她会顺利演完。那天我溜进化妆室,看见她正在给自己上戏妆。见我进来问我有没有烟,我就给了她几枝。她就溜进厕所里抽去了,抽完之后又出来问我要。我想她太紧张了,需要东西缓口气,跑到小卖部买了一条。她捧着烟又奔到厕所去了。那天我看见她出走的行李箱,觉得事情不妙,去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唱完戏就要去广东,票已经买好了,WT也肯定在车站等着。我怪她瞒我,她什么都没有说,忽地抱紧我伤心的哭了。我们难舍难分,好不容易彼此劝解开。我闷闷不乐地坐回观众席,没心思看节目,轮到她表演时才打起精神。一阵敲锣打鼓后,她舞着水袖上场了。唱了两句词:我与白公子虹桥相遇,赠上明珠,喜结良缘。可恨天庭来阻拦,海枯石烂永相连。这两句词我一直记到现在。刚唱完准备武打,从她的戏袍里掉出我给她买的烟来。戏就这样砸了。她扔下观众跑到幕后。我再去找她时,除了扔在地上的靠服,人已经不见了。”

      我们驶离煤矿机械厂,乔娜让我停车。
      “要不,单独呆会儿?”她看穿似的说,“我自己搭公交车走。”推开车门,又关切我说:“小心开车,注意安全,我做好晚饭等你。”
      “谢谢!”我说。她走远后,我发动引擎绕驶到街面上。这里曾经是我的活动范围,过去我曾经在那家面馆吃过面,在那家理发店剪过头发,在那个鞋匠那里修过鞋。我同一个叫沈思的初中女孩相好。她很喜欢我这个榆木疙瘩。她是个小混混,是称霸校园的大姐大,同他的哥们儿在街上为非作歹。老师父亲拿她没辙。因为喜欢我,她感到很苦恼,传出去害怕面子上过不去。于是她向兄弟姊妹,包括最要好的朋友隐瞒这件事,她告诉她们她恋爱了,却隐藏了恋爱对象的名字,用“WT”来代替。毫无秘密可言,一个蹩脚的缩写,稍微留意就能发现其中的隐情。但她们不敢相信是我,怎能接受这种奇怪的组合:一个闷葫芦同一个古灵精。尽管我们有时候很亲密的出现在他们视野前,但他们拒绝相信——不过是邻居,不过是新收的跟班。无疑,沈思给了孤独的我很多安慰,试图给我注入一股活力让我摆脱可怜的生活,她带我去偷窥野合,带我参加烧烤晚会,甚至给了我初吻,但最终失败了。于是她有了个极端的想法,私奔,或者说,同我离开,摆脱她憎恨的世界,同时摆脱我可怜的处境,两全齐美。而我呢?应该答应了,或者默许了。她既紧张又兴奋,演砸了戏,但比起她要实施的计划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到了火车站,那个许诺跟她一起走的我却没有出现。为什没有出现呢?发生了什么意外吗?或者出现了,告诉她我不能去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拖住我的腿。究竟会是哪种情况呢?反正,我没有同她踏上南下的旅途,她孤独的迈上火车,孤独的离开了。
      我沿着铁路线开到火车站,一个不多列车停靠的小中转站。货栈上稀稀拉拉堆积着货物,身着制服的铁路工人站在月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我走上月台,往铁路左右随意张望。一辆载客列车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掀起一阵强劲迷离的罡风。我揉着眼睛退到一张油漆剥落的长椅上。也许沈思便是坐在这里等的火车。忽然传来一阵朗笑。我循声望去,几个系红领巾的小学生正在货栈捉迷藏。一个梳麻花辫的女生蒙住双眼背过身,从十倒数数字。其他四个男生则迅速找好藏身的地方。女生睁开眼后用心寻找男生们,她找到其中三个,最后一个怎么也找不到。其实,最后一个男生就在她眼皮底下藏着,小老鼠似的关注她。眼看要成为这场游戏的失败者,女生哭了,觉着男生们合伙欺负她,伤心欲绝。最后的男生只好露面劝她。这时,一个穿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跳出来警告他们。男生们见势不妙,拉起女生一烟溜逃跑了。那个工作人员从我身边走过,回头看了我一眼。也许这车站过于寂静,他寻求每一个交谈的机会。
      “等人?”他问道。
      “对!”我说。
      “哪班?”他靠近长椅,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似要散我一枝,继而来一场解闷式的长谈。
      “她不会回来了。”我站起来,走向泊在临时停车处的雪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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