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浮名——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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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鳞挤开人群时，恰好见到这一幕，温文娇弱的表妹傅晚晴今日是发了狠豁出去不要命了，竟然跑进卖艺人的场子，心甘情愿去做人家的活靶子。正待要扑上去将人救下来，却见那使飞刀的少年一身紫衣短打，分明是那个冤家路窄的顾惜朝。呵呵，这小子竟然沦落至此，读书人也不做了，干起围场子卖艺的事情来，或者实在穷得没办法，进贡院装笔墨砚台的竹篮子也买不起一个，是以这副打扮出来讨生活。
他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实在搞不明白一个人山穷水尽时，是跑来找他黄金鳞服个软好，还是跑上街卖艺好，难道后者竟比前者还有面子？想自己几次三番对韩云天和顾惜朝这两叔侄礼遇有加，偏偏这世上就有如此不识时务之人，难道自己头上就贴了“讨人厌”三个字？
正思忖着，手下数名随从已经准备扑上去救人。
黄金鳞与顾惜朝交过手，知道以他的武功断不会伤了自己的表妹，没得又惹了大小姐不高兴。人家正在气头上，别看平日里温文尔雅，待人和善，又是个不会武功的娇小姐，发起倔脾气来，堂堂权相，自己的叔父傅宗书也毫无办法。当下只拦住左右，静观其变。
只听得“笃笃笃”数声响过，十几枚飞刀出手，都险险地贴着身子钉在少女身后的木板上，莫说毫发无伤，连衣服裙角也未扎破。这几下看似惊险，在黄金鳞眼里看来倒是合该如此，围观的人噼里啪啦鼓起掌来，眼前这一对美貌的少男少女表演起来，竟比那戏台子上唱曲跳舞的还好看。平日里江湖卖艺人哪有几个身系如此气韵姿容的，一时间铜板纷纷丢过来。
顾惜朝略略松了口气，好在没有失手，围观的人只叫着“再来一遍，再来一遍”，他哪里还敢？不是对自己的身手信不过，实在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失了准头伤了这姑娘，如何是好？他走上前去替那姑娘解了蒙眼睛的黑布，却见黑布下一双眼睛早已泪水涟涟，心里正讶异，明明她自己要上来的，真被当了活靶子，竟是怕成这样吗？当下胸口一紧，只觉得一阵心痛，怪自己卤莽了，找不到人便找不到人，大不了今日不表演这飞刀，如今却把这少女吓着了，真真如何是好？
只听得“啪”地一声，一个耳光兜头劈下来。
饶是顾惜朝在发愣，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一个耳光招呼上来，其实他也躲得过去。只是顾惜朝觉得这一下自然不该躲，她若生气，无论为着什么，纵是拿刀来劈，拿剑来刺，他也心甘情愿受了，只要这姑娘能顺下气来。
傅晚晴一双美目瞪着他，半点凶悍也无，更加楚楚可怜，她忿忿道：“你恁得如此蠢笨，怎么不一刀将我扎死算了？！”
顾惜朝更是愣住，奇怪自己未得失手，怎么反倒被她说笨了。转念一想，她失魂落魄地冲进来，心甘情愿来做这活靶子，那决绝赴死的神情，那泪水涟涟的娇颜，分明是不想活了，一心寻死来的。刚刚的心痛刹时间又增加了几百几千倍不止，这么美的姑娘，生气了也无半点狰狞之态，正当如花的十五、六年纪，她有什么伤心事，竟要寻短见呢？
少女见顾惜朝发愣，也知道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跑来寻陌生人的晦气。只是自己伤心得什么也顾不得了，眼角瞥见黄金鳞带了随从已经候在场子边，知道再留下去，怕是人家要找眼前这无辜的少年发难，索性调头钻入人群，急急地跑了开去。
顾惜朝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他自然也是发现了人群里的黄金鳞，想这姑娘莫不是惹上大麻烦了，想也不想，门板上的飞刀也不要了，地上的钱也不捡了，急匆匆拨开人群，眼里只有那姑娘的身影，一路发足追上前去。
抢上去几步，眼见后面黄金鳞带人要追上来，他在那少女耳边道：“姑娘可是要甩开后面的人？”
傅晚晴心里恼那几个穿了铠甲的随从，更恼跟屁虫一样的黄金鳞，转过头来就是求助的一个神情。
顾惜朝二话不说，手揽到少女腰间，一想又觉得唐突，转而搂了她肩头，提气施展轻功，只稍稍一带，两人便翻上街边一株老树。越过几堵院墙，又穿过几条大小弄堂，往前跑了一小段路，后面的黄金鳞轻功又岂是他的对手，早被甩到哪里去也不知晓了。
顾惜朝小心地照顾着少女的速度，发现她显是走了不少路，脚下即拖且不稳当，原想拉了她的柔荑发足狂奔，一来怕冒犯了人家，二来照这样子，即是拉了人家的手，也不能代替了人家的脚。他看看后面没有追来，与少女躲在一处墙根后，到底不准备继续跑了。
“姑娘，后面那几人与你结了什么梁子？”
少女咬着唇，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不能告诉他，那人是自己的表兄吧，想来想去只低头不语。
顾惜朝也不便追问，想她一个穿着普通的弱质女流，长得又是如花似月，大户人家的强占良家妇女的事还少见了吗？于是安慰道：“姑娘遇上不开心的事需得想法子，莫要轻易寻短见，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亲者？仇者？”傅晚晴心道，她的亲者在那里，仇者又是谁呢？越想越伤心，坐在墙根边上默默垂泪。
顾惜朝倒有点手足无措了，只可惜身上连一块擦泪的帕子都没有，“姑娘有什么伤心事，不妨说来听听，在下愚顿，不一定能帮得上忙，但是若收拾刚刚那帮纠缠你的人，倒还使得上力。”
傅晚晴哪里说的出口，女儿家的想嫁一个男人，偏偏人家不要她，这种事怎么说。她拭去眼角的泪，怔怔地发了会呆，想到今日一早跟父亲起了冲突，又一路跑去六扇门，把女儿家的面子里子都丢尽了，结果一时冲动跑到人家卖艺的场子里使小性子。亏得这少年没失手，否则她死就死了，跟在后头的表兄岂会放过人家。眼前的少年不明所以，竟还说要替她出头，现如今，倒是这陌生人真正关心她，爱护她。她心下一酸，又微微有点歉意，抬头看了看顾惜朝，这才第一次注意这少年的样貌。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她心里倒略略吃了一惊。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八、九岁，虽然一身紫衣短打出来卖艺，却浑不像江湖中人，他双目如星，神采奕奕，浓眉如剑，斜飞到额边几缕卷发间，一张脸唇红齿白，倒像那些世家公子。举手投足明明透出魏晋之风，身量又比寻常江南人士高一些，显得英气逼人。傅晚晴纵是认识不少江湖上堪称传奇之人，也在相爷府里见过不少朝廷里往来拜望的名臣良将，却不得不承认，这其中竟没有一个能及得上眼前的少年。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不劳烦公子了，那些人惹不起。非但帮不了我，反连累了公子。”
顾惜朝心道，果然是姓黄的欺负她，若不为这事，他也不想惹是生非，只这姑娘的事他非得管一管不可。
“这里是京畿，天子脚下，他们也这样恃强凌弱，合该被人教训教训，在下并不准备去硬拼，但是教训教训他们自不在话下。”
傅晚晴见他误会了，忙解释道：“我的伤心事，其实与刚才那些人无关。”
“哦？”
她转念一想，只好圆个谎应付过去，也不能就说自己是相爷府的千金，倒不是怕吓着了眼前的少年，而是因着这个身份，冠着这个姓氏，才导致自己姻缘蹉跎，伤心至此。犹豫来去，才低下头道：“我爹……本是京城里的商贾，因得出身不好，总想为我觅一户好人家嫁了。只是……虽则京城的书香门弟之家多如牛毛，却看不起我们这些商贾，是以……”她一下子说不下去，本就不是惯常编谎话之人，想来想去，又不好说自己有个心上人，想嫁与他，偏偏人家看不上她的出身。女儿家春心萌动怕是教人耻笑，说到一半只好住了嘴。
顾惜朝听了却颇感慨，道：“姑娘莫要为了出身感怀神伤，人至重要心性高洁，若论出身，在下更不堪。我的娘亲曾栖身青楼，我是乐户之子，五行贱籍里列在最末。”他说完又觉得失言，只是当着眼前的姑娘，一心想着让她不要再为着身世难过下去，所以就不怕拿自己来说道了。
傅晚晴一愣，虽觉得吃惊不小，但见他言辞恳切，又不像说笑的。脑子里突然就转过早上奔出门前，父亲站在院子厉声喝骂的那一句——你便是嫁了妓户之子，也不许嫁了姓铁的去！这可好，今天出门真个就撞上一个妓户之子。她自情窦初开以来，心心念念只有一个铁游夏，虽然他相貌平平，为人又朴实无华，但是脑子里何尝考虑过别的男人也会成为她的夫君？眼前的少年生得如此标志，又是他父亲负气时的一句戏言，她心道若是嫁了他，真个要气死堂堂宰相吧？这样想着，脸上微微一红，忍不住就浅浅一笑。
这一笑看在顾惜朝眼里，心下却是一沉，他尴尬地道：“姑娘可是取笑在下出身贱籍？”
傅晚晴慌忙摆手，“大家都是出身贱籍之人，何来谁取消谁之说？我们商贾之家，除了有几个臭钱，一样被人瞧不起，朝廷都不许人穿绫罗绸缎。我刚刚笑，是因为……是因为……”她脸上羞红一片，到底还是要说出来才不至眼前的少年误会了她，但是又不好照着原样说，于是道，“我爹为我寻了门亲事，我不喜欢那人，早上跑出来，便负气跟他讲，我便是嫁了乐户之子，也不嫁他！”
顾惜朝一听，虽知道那是她的气话，倒也心中一喜，脸上不由泛起一片潮红。
两个人都是低着头扭捏了一番。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浮名——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