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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天下——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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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部署一番,由王磐带两千步卒冒充俘虏,前面押上搭拉卓玛——当然,是假的,倒不是因为她产后体虚,而是因体虚可坐在马车中,届时脱脱上前探视,正好可埋伏高手刺杀。
再由叶飞群率城中所有轻骑从侧翼包抄截击。
但是又一个问题摆在眼前,等他们安排完了,去跟梁子涵要兵时,这个掌兵权的文官终于开始摆谱了——守城那是没办法,但是朝廷有令,未得出战诏书,不得率先出城攻击敌军。他振振有辞,“上一次借了七百轻骑说好了是突袭脱脱,却原来到乌括台哈尔抢财宝抢女人,此事幸得辽人未追究,要是上报朝廷,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斯文如韩云天也被他气得直翻白眼。
叶飞群只好来打圆场,把韩云天拉了出去,“走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进得营房,只见一个青年风尘仆仆站在地当中。
“杨庭玉!”王磐大吃一惊,随即上前去猛拍他的肩膀,“你小子不是在雁门关么?怎么跑来这里了?”
杨庭玉转过脸来,却是看着韩云天,一张脸涨得红红的,“韩将军,我们两百二十三个兄弟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韩云天却震怒,“你们怎么来的?是奉了朝廷的密令,还是自己跑出来的?”
杨庭玉皱紧了眉头,犹豫之下,还是咬牙道:“此番私自出来,全是我一人的主意!王大人信中说冀州军情危机,朝廷却不愿意派一兵一卒,西夏兵力数十万众,送给人去屠戮,我宁肯跟着将军死战!”
“胡闹!”韩云天狠狠瞪了一眼王磐,后者忙不迭道,“当时我未得朝廷密令,若不是傅大人最后心念一动,我这五千兵马一样调不出来。”
韩云天冷笑:“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姓傅的就安了好心了?黄金鳞不是牢牢控着我那三千兵马么?怎么,你这会倒要对他们感恩戴德了?”转回头厉声喝道:“杨庭玉,雁门关守将会如何处置你,你知不知道?”
杨庭玉脸烧得通红,却是嘴硬道:“属下就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
“我成全你!”说着就要抽出佩剑当头劈下,却是因为伤重,血气翻涌之下,头上一热,整个人向后倒了倒。若不是顾惜朝抢上前去扶住他,他就站立不稳了。
叶飞群努努嘴,示意顾惜朝把人扶下去。
韩云天却推开了他,手指着叶飞群,气得浑身发抖,“姓叶的,都是你出的主意!”
叶飞群一脸无辜,“得了,我带上我剩下那一千多人马去拼吧,你在这里慢慢打他屁股!”
说完扬长而去。
杨庭玉待要再说什么,韩云天背过手去,“枉你跟随我多年,竟做出这么糊涂的事,你滚!回雁门关去领死,不要脏了我的地方!”
杨庭玉眼泪滚滚而下,负气点点头,“好,我回去,但是跟着我来的两百二十二人要为将军留下!”说着一甩手也出门去。
韩云天捂着伤口,对剩下的人爆喝一声:“都给我滚!”
几个人识相地退出来。
顾惜朝看见叶飞群把杨庭玉招过去,果然站在一角叽叽咕咕交代着什么。见顾惜朝他们被轰出来,叶飞群一挑眉毛,“怎么,还没气昏过去啊?”
顾惜朝心下也微有薄怒,“你既明知他要生那么大气,为何还带人来见他?”
“小杨都躲这里好几天了,我这不是想出出主意,多拉几个壮丁么!玄清做事就是迂得紧,识时务者为俊杰,若不是跟朝廷里那几个有头有脸的搞僵了,至于在这里带着区区三千乌合之众,还要看个贪生怕死之徒的脸色!如今沦落到跟个强盗头子拼武功还被人家砍!现下一个宦官封王拜将,浩浩荡荡领了几十万军队开到西夏去,他就憋死在这小地方。”
“小地方?”顾惜朝不由动了真怒,“叶将军眼里有没有冀州城里上万百姓?或者你心里就是要功成名就,万世流芳?”
叶飞群又习惯性地摸摸自己下巴上新顶出来的硬髭,“这么说,顾小公子还是淡泊名利之人了?”
顾惜朝有点恼羞成怒,气哼哼转身要走。
身后之人喝道:“慢着!我现在告诉你,眼下先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死在这个当口,什么狗屁的功成名就,万世流芳都没有!我去要人,今日一战,城防虚空,后面牢里还关着两千多辽兵俘虏,又不是在铁笼子里,万一哗变,不堪设想。顾小公子的任务就是确保韩将军周全,他要有什么闪失,你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说着一抖马鞭,“王磐,你好出发了!徐环,你找个高手,扮了女装,匿在马车中,你也随伺左右,见机行事!杨庭玉,跟我找梁子涵去要兵,我们也即刻动身!”
顾惜朝看看他们个个一脸杀气走向不同的地方,无奈之余,只好又退回韩云天的营房。
韩云天见他去之又返,道“叶将军还要出战?”
顾惜朝点点头,“他带了杨庭玉去跟梁大人要兵。”
韩云天一震,大喝一声,“反了!”一口血“噗!”喷将出来,不待顾惜朝上前,人已经颓然倒回椅子里。顾惜朝赶紧封了他背后几个大穴,止了他的伤口因扯烈的又流出来的血。韩云天已经气若游丝,勉力抬手指指外面,“去,不能再让姓叶的胡来了!”
顾惜朝不放心地看看他。
韩云天气得猛一拍扶手,那硬沉的铁木立时裂开,“别管我,去!”
顾惜朝只得奔出门去,跑到梁子涵的营房外,却见叶飞群和一个百夫长一脸萧煞地立在门口。里面听得几声闷哼,血迹“噗”一下彪到窗口的糊纸上,惊得顾惜朝后退两步!
杨庭玉在里面喝道:“梁大人微染小恙,属下这就照您的吩咐去办了!”
说着帘子一掀,手上赫然是一个锦布包好的印信。
叶飞群接过来,只低低道一声,“我们走!”便带着那百夫长一起离开了。
杨庭玉却是立在门口没有走,他脸上满是红红白白斑斑驳驳的一片,一张白玉般稚嫩的面孔显得有些狰狞,见到顾惜朝,倒是笑了笑,那笑,因地带了血迹,看上去特别诡异。
“小顾,叫你去看着韩将军呢!”说着走到大营门口,探出头命令道:“你们几个,去搬硝石柴火;你们几个,跟我来!”
顾惜朝看得目瞪口呆,却也不走,不一会见到杨庭玉带来的人,已经搬来了硝石柴火,正奔向后面关着两千俘虏的牢房。那牢房平时不过关关犯了军纪的军士,多不过容得下两三百人,此时十倍于此的两千俘虏关在里面,拥挤不堪,有几个也就捆绑了关在边上几个空置的营房。
“你们这是做什么!”韩云天捂了伤口踉踉跄跄奔过来,顾惜朝想着刚才自己内力不深厚,那几下竟被他强挣着冲开了穴道。本是为了给他止血,并无意要牵制住他,他这样强提真气,也不知伤口扯裂成什么样了。
杨庭玉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样子,“城中军士,叶将军已经全部带出去背水一战了,这里的俘虏连看管的人手都派不出来!”
韩云天怒极反笑:“怎么,这冀州城里什么时候轮到他说话了!”
里面俘虏听得动静,有几个探出头来,大惊之下,不禁惨烈嚎叫起来:“不好了,宋兵要烧死我们!”
在门口的几个辽兵俘虏虽然绑着双手,却已经涌了出来,后面的挤着前面的,一时间呼号漫天,混乱不堪。杨庭玉和十几个宋兵看了顿时傻住,顾惜朝一扬手,神哭小斧已经飞出去,顿时将冲在最前头的几个辽兵砍倒。血迹从他们脖子里喷涌而出,辽兵一见,整个眼睛都红了,目眦尽裂欲冲出门来。
有人看见韩云天一身武将的官服,以为他是来下杀令的,扑上来就要去扣他脖子。韩云天抬手一挡,自己因着伤,又强提内力冲开穴道,此时哪里还有还手的力气,格开第一个,第二个紧随其后的辽兵已经把他按倒在地上。
“小顾,还不护送韩将军快快离去!”
顾惜朝一时间也慌了,一掌劈开压在韩云天身上的辽兵,把已经半昏迷的韩云天架到身上,迅速夺门而去。
他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些辽兵争相涌出牢房门口的样子,恰似从地狱的鬼门关前爬出来一般。杨庭玉却是上前猛踹两脚,踢回几个,后面的人立刻拿了木条铁钉上前,乒乒乓乓两三下定死了门口窗口。柴火硝石紧贴着墙角放好,火把丢上去,火苗立时窜上房顶。
杨庭玉提了刀一个个追砍刚刚逃窜出来的手无寸铁的俘虏,此时的他,哪里还有京城那个书房里抹眼泪的稚气孩子的样子,只像个索命的厉鬼!
顾惜朝回过头去不想再看,耳朵里却充盈着刺耳的尖叫!
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
紫鹃坐在炕上瑟瑟发抖,道:“外面什么声音,好吓人!”
塔拉卓玛到底见多识广,只叹了口气,道:“死人的声音。”然后伸手去戳戳孩子的小脸蛋,婴儿吃饱了,正甜甜酣睡,外面的天即使踏下来,他也浑然不觉。
清晨的时候,徐环在韩云天帐外传来捷报:“敌军主帅,脱脱不花已伏诛!残部亏不成军,四下逃窜而去!我军歼敌三千两百八十,俘获一千八百六十一!缴得战马两千六百三十匹!王将军与脱脱对战时受了重伤,刺客身死,幸得叶将军抢上前去力战脱脱,斩敌将于剑下!”
顾惜朝心道:好你个叶飞群,脱脱被韩云天,王磐和那刺客轮番上阵一番生死搏杀,你最后倒上前轻轻松松一刀,捡个便宜,抢了头功。
韩云天躺在床上有气无力,“还用得着来告诉我么,这里姓叶!”
顾惜朝道:“我去看看。”
韩云天背过脸去,只做不理。
顾惜朝跑到城楼前,只见远远的天际又有黑压压一群俘虏一千多人,十个十个一组被绑成一排排,慢慢向这边走过来。宋兵的军士则整齐有序地在一边监督着。
突然有一人一马快速奔过来,却不是直接进得城墙,而是绕场围着俘虏们跑了一圈,顾惜朝目力所及,看清那个正是叶飞群,却见他的马鞍上系了绳子,后面赫然拖着一具尸体。想是一路从战场拖到此处,那尸体已经惨不忍睹,下半边身体都拖没了。
顾惜朝看得胸口一阵恶心,急急下了城墙。
韩云天的伤口慢慢好了,却是除了顾惜朝,对其他的人一概不理,校场练兵也不再去看,每日与顾惜朝骑了马出去到城外瞎转,两个人在野外高地上练练剑法,切磋切磋武艺。
北地辽阔,不比江南,苍鹰翱翔万里,微风竟然时常来此,在顾惜朝和韩云天两人间往复翻飞,渐渐听得懂简单的口令。
“你真的从此不再理叶将军吗?”
韩云天听得这个名字,眉头又是一皱,半晌,才道:“其实我知道战场如厮,他算不得什么大过错!一招不慎,死的便不是脱脱,而是冀州的百姓。只是世上的路有千万条……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与他知交多年,此番才了解他吗?”
韩云天一怔,颓然道:“他多次救我于水深火热,于我有恩。其实我也一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然而此番亲见,还是有点不齿。印象里他没至于那般赶尽杀绝!”
顾惜朝低头不语。
韩云天深深叹息,语气里满是无奈,“有时候,我倒觉得自己像个伪君子。他在我身边,做我不齿不屑的事情,可是我却要仰赖于他!明明心里厌恶,又缺不得他。如若不然,很多事情似乎又办不成办不好。甚至,我自己也死过多少回了。结果,我还活着,外面传我如何仁义道德,不需我做的事情,则犯不着我动手,他自去代劳!就像这次对阵脱脱。”
顾惜朝不由道:“你们两个倒也挺配的!”
韩云天面色一沉,眼睛里已寒如冰屑,“他太狠了,不需他做的事情,他也推脱得一干二净!杨庭玉是他引来的,人家就那样做了他的死士,到头来还不给个痛快!”
顾惜朝一愣,“叶将军不是要寻办法救下他吗?是以一直关在牢房里。”
韩云天冷笑:“哪里是救,是等着朝廷发落!杨庭玉那傻子,我把他带出城去要他走,他却甘愿留下来背黑锅,什么抢劫乌括台哈尔,刺杀朝廷命官,连带我身上那一刀,都成了他刺的了!有人上赶着给叶将军和我赴死,我还真想一刀劈了那蠢货!现下叶飞群却把他藏了起来!”
韩云天勒马的指节都已泛白,“姓叶的早晚要干下更骇然的事,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顾惜朝回头看他,那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像江南的深井,投入一枚小石子后,突然漾起微谰,最后,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