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顾惜朝》公路飞行

51、红颜——03

　　顾惜朝钻出芦苇荡时，脚下已经踉踉跄跄，傅晚晴抢上前去扶住他，“你受伤了？”
　　他一阵头晕目眩，剑尖点地，慢慢软倒，傅晚晴拼得全身力气，人家到底是高大的男子，哪里就扶得住了。肩头处被暗器所伤的口子正汩汩地流出黑血，她一见情势不秒，赶紧将半昏迷的顾惜朝揽在怀里，让他上半身靠着自己，然后解开他的衣服。
　　“顾公子，顾公子？惜朝！”她唤了两声，顾惜朝半睁着眼睛看着她，神智已经不太清爽。“我要先把暗器取出来，你忍着点。”
　　她从包袱里拿了小皮囊出来，幸而自己痴心医理，平日这治病救人的小皮囊随身携带，有针线小刀和七十二枚上好银针，可解一时之急。暗器取了出来，是一枚柳叶小镖，刀尖上还发着幽幽绿光，剧毒无比，内服的丹药送进顾惜朝嘴里，正要将外用的药物敷上，顿了顿，她仍是俯身下去，用唇盖在那小小伤口之上，将里面的毒血嘬了出来。
　　顾惜朝感到伤口处柔软温暖的触感，登时一惊，睁大眼来瞧着她。
　　“傅姑娘，这毒凶险，万万不可！”
　　傅晚晴“噗噗”吐掉嘴里的毒血，嗔道：“刚刚不是叫我晚晴了，这会子又来叫人家傅姑娘。”话一说完，未等顾惜朝脸上有反应，自己倒先俏脸一红，觉得这话太不知羞了，忙清了清嗓子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道：“你莫要担心，我给你吸毒并不碍事。我自小身体不比常人，尝百草试百蛇，人道是百毒不侵，我可是万毒不侵，各方名医都啧啧称奇，皆认定我是天生合该习医术之人。是以认了不少师父，间中不少脾气古怪的名医，他们可并非因得我是宰相之女才收我为徒的。”说完已经有点自得，“顾公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和，有管仲乐毅之才，我傅晚晴自然不能被你比下去了。”
　　顾惜朝大惊之下，“噗嗤”笑出声来，“原来我眼前竟是扁鹊再世，华佗重生，小生失敬失敬！”
　　哪里知道刚刚放松下来，肩头又是一阵剧痛袭来，蹙紧了眉，一张俊脸冷汗直冒。
　　傅晚晴道：“你先忍一忍，毒性攻入脉门之时，便有剧痛袭来。这毒我用银针探过，怕是血上飞灰，用蝰蛇之毒添了十二味毒草，遇血便化成剧毒，使血泛黑，待全身血脉行遍，到了五脏六腑便不治了。我这番处理之下，虽保得你一时性命无忧，但是余毒未清，我给你上的药也只能防止毒性发作，要解却一时没有办法。”她气得揪紧了顾惜朝的衣角，恨恨道：“他们竟然下此毒手！”
　　顾惜朝略一沉吟，道：“这么说，清明是到不了扬州了？”
　　傅晚晴听他这么讲，更是懊恼万分，“是我连累了你，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瘟神……你可恼我？你若是恼我，我这就走！”
　　顾惜朝见她低头绞着衣角，不由莞尔一笑，道：“我拐带了宰相家的千金，如今还能得以活命，已是上天垂青了。”
　　傅晚晴听得他说“拐带”二字，想到明明是自己大着胆子要跟着他来的，却被他说成自己是被骗的，顿时羞红了脸，又觉得顾惜朝这样说，已经给足了她面子，心下不由感到甜丝丝的。
　　这一波的剧痛过去后，顾惜朝已经觉得身子大好，体力慢慢恢复过来。他站起身望了望四野茫茫，道：“扬州怕是去不成了，一路上还有多少追兵也未可知。你说要解毒，可是据我所知血上飞灰之毒无药可解，这解药又是从何而得？”
　　傅晚晴道：“血上飞灰历来无药可解，但那是因为其中一味药需采自西北苦寒之地千丈高峰雪线以上的顶云珠。此草不比天山雪莲，十年方开一次花，要结成熟的果实又需等十年左右，且必是成熟后火红的果实才有药效可解百毒，一旦熟过了发黑，便一无用处，是以极为珍贵。”
　　顾惜朝道：“那我们去雪山之上时，未必能找得到成熟的果实。”他心里固然知道找这味药难于登天，只是想到或许两人要在雪山之上辗转数载，形影不离，又似乎没那么难挨了。
　　傅晚晴道：“无妨，我知道一位神医数年前曾去过西域，他与我说起过要找顶云珠，如今数载过去，他手里或许有了这味药。只是……这位先生是个脾气古怪之人，与京城里的名医们素有嫌隙，我认了别人做师父，他很不服气，怕是不愿意帮我。此事因我而起，如今只能先去日照山下的铁木谷找到他，余下的再想法子。”
　　“去日照山？”顾惜朝不由笑道，“还好还好，至少比去西北苦寒的雪山之上方便许多。”
　　傅晚晴柳眉紧蹙，“怕是更难，据说但凡进谷之人，还未见有出来的。”
　　“那我这毒若是不解，据我所知，也是命不久矣。所以只能去找那神医，赌一赌了。”
　　傅晚晴道：“我的药可以控制毒性约摸三年不发作，但是需日服一颗，若哪天没有药，便要受剧痛钻心之苦。”
　　顾惜朝低声道：“如此说来，我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了？”
　　傅晚晴听他这一句轻声细语道来，半似情话，不由耳根子一红，道：“我把药方告诉你便是了，虽然难配，也不是配不出来。”
　　顾惜朝本想跟她说：“我若是不想知道那药方呢？”又觉得这话不免有些轻浮了，只掉头环顾四周，道：“那我们便上路吧。原路返回怕是不能了，遇上你爹的人马也颇为头痛，我们改道陆路。只是你爹知道那位日照山上的神医吗？也许刚才的人马回去复命之后，早有人在日照上下等我们了。”
　　“用顶云珠做解药，在我所藏的医书里有记载，但是神医莫十七的藏身之所，未必人人能找到，我们只能碰碰运气了。”
　　他微微侧头看了看傅晚晴，又道，“恐怕还需得乔装一番，免得被认出来。”

　　傅晚晴自客栈的房中出来，走到顾惜朝跟前转了一圈，笑道：“怎么样？”
　　她扮了男装，头发在顶上束起，扎一块素色方巾，白衫灰袍，手里捏一柄折扇，也是一副书生打扮，身量自是不比顾惜朝高大，只是眉清目秀，窄肩柳腰，更似江南文弱才子。
　　顾惜朝拱手道：“傅公子样貌出众，风度翩翩，足令小生自惭形秽。”
　　傅晚晴捂了嘴直笑，自谦道：“哪里比得上顾公子玉树临风？”
　　顾惜朝拿下她的折扇，摇摇头，“男子切不可这样笑，哪里有一点男儿家的姿态？”
　　傅晚晴清了清嗓子，故意压底嗓子装着男子的声线道：“多谢顾公子指点。”
　　顾惜朝还是摇摇头，“看多了戏文里唱的美丽女子乔装成男子，或者去书院读书，或者去朝堂做官，甚至征战边关沙场的，除非声若洪钟，全身上下一点女气也无，否则单是你一开口，我便听出来是女子。”
　　傅晚晴道：“那便如何是好？我只能装哑巴了？”
　　“能不开口尽量不要开口吧，出门在外，还是男装方便一点。我们一路上可以扮做结义兄弟，我叫你傅惜晴，你叫我……顾念，可好？”
　　“傅惜晴，顾念……”傅晚晴点点头，回味着自己的新名字里糅合了两个人，微微有点羞怯，轻声道，“那就这样叫吧。”抬头看看顾惜朝，又道，“你最好也乔装一下，不然走在人堆里挺打眼的。单是这头发，明眼人一看就跟活招牌似的，需得扎起来，最好再戴个斗笠，我扮了男装，……”
　　顾惜朝忙道：“我可不扮女装！”
　　傅晚晴“噗嗤”一笑，“我倒是想试试呢，料你也不愿意，你扮起女子来，怕是比我还好看。”见顾惜朝一张俊脸红到耳根子上，也不好再捉弄他，“不过你身量这般高，扮女子也不行，不如扮成中年男子，贴点胡子上去。”
　　顾惜朝点点头，嘴角轻勾，道：“那我们便不能兄弟相称了，不如扮做父子？”
　　傅晚晴气得瞪了他一眼，“来占我便宜！”
　　顾惜朝佯做失望地叹一口气，“父子不行，叔侄还可以勉强吧？”
　　“自日照山回来，我一定要扮成中年女子，让你一路上都喊我姑姑。”傅晚晴不甘示弱地撅起嘴来。她不过二八年华，心性虽然温顺，此时也不免露出小女儿家的憨态来，看在顾惜朝眼里更是可爱。
　　“是，贤侄！”
　　傅晚晴总算满意了，这下又把他拉进门来，按在铜镜前，一边摊着乔装用还未收好的各样器物，一边给顾惜朝贴起胡子来。顾惜朝任其摆布之时，只觉得一双带着馨香的素手上下忙碌，细腻微凉的触感落在脸上，心中不由跳得飞快起来。
　　“看我做什么？”傅晚晴被他瞧得不自在了，问道。
　　“在猜，你心里正想什么。”
　　傅晚晴一愣，不服气道：“你会读心术不成，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顾惜朝看她专注的神情，纵然一身男装打扮，素面朝天的样子，仍然温婉动人，一颗心都在她身上牵念着。只是想起当日两人在天桥下初遇，她分明伤心已极；后来去花街猜灯谜，她靠近了他向那姓崔的青年介绍自己，已经带了点示威的成分；再后来他唐突之下求亲，她便落荒而逃；之后又不知为的什么，重新找上门来送了自己那乌木簪子；直到现在因得他功名被革，她内疚义愤，所以跟着他跑出来。一路行至此地，她对自己究竟有多少男女之情呢？想到这里，心下不由带了一丝黯然，分明如此，竟然还贪恋她，希望她留在自己身边，哪怕随时随地遭到追杀，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也心甘情愿。
　　顾惜朝蘸了洗脸用的水，在桌上倒着自己，向着傅晚晴写了四个字——“闯荡江湖”
　　傅晚晴一愣，脸上有了薄怒，道：“我虽然是官家小姐，未出过远门是真的，平日里一直想着出去闯荡江湖，游历四方，增长见识，但是你眼下身中剧毒，我哪来的心情？”
　　顾惜朝见她动了真气，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是想，原来她一早便有此意的。却不知她的心上人是谁，或许正是江湖上的武林豪杰，她一直盼着与那人双宿双飞，无奈身份悬殊，做丞相的爹爹即使让她嫁给新科的穷探花，也不愿意她下嫁江湖草莽。又一想，那日花街遇上的崔姓青年必然是认识她的心上人，否则何以在人前拉着他做亲密状，除了告诉旧人她早已另结新欢，还能是什么？当时她说什么来着，向诸葛先生问安？诸葛先生……顾惜朝心中不由一惊，当日未及深思，此时却已经恍然大悟，那诸葛先生不正是诸葛正我？那位神侯府的先生自认一身正气，素来与傅宗书不合，他底下赫赫有名的四大名捕里头，追命追三爷不正是姓崔么？如此说来，傅晚晴的心上人是诸葛正我手底下的人，是以儿女私情在父亲与师父的阻挠下终于含恨离散？
　　究竟是哪一个？
　　无情和铁手，在他少年时代便已结识过，当日还未识得他们，两人在江湖上也刚刚声名鹊起，现如今早就名满天下。无情那样相貌英俊的世家贵公子，本与她是门当户对的，只是双腿残疾，未必配得上她。铁手？铁手如今该有三十出头了，相貌平平，性格木讷，似乎不太可能。姓崔的青年那日见了，应该不是。或者是那没未曾谋面过的冷血？看来以后要多加留意六扇门的那一群人了。
　　想了一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顾惜朝观察着傅晚晴的脸色，见她一双眼睛垂下来，又有点落寞哀伤之色，料定她正在想她的心上人，或许还遗憾此番出来，并没有与那人一起，却是和他顾惜朝。一时间还在犹豫，自己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她心里明明想着别人却又要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就揭穿了她？思索再三，又不忍心，如今的自己，是唯一让她可以展颜一笑之人，也是唯一带她逃离京城烦忧情事的救命稻草吧？
　　“好了，你看看。”傅晚晴把铜镜拿过来给他照照，只见镜子里的男子须眉飞扬，连眼角的皱纹都用胶水粘了出来，自己一下子成了三十好几的中年男子，相貌是失色了不少，于神情气度上倒显得沉稳干练了。
　　顾惜朝赞道：“贤侄可学过异容术，当真精妙！”
　　“学了医理，于容貌上也有一点研究，化装出来的人便自然一些。”她收好化装用的器具，笑道：“那么顾大叔，我们即刻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