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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浮名——10 ...

  •   一众官员考生呼啦啦一片全跪倒在地三呼万岁,听得上面一阵稀稀簌簌衣裙摩擦之声响过之后,龙椅的方向上有一个声音懒洋洋道:“都平身吧,朕刚巧路过,顺便来看看。”
      谢过恩之后,又是一阵整理衣服袍角的声音,顾惜朝和考生们分开两边立在大殿之下。
      主考的官员把一叠卷子呈上去,皇帝却摆了摆手,“自朕登基以来,也考过不下三届了,底下列位皆是文采出众之人,不过年年考策论,端得没意思。今年不如加一项,看看各位的丹青妙笔可否借物咏志,画出我大宋气吞山河之势来。”
      底下的考生和监试的官员皆是一愣,进士一科从来不考丹青,找个把宫廷画师自有他法,这样一来岂不是将社稷之才等同于画匠?顾惜朝忍不住抬眼去瞧那三、四十步之遥的皇帝。他省试第二名,座位在前面第一排,是以离皇帝很近,这个从来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皇帝此时坐在龙椅上,一派悠然自得,一张三十左右的脸一点也看不出老态,除了略显苍白,竟然还可当得起俊美二字。此人若是在朝堂之外写诗作画,恐怕也可留一世芳名吧,只是如今北地战乱频繁,国力衰败,若金人南侵,他必定要做一个遗臭万年的昏君了。
      上好的徽州宣纸铺开来,顾惜朝一边磨着墨一边思索,待到墨汁浓厚恰到好处时,他已经成竹在胸。提起笔一阵挥毫,不出一柱香的功夫,已经画完了一副《八骏图》。画里八匹马,神态各异,若仔细看,倒像极了当年在烟波苑杨风小筑里的八个少年。
      正要思索该提什么字好,上面的皇帝打了个哈欠,道:“如此,我先到侧殿看看各位的试卷。”
      一群人众星拱月般把皇帝拥出殿外,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去评阅试卷便不得而知了。
      顾惜朝低头看看自己的画,突然又觉得这并非自己想要抒怀之情,便随手把面上的画掀到一旁,重新磨了墨。见这手下越来越深的墨色,他唇边漾起一抹轻笑,是了,怎么就没想到呢?他的微风,有秦王气魄,鹰击长空万里,才是一抒报国之志,显万里江山雄浑的好画。
      皇帝还未进殿,顾惜朝笔下的鹰已经跃然纸上,一阕《满江红》提在左下,浑然一气。
      闲极无聊之下,他左右看看,赫然发现自己刚刚掀在一边的《八骏图》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跑,竟然出现在左手边秦柯屿的桌上。当下也不好就此声张,只有点啼笑皆非,那位会元大公子,纵是诗书满腹,看来一手丹青妙笔是没有的了。众目睽睽之下可以公然窃了别人的画冒充,真真叫人瞠目结舌。也不知道左右眼睛盯着下面的考官都是干什么吃的?即便刚刚火暴脾气将交白卷的考生拖出去打的那位,此时在顾惜朝眼里也显得可笑了。也或者,对于考画一事,这些人也颇有微词,满腹牢骚。
      又过了一阵,在场的考生和监试官员都饥肠辘辘了,皇帝估计已经用过晚膳,这才缓缓踱进大殿来。
      各人的画收上去,在殿前由几个小太监举了一一展示在皇帝跟前。皇帝品画倒是内里行家,与底下几个太监大臣说得头头是道,不一会儿,他将几个画得好的考生叫上前去,一一问了些话。
      轮到顾惜朝上前,皇帝不由多瞧了几眼,笑着对左右道:“呵,多年未见这样俊俏的少年郎了。你这鹰画得极好,目光凌厉,几欲展翅高飞,所提之字也好,只是我平日里写的那些字有人拿出去临摹的,配上花鸟虫草也罢了,配鹰配马真真显小家子气。你看秦家的大公子,《八骏图》配上雄浑有力的字体,这画直教人心潮翻涌。”
      顾惜朝垂手立在那里只是听着,心下不由想到圣意难侧四个字,又觉得做皇帝倒是自由自在,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底下一圈人成日里挖空了心思就为讨好他。
      皇帝又道:“刚刚你的卷子我也让人看过了,不成想你小小年纪倒有些油滑。”顿了顿,他轻轻叹息一声,道:“万代江山,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纵是成王败寇,悠悠众口终是难堵。”
      顾惜朝没料到他竟会这么说,大着胆子抬眼看了看皇帝,只见那苍白的脸上,一双迷离的眼睛微微眯着,同时在打量着顾惜朝。皇帝不由轻轻笑了,薄唇扯了一个微弧,道:“我这身边,油滑之人是多了点。”他斜斜地歪在龙椅上,一手抬起撑着下巴,又道:“论治国方略,你当在三甲之外,只是这两百号人里,你最年幼,能有这番诗书才气已属不易。前朝取探花郎者,皆让美貌少年在宴上采撷百花,如今风和日丽之时,遣你来做这风雅之事,真真赏心悦目。这样吧,朕就让你做这探花郎,并赐翰林院编修。”
      他起身扫了一眼大殿里几百号人,转身对主考官道:“朕累了,余下的卷子带去御书房明日再阅吧。”
      顾惜朝依然垂手立在那里,皇帝刚刚那番话令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都有点发青了。到头来,他这当在三甲之外的治国之才,倒因生得美貌,莫名其妙成了探花。
      浮名得来,却只如一场笑话。

      申复兴见他回到觉海寺后一直闷闷不乐,只好胡乱开解几句,不想三日后发榜,秦柯屿是一甲头名状元,顾惜朝为探花郎,那榜眼竟是申复兴。
      他难掩惊喜之色,道:“我那策论将隋炀帝痛骂了一番,原本也并未要真骂,只是料足皇帝不会看我的试卷,此次评卷之人多耿直性烈。未成想,正中下怀。”
      顾惜朝虽然也替他高兴,心中不免有些酸涩,不敢说天意弄人,只道是满朝文武,即便看似耿直到能将隋炀帝痛骂一番的榜眼,也不过是摸对了门路,找对了方向。
      不日觉海寺外便有富贵人家的马车前来,一个破庙里出了两个青年才俊,可不是要来抢亲了。顾惜朝一心一意念着傅晚晴,不敢走任何一个门,只收拾了几样简单的行李翻了墙溜出寺外。正在街上闲晃,想着要不要先去客栈投宿,还是去济仁堂托人带个字条给傅姑娘,前面路口一个衣着华丽的老者上来拦了他的去路,恭恭敬敬地道:“这位可是顾惜朝顾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顾惜朝有点摸不着头脑,见他不像是来说媒的,倒放心跟了他去。两人转过两条街,进了一个酒楼,里面的小二抢上前忙着带路。顾惜朝跟着老者进得楼上一间雅座,只见里面一个四、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已经等候多时。他双目不大,却炯炯有神,两道浓眉斜飞,插入鬓角,两撇八字胡一并上挑,整张脸不怒自威。一身衣服颜色暗沉沉,料子却极是贵重,头顶束发的玉冠更是价值不菲。顾惜朝一时觉得他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男子见顾惜朝进来,也并未起身,仍然气定神闲地端坐在案前,然后将顾惜朝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道:“顾公子请坐。”
      顾惜朝拱手一揖,道:“在下顾惜朝,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男子笑道:“探花郎日后在朝中走动,自然会认识老夫。”
      顾惜朝料想他是京中大员,既然人家不说,也不便多打听,于是在案前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了。引路的老者吩咐小厮上了茶,便调头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两人。
      男子道:“顾公子知道我此番找你来,所为何事吗?”
      “惜朝愚顿,请阁下明示。”
      男子朗声大笑,“你若是愚顿,我便不来找你了。如今国势衰微,奸臣当道,朝中结党营私者众多,老夫撑得颇为辛苦。我瞧你还是有点才学的,虽然登科之人都号称天子门生,不许与大臣过从甚密,其实进得朝廷,从翰林院小小编修一路往上爬,若没人拉一把,到猴年马月也不知道在哪个小房子里头办些鸡毛蒜皮的差事。若老夫有意栽培,顾公子可愿报这知遇之恩?”
      顾惜朝星目之中微光乍现,当下长身而立,再次拱手一揖,道:“惜朝愿效犬马之劳。”
      男子见他即使说着这样表忠心的话,依然微弓着身子,一派优雅从容的气度,不卑不亢,不由一个虚扶,一边赞许道:“她总算做了件让我省心的事。”
      顾惜朝不明白他嘴里的“他”或是“她”指的是谁,只疑惑地坐回椅子上。
      男子喝了一口茶,转头又道:“顾公子如今金榜提名,春风得意,只不知家中可有妻小?老夫膝下有一小女,与顾公子年貌相当。”
      顾惜朝面上一红,忙截过话头道:“惜朝未曾娶亲,但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实在不劳先生费心了。”
      “好,很好,你若敢学那陈世美,我倒看不起你了。”说着又道,“你殿试的策论我也看了,皇上说你有些油滑,我倒觉得你是不得以而为之。朝中百官,除了太祖皇帝时封荫下来的功臣良将,多是像你我这般科考出身,谁不知道考试是怎么一回事?你对北地各国的时局倒是见解独到,深得我心。如今檀渊之盟已破,南北边的起义也已平定,朝廷接下来就要联金攻辽了,你有何看法?”
      顾惜朝先是驳了朝廷联金攻辽的做法,既而说起自己年少时在边关的所见所闻,又道:“北边蒙古各部族现下与金同仇敌忾,其实也暗渡陈仓,蠢蠢欲动。”
      男子道:“看不出你举手投足一派江南风情,竟在边关很是呆过一段时日?”
      顾惜朝莞尔笑道:“因得家中有亲戚是边关守将,是以长了一些见识。”说着他自搁在一旁的包袱里掏出一本《七略》双手递上去,“这本书,是我三年呕心沥血之作,来京赶考途中还在苦思冥想。先呈给先生过目,再需一些时日,容我把剩下的部分加以整理,再一并交与先生。”
      男子接过书,捏在手里扫了一眼,又随手翻了几页,脸上笑得高深莫测。“如此,我拿回去好好看看。今日尚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顾惜朝将他送至门口,心下觉得殿试之时所受的委屈也算值了回票,探花郎一职,到底引来朝中重臣的赏识,一展抱负的机会似乎只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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