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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第一次见到韦根,他裹着毛毯,卧在过道口睡着了。我跺跺脚,圆圆的脑袋才慢慢解冻,闪出两只惺忪的大眼睛。然后早已认定似的,开口叫了一声:“阿爸。”
      这是个乡下孩子:上身穿件棉花没絮匀的藏青色薄袄,下身是条皱巴巴的灯芯绒长裤,手头上捏了顶变形的灰线帽。他脸色苍白,身体瘦削,仿佛一阵风吹到这里来的。他打了两个清脆的喷嚏,不紧不慢破壳而出,卷起毛毯装进随身的编织袋里。
      我如坠五里云雾,不由自主想起大街上强售玫瑰花的流浪儿童。
      紧接着发生的事愈加扑朔迷离:他整了整衣衫,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是?”我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
      “天经地义。”他说。
      “搞错了吧!”突如其来的父子关系打得我措手不及,“我没有结婚,谈不上儿子的事。”
      “没错!”他很肯定的说,“我问了门口的公安,韦檀在吗?他们给我查了,说住这里。”他指着门牌号码说,“九幢七单元五号。这不是九七零五?”
      我叫韦檀,住址也无误,却又不认识他。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业主?或者,城市流浪儿童天花乱坠的行乞把戏浮现眼前。
      我赶着去彩排。导演半夜想到戏有瑕疵,挂电话唤醒了所有的演职人员,要在今早鸣锣前修正完好。今早受这个完美主义者折腾后,又要赴乔娜的约会。
      昨天我在剧团收到一张精美的明信片,正面绘有梵高一副著名的《向日葵》,背面留言:”还记得我么?二月二十日早十一点,请到我们经常去的那间老船长咖啡馆等我。我会象玛格丽特一样在胸前戴朵茶花。”我马上反应过来,乔娜在营造她心仪已久的浪漫情调。演完戏,还得拖着疲沓的身体应付未婚妻,努力让她高兴。一切的一切足以让我焦头烂额。
      为迅速解决纠缠,我从钱包里翻出两百块钱递给他。他不解其意的看着我。
      “去吃顿饱饭,剩下的买张车票回家。好好读书,将来成为有用之材。”我背台词似的说。
      他搞懂了,没伸手,背起编织袋登登地跑下楼。看来我伤了他的自尊心。也许他是个话剧迷,大老远的跑来登门学艺。而我将他方才的表演误认为上门行乞,侮辱了他的人格。我马上推翻这种想象,不过七八岁的孩子,真的能懂《茶馆》、《雷雨》,理解莎士比亚戏剧说不尽的妙处吗?
      演出毫无悬念,正如报纸上一如既往的评论:“不能让韦檀演配角,否则整出剧便会以配角为中心翻转过来。这个天生的戏子,风华绝代,美妙绝伦。观众不会去了解戏的作者是谁?但只要韦檀用嗓音给台词们吹口仙气,再默默无闻的作品也会被认为是曹禺、易卜生等戏剧界大师的遗作。”评论界将继续发挥下去,为我成为省城的文化名片保驾护航。热烈谢完幕,我从庆祝会现场抽身隐退,努力赶赴乔娜的约会。
      仿画舫造型的老船长咖啡馆从繁华街道中央冒出来,拨开人流向前驶进。我同乔娜从未进去喝过咖啡。咖啡馆内窗明几净,布置华丽。咖啡豆的芳香杂糅着克莱德曼柔婉的《水边的阿狄丽娜》扑面而来。这里的确是个浪漫的好地方。既然她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我当努力配合才是。这倒同我的职业有相近之处,明明知道结果,偏要心安理得忍受过程的煎熬。
      我随意点了咖啡,透过舷窗张望步行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人流汇集到商业广场再向纵深处涌去。广场上搭建了一个花里胡哨的演出平台举办房地产推广活动,主持人卖力的煽动大家的置业的热情。舞台背景是幅水墨山水画卷,书写着活动主题:“诗的田园,陶渊明的梦”。两个小丑耍着几个彩球赚取眼球。穿迷你裙的售楼小姐配合着往行人手中塞传单。
      那抹期待的雪白很快在鼎沸的人流中若隐若现。茶花的主人不是乔娜,而是个身材高挑戴太阳眼镜的女人。穿一件灰土色连身衣,腰间松松系着蝴蝶结的腰带。外罩一件黄色开衫,茶花就戴在连身衣的心形扣子上。除此无任何配饰,素面朝天。一只手提着挎包,一只手插进衣服口袋里混在滚滚红尘中。巧合,我很肯定,读《茶花女》后心血来潮的大有人在。十分有趣:若她走进老船长与同样别茶花的乔娜不期而遇,会出现怎样一种场面呢?我啜了口咖啡,再次捕捉她飘逸的身影时,她已躺在大街上。顿时,一个热闹的圆圈包围了她,参差不齐的混乱尖后,圆圈象受惊的水禽般散开了。她身体底下涌出一股涓涓细流。
      茶花瑟瑟索索。
      步行街转瞬变成疯人院。
      不到十分钟,几辆警车呼啸地冲过去,急救车尾随而至。然后,一群警察象电影中演的那样有条不紊的收拾局面。
      我腕上的梅花表已然过了明信片约定的时间,却无人佩戴茶花走进咖啡馆。我拨通乔娜的手机,从她那边传来嘻哈打闹的追逐声。她连珠炮似的说:“抱歉,抱歉,我正在同一帮孤魂野鬼打交道。我是伤透了脑筋。平时唱流行歌曲都是老大,怎么唱《团结就是力量》就五音不全了?明天的歌咏比赛我们班难逃垫底。哦,今天的戏演得怎么样?没看成首演真遗憾。下班后我会买香槟给你庆祝。要不去我爸妈家,一个电话过去,我们晚上就有着落了。”
      “顺利,”我说,“听你的吧!咱们同两老一起庆祝。”
      空气凝滞。我听到心脏剧烈的搏动声。
      我一直喝咖啡,没有其他戴茶花的女人出现。坐等到紧张的场面烟消云散,环卫工人悠闲的用水枪清扫现场,我才决定过去看看。
      繁华踮着脚尖回到步行街。
      两个《世界名枪》爱好者正在讨论射杀死者的狙击步枪的型号,断定狙击手设伏的方位。他们争执不休。坐在休息椅上的行人侧目相向,听得津津有味。
      稀薄的血迹并非番瘸酱之类的道具。死者真是约我的人吗?是的话,同我又是什么关系?从明信片上书写的口气来看,我们应该是老相识。既然老船长咖啡馆是“老地方”,应该是我们时常光顾的地方。可是,我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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