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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红颜——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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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间,突然房顶上有瓦片“喀啦”断裂的声音。
“谁?”顾惜朝面色一凛,提剑便要上刺。上面那人急急叫道:“别打别打,自己人!”说着已经轻巧地从窗口翻身入内,他一旋身在屋里立定,看看傅晚晴,又看看顾惜朝,学着刚刚傅晚晴的语气娇滴滴唤一声“顾大叔”,然后“噗嗤”一声便大笑起来,直笑的捂了肚子“哎哟哎哟”直叫。
傅晚晴满脸不高兴,道:“三爷奉了谁的命来此地?究竟是来拿我,还是来帮我?”
那青年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顾惜朝看清他的脸,可不就是当日花街上碰到的崔姓捕头追命追三爷,这人歪在椅子上乱没形象的样子,道:“我谁的命也没奉,只是看不惯你爹爹三番四次来误你的姻缘,忍不住就想来帮帮你。这位顾……啊……顾大叔,你真的要与他私奔?”
傅晚晴脸涨得通红,啐道:“你瞎说八道什么?我爹害得顾公子被革了功名,还痛下杀手要至他于死地,我实在气不过。”
顾惜朝听到耳里,心中不由一缩,想着果然她随我出来,只是因为“气不过”三字。
追命道:“你若乖乖回相爷府,顾公子便无性命之忧了。”说着一双眼笑意盈盈看着傅晚晴,虽是不闲不淡的口吻,那话里却别有深意,听得傅晚晴徒然色变。
傅晚晴看了一眼顾惜朝,话却是对着追命说的,“如今回去是不行了,顾公子身中剧毒,我们要去日照山找神医莫十七讨解药。”
“你们在芦苇荡一战,不光我知道了,相爷也知道了,那血上飞灰之毒如何解,京城里的太医自然已经禀明相爷。相爷只派了八名亲信出来找你,却未成想顾公子一介书生,武功如此了得,接下来怕是有更厉害的高手沿途埋伏。我替你们雇了一艘小船,先随我来吧。”
傅晚晴并未跟了他走,只迟疑地问道:“我跟顾公子跑出来,京城里是不是人人都知道了?”
“相爷好面子,哪里会轻易走露风声?我是那日在花街碰到顾公子,才知道新科探花郎被废黜跟你爹爹有关联,是以格外留意相府的一举一动。你能顺利跑出来找顾公子,若不是我帮着你声东击西,暗中帮衬,你道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还能轻易甩开了你爹爹的眼线?你放心,我跟谁都没有说,倒不是关乎女儿家的名节,而是外头要知道是我在帮你,不光你那个心狠手辣的爹爹想要我的命,六扇门那边只怕更要将我扒皮抽筋喽!””
傅晚晴听了面子上顿时挂不住,冷冷一笑:“如此,还要谢谢三爷了。只是你来帮我,真是安了什么好心?”
这两人互相看着,一个笑得牲畜无害,一个笑得温文尔雅,顾惜朝却闻出了浓重的火药味。他插口道:“此地不宜久留,追三爷的船在何处,我们尽快动身吧。”说着提了包袱,夹了那架古琴率先出了房门。
三人赶到江边的一处野渡,四下里荒草凄凄,暮色沉沉,一艘乌蓬小船停在岸边,艄公见人来了,拔起插在淤泥里的船篙,收回缆绳,便预备开船了。
追命轻功了得,率先跳上船去,顾惜朝扶着傅晚晴随后上船。一眨眼的功夫,水声哗啦啦轻翻两下,船撸慢摇,三人已经悄无声息离开岸边。
大清早时天才蒙蒙亮,追命在船尾的小炉子上烧了一些小米稀饭,和点腊肉在里面,一会儿船里船外已经香喷喷,他招呼道:“两位匆忙之中没带干粮吧,要不凑合着一起吃点?”
傅晚晴不由笑道:“你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忘了吃。”
追命嘿嘿一笑,转头看看顾惜朝,道:“顾公子,我真是佩服你,这一路逃命,你还抱着你的琴不放?”
顾惜朝听到耳里,觉得这话有点讽刺了,没好气地道:“这琴乃故人相赠,惜朝无寄放之处,只好带在身边了。”
追命听出他话里的不高兴,赶紧拍起马屁来,“顾公子文才武略,琴棋书画,样样出众,容貌又是生得如此不凡,难怪晚晴小姐倾心于你。像我们这样文章写不好,带兵也不行,长相又差强人意的,只能在六扇门当个跑腿的捕快混口饭吃。”
顾惜朝此时贴在脸上的假胡须还没去掉,哪里来的容貌不凡,这番话听到耳里只觉得啼笑皆非,遂道:“追三爷自谦了,四大名捕誉满京城,威名远播,江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在下有幸得见,才发觉闻名不如见面,三爷未长惜朝多少岁,却是如此相貌堂堂,轻功了得,实乃难得一见的少年英雄。”
傅晚晴捂了嘴笑道:“你们两个也不用这样互相吹捧了,听着惹人发笑。”转头又对顾惜朝道,“你那假胡子先去掉吧,到得岸上还需再用,别弄坏了才好。”
追命见傅晚晴上前帮他揭假胡子,又递过去一条毛巾,状态已经甚是亲昵,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无奈,铁游夏啊铁游夏,切勿以为人家会为你伤心多久。这不,眼前两人一举手一投足,早就很合拍了。待到顾惜朝俯下身去蘸了船舷外的江水将脸洗净转过身来时,追命脑子里竟然闪过一个词——出水芙蓉。只见他一身黄衫青袍,站在船头迎着清晨的江风衣袂翻飞,额前几缕卷发沾了水还未干透,却丝毫不减轻灵飘逸,反而还添了一点妩媚。是了,这个男子,美得近乎有点妩媚了,却与一般的男生女相全然不同,你绝对不会认为他女气,他身量颀长,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眉宇间又透出英武豪迈的男儿气概,与小鸟依人的傅晚晴站在一起,只能用一对璧人来形容。想到此处,追命觉得他那位二师兄往常与人家姑娘站在一起,倒显得不那么登对了。
更为难得的是,顾惜朝此时身中剧毒,一般人早就心急如焚,他却神闲气定,丝毫不见慌乱,昨天晚上在船仓里睡得很塌实,好象认定了自己死不了一般。
用完早膳,追命又在那炉子上烧了一壶茶,然后颇觉无聊地伸下手去拍打船舷边的江水。
傅晚晴道:“三爷最近又办了什么有趣的案子,行舟江上,穷极无聊,不妨说来听听。”
追命道:“我一天到晚就是做这些事情,说起来端得没意思,你让顾公子给你解说四书五经,你看他乐意不乐意?”
顾惜朝道:“既带了琴,不妨给你们奏一曲。春日江上,风光甚好,我倒有了抚琴的雅兴。”说着拿掉那包裹着琴的绢布,将琴就摆在船篷中的小案上,凝神静思片刻后,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撩,琴音和着水声船橹声,悠扬隽永,如凌波燕子在江面上点水翻飞。
追命闭上眼睛,鼻尖传来茶水的清香,江水的藻香,顿时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舒畅。一曲毕,他喃喃道:“晚晴小姐,你若不肯嫁顾公子,我都不答应。”
傅晚晴未料到他竟这么说,脸上一红,只当没听见,转身钻到乌篷外,立在船头对着茫茫的江水发怔。
顾惜朝调子一转,是一首慷慨激昂的《高山流水》,嘴里却幽幽然道:“追三爷是要撮合我们两个吧?其实我知道她心有所属,恐怕那个人还与你甚是亲厚,你不帮着自家兄弟,倒是胳膊肘往外拐,替我说话。惜朝这厢要谢谢追三爷了,只是儿女私情,半点勉强不得,别人瞎搀和反倒不好。”
他声音不响,夹杂在激昂的琴声里,料到船篷外的傅晚晴听不真切,但是头枕在船尾外的追命武功底子好,这几句话当然听得清清楚楚,只见顾惜朝一张俊脸似笑非笑,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双手高低错落拨弄琴弦丝毫不受外界干扰,他又觉得眼前此人绝非一个武功不错的书生那么简单。
追命笑笑,半真半假道:“既是如此,你明知她不喜欢你,却妄图趁虚而入,借她的愧疚借她的负气让她巴巴地跟来,一忽儿苦肉计,一忽儿玩风雅,你是真喜欢她,还是看中她是权相千金?你容得下她心里另有他人?我眼见你在芦苇荡中是故意接了这枚暗器,大概自己也未曾想会中了这么厉害的毒吧,你可曾后悔如此托大?”
顾惜朝脸一沉,一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眼前的追命笑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虽得比他年长几岁,一张娃娃脸却近乎有点稚气未脱,到底已经行走江湖多年,并非浪得虚名之徒。他当下有点愠怒,道:“我初初认识晚晴之时,并不知道她是权相之女,这会子我倒希望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子,那样我们早就琴瑟相和,举案齐眉。”
“她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你心下一丝怨恨也无吗?”
“我顾惜朝为傅晚晴,可以刀山火海,来去等闲。她此番既愿意随我出来,且允了荆钗布裙,粗茶淡饭之诺,我穷其一生,必不相负。她心里纵有别人,我一样能把那个人从她心里赶走,管他是天皇老子还是什么名捕。今日不过受一些皮肉之苦,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书生,这点小伤小痛于我来讲根本算不得什么?”
追命点点头,“那便好,改道渭河之后,我尚有要案在身,就要告辞了。我已经帮你们甩掉追兵,后面的路要看二位自己的造化了,傅丞相派来的人固然不会伤了晚晴小姐,对你可是不留余地的,我瞧你轻功不错,当能逃得过此劫吧?若是这点本事也无,晚晴小姐跟着你也就太不值了。”
顾惜朝心道,这家伙一早已经跟上他们了,他在芦苇荡中如何对付傅宗书派来的人他怕是早看在眼里,此人轻功只在自己之上,又是捕快出身,要盯人跟人又不被人察觉,自然不在话下。他手中琴音走至高潮,刚刚还扬扬悠悠,行云流水,下一刻只如万涛奔腾,蛟龙怒吼,追命躺在船上简直觉得置身危舟之上而过急流险滩,不由惊得坐了起来。顾惜朝脸上轻轻扯起一抹笑,琴音渐缓,一派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姿态,只袅袅几个余波还在耳畔回荡。
追命抬一抬眼,看到顾惜朝唇边那一个弯弯的弧度,那笑明明看上去风淡云轻的,却是带了一抹讥嘲,那张脸明媚如三月春风,眼睛里就是透出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寒光。
顾惜朝未抚完这一曲,便把双手按在弦上,琴声立止,他朗声道:“追三爷这一番提点,顾某定当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