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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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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医生的话又跑出来提醒我:你失忆了。那张汉谟拉比法典式的面容不得丝毫怀疑。尽管乔娜对他的判断心存疑虑,我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精神病院里的父亲,记得家庭住址,怎么能武断的认为我失了忆?医生说是局部,而不是全部,就象一个米筛子,比筛孔小的流下去,比筛孔大的留在筛子上。见乔娜不懂,他便当众演示了一番:“请你告诉我你父亲为什么会在精神病院。”
“他本来就在那里。”我说,“不在那里应该在哪里呢?”
“听到了吗?”医生说,“他只记得父亲在医院的结果,原因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他的脑子装的不是一块完整的玻璃,而是满目疮痍的碎片,缺乏粘合的纽带。”
乔娜同情的哀叹我的不幸。据她说我是那辆长途客车上惟一的幸存者。那天,他们十来个志愿者搭载军用卡车从地震灾区返回,很小心的停停走走。沿途没什么车辆,因为政府下通告说地震造成山体不稳,随时有滚石坠落。为保证志愿者的安全,有关部门特意调拨一辆军用吉普给他们开路,观察山上岩石的异动。这时,搭载我的长途客车颠簸着同他们交会而过。车上的司机吹起口哨嘲笑他们小题大作。就在山间转角处传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悲剧瞬间发生。
他们赶紧掉头搜救,除我昏厥以外,其他乘客全部遇难。
医生问我记得最近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醒来,我说,她,我望望乔娜,看着我。
看过心理医生,乔娜按我提供的住址送我回家,想将我交到亲人手中。在我家门前按了半天门铃也无人应门。于是我们在楼道口等待亲人回家。上下楼的邻居疑心病很重的瞧着我们。乔娜问他们是否认识我?没得到答案。最后等到一个提菜篮烫着波浪卷发的中年妇女开了我家的门。乔娜让她仔细瞧瞧我。她的眼睛挂在门缝警觉的打量着。
“我不认识他。有关房子的事你们去问房东。”她随口提供一个电话,乔娜赶紧翻出笔记在手掌上,然后拨电话联系。房东告诉她说,曾经是有个年轻人租过他的房子,在看房子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陪年轻人来看房的是个肥胖风骚的女人,她付了一年的房租钱。他以为是年轻人的妈妈,但两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况且从她们的交谈中得知房子只供年轻人用。这个年轻人眼神忧郁,穿着考究,他猜是干模特的。因为老婆有病,房东带她走南闯北寻医问药,没时间过问房子。再说他们一次性付了一年的房租,穿戴阔绰,他没有疑心的必要。后来没住满一年,胖女人就打电话来退房。他才抽时间从她手中收回钥匙。
看来我曾经住过这里,后来搬走了。下午我带他到精神病院找父亲。父亲穿了件印着“煤矿机械厂”的汗衫,朝乔娜咯咯痴笑笑,对我是谁毫不关心。
乔娜又将希望寄托在医护人员身上,他们声称见过我,知道我是父亲的儿子,但我这个人很孤僻,除了缴费填表,我从来没有同他们有过象样的交谈。我也从不询问父亲的治疗进展,不过每星期按时来看他一次,然后同他长时间的枯坐。
医护人员给她看了我填写的表格,上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所留住址是我搬走前的住址。线索走到这里断掉了,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乔娜只好暂时将我安顿到话剧院一位舞美朋友家里住。我在那里一住几个月,记忆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我同舞美处得很好,他是个喜欢自言自语的人,每天不停地说话,但话剧院的人都不当回事,嫌他罗嗦。我无怨无悔的听他说,他就把我当成知音。为了不让我感到无聊,他带我到舞台上打杂,布置道具,拉放幕布,为我在团长面前说了份活养活自己。有时还要登台跑龙套,扮演一枪击毙的人,一颗老树,一座雕像,一个不起眼的扈从。这样过得挺好,后来运气降临到我身上,在一次演出中,有位主要演员突发阑尾被送进医院,让接下来演出岌岌可危。热锅上的导演万般无奈的将我从小精灵提升到男主演的位置。第二天他咬紧牙关看我如何糟蹋莎翁名剧,意想不到的是,我有如神助般挥霍着台词:“温柔的赫米娅,我可以在那边和你结婚,雅典法律的利爪不能追及我们。要是你爱我,请你在明天晚上溜出你父亲的屋子,走到郊外三里路地方的森林里——我就是在那边遇见你和海丽娜一同庆祝五月节的——我将在那里等你。”导演热泪盈眶的答道:“好,我等你。你的嗓音让我的骨头都酥了。”既然我没有因为失忆苦恼,为我找记忆的事也被搁置下来,慢慢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