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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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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超群老师已经退休在家。多方打听,才在老年活动中心找到她。她是社区老年腰鼓队的指导老师,正在给学员们做示范。这位沈思的班主任老师,也许还是我的老师,我和深思是同学吗?岁月流逝,他还记不记得我?或许最了解我的人就是她。我觉得那双犀利的眼睛会认出我,然后,我们坐下来热烈的回忆一番校园生活,侃我当年的事迹。紧接着我们开怀大笑,深情慨叹时光的无情。紧接着我茅塞顿开,重拾丢失的记忆,眼前豁然开朗。
林老师叫人代她上课,走出教室,接过我伸过去的手。她瞧瞧我,在记忆之海中捕捞着。
“找我有事吗?”
“我叫韦檀,曾在煤矿机械厂子弟中学就读。”我提醒她。
“是我的学生?”她端详我一番,“没印象。我没教过叫这个名字的学生。虽说人老了,教过哪些孩子倒还记得很清楚。”
“只要在子弟中学念过书,不管有没有上过您课,都是我的老师。”没有发生的情景叫我失望。
“你真会说话。”她高兴地笑了,嘴角散出苍老的涟漪。
看来我在子弟中学是个不受关注,不好不坏的学生。凡走上好坏的极端,肯定会在学校里扬名一时,不管教没教过我,我的名字也会吹进我的耳朵。
那么沈思呢?刚说出这两个字,她一语道破:“那个小混混。”
我告诉他我是话剧院的编剧,正在写一出青春少女迷途知返的戏剧。有个子弟中学的同学提到沈思,说是很符合剧中角色的原型,让我过来找您了解了解。这样的理由够充分了吧,我想。
她很感兴趣,答应讲讲沈思的事情。我们在一架绿廊下落座。我拿出纸笔做记录状,装出一副职业编剧的派头。那个我认识又遗忘的沈思是个什么样的小混混呢?我满怀期待。
她是每个老师头疼的对象。迟到、早退、上课打瞌睡乃是家常便饭,长年盘踞在老师的黑名单上。作为沈思的班主任,林老师亲眼目睹她当街逞凶,扇了一个男学生两耳光。看到这情景的林老师不寒而栗,因为沈思是她请进办公室训斥的常客,要是那天恼了,会不会对她也施以毒手。
她从来不惧老师,叫进办公室,也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自己挑椅子往上坐,便翘二郎腿便往书包里取烟,好像进了茶馆。无论怎样呵斥,仿佛吹耳旁风,还要她劝你别动肝火,说对身体不好。至于上课完全是来养精神,以便放学后有足够的精力流连于台球桌、游戏厅、旱冰场。课堂上要么趴在桌面上睡觉,要么取笑老师作乐。身边总簇拥着四五个惟命是从男打手般的学生。
这个沈思嚣张到什么地步呢?林老师清楚的记得有次班会,大家讨论是谁做清洁打破了窗玻璃,两个当事学生互相推委责任,僵持了一节课。然后沈思站起来,说这点破事打扰了她睡觉,说玻璃是她打破的,叫他们别争了。谁肯信,她从来就不是个请得动做卫生的人。林老师让她别胡闹。她说谁胡闹,走到窗台边上,操起黑板刷就把一面玻璃砸个稀吧烂。然后很满意的拍拍手走到讲台上,从包里摸出钱扔在讲台上。“全算在我头上。”她说,“大家也累了,下课吧!”她吊儿郎当的走出校门,惊得在座的学生目瞪口呆。
而且沈思和校外闲杂人员混得紧,同他们称兄道弟,极其亲热。那帮穷凶极恶的混混曾用麻布口袋笼走老师,拖到偏僻处拳打脚踢。照此发展下去,她迟早要蹲班房。可以相见,沈思的父亲是学校的常客,定时来为女儿擦屁股。这位父亲进办公室便猛陪不是,老师们都可怜他。有回他确实动了真格的,因为沈思来上课时,鼻青脸肿。她气愤地踢开教室门怒视着她,好像她是幕后主使似的。
“老林,算你狠。”她铁着脸说。本以后她会大闹课堂,没想到乖乖的落了座,趴在桌面上格格傻笑。上了半节课,她拿起书包自己下课了,说要去办人生大事。连续几天都是这样。后来听同她玩得好的同学说,才晓得她早恋了。恋爱的对象是高中部的某个同学,她们也不清楚,因为她守口如瓶,对谁都不肯言说。
后来她父亲决定彻底整治她,便将她交到戏班学唱戏,希望戏班师傅传统的教育方法能镇住她。这件事林老师也持同意态度,软的不行,只好用戒尺教育让她迷途知返。这也是无奈之举,警告、记过、留校察看对她来说如春风拂面,而戏班的师傅,据说收拾顽劣的徒弟是出了名的,交到他手里的人,出来后无不是服服帖帖。采取此等迂回策略不失为一记良方。
大概到了初三下半学期,有一天,她突然没在学校了,听说是离家出走了。先前没有任何征兆,但从收拾走的行李来看,显然又蓄谋已久。尤其是那些玩的好的女同学都听她说过要去广东闯闯。她父亲急登时傻了眼,跑到戏班师那里跟他拼命,又到学校闹了几次。最后到公安局报失踪,找到现在也没有音信。惟一的希望就是她自己回来。
“关于她我就知道这么多。”林老师说,“已经是很久的事情,老了,忘了其中很多细节。”
“谢谢!”我说。
“你那部戏上演时,能给我一张票吗?”她恳请道,“算是给过去一点安慰。毕竟是我的一个学生。”
“一定的。”我含混应道。当我准备告别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我等等。
“有样东西也许对你的创作有帮助。”她说。
林老师把我带到家里,走近储物间翻箱倒柜。她家最大的特征就是墙壁上挂满了毕业照,见证着这位园丁的丰功伟绩。我在像框前徘徊,忽然想看看沈思所在的那个班。林老师告诉我她是九八级的。我找到九八级的相框,层层叠叠的陌生面孔比肩而立,有知道我的吗?这里面没有沈思,他们的脑袋里惦着她吗?刹那,我感到莫可名状的失落,我的同学,我的毕业照又在哪里呢?即便是有,对于失去记忆的我来说,我不过是个局外人。
林老师找到那样东西,是个作文本,上面赫然书写着主人的名字:沈思。与我所收到的信件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沈思写的周记。戏弄我的。应该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时批改时把我气哭了。”她说,“也不知道为什么,留着没舍得扔。”
“谢谢。”我收起作文本告辞,走时又瞥了一眼九八级的那张毕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