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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涤尘——02 ...

  •   顾惜朝换上一身平时常穿的素色衣袍,拿了包裹在侧门等候。这当口,戚少商和息红泪已经带上那坛女儿红从正门离开了。他没有看见,也不想去看,当年是顾念要送他一坛女儿红,让他品尝这江南万种风情。如今是息红泪给他寻来了这酒——自他这里拿过去的。酒是谁的并不重要,他知不知道这酒来自何处,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喝。女儿红,女儿红,原本就该是红袖添香,知己二三人,与红颜共饮。

      他坐在台阶上,等韩云天从秦嬷嬷处拿回卖身的契据。

      这时候前方一辆马车过来,一个穿了小碎花布衣的少女从车上跳下。

      顾惜朝一愣,“紫鹃,你不是去了沐府吗?怎么又回来了?”

      紫鹃提了包裹,垂着头,哭丧着脸一步步走过来,到他身边坐下,“住不惯。”

      “啊?沐公子对你不好吗?”

      紫鹃摇摇头,“沐公子对我自然是好的,可是那张舒服得让我三天三夜都睡不着的床,我知道我是不能睡一辈子的。”

      顾惜朝哭笑不得,“紫鹃,你这叫什么?”

      “犯贱!你不说我也知道。”紫鹃哼了一声,“可是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先生不愿意到沐府去。先生才学品貌哪一项不出众,她都不愿意去沐府,我算什么呀?他们家里姑婶妯娌,姐姐妹妹,光婆子就有二三十个,一个个对我指指点点。客气是客气的,我住到里面,成日里不做别的,就是和她们勾心斗角。往日柳先生在的时候,不是斗不过她们,只是柳先生再活一世,也不屑与她们混到一处去。还有沐公子那一对双生子,好看是好看,可惜拿我当怪物,以为我要做了他们后妈,就会吃了他们一般。沐公子是富家子弟,与青楼的姑娘往来相好,他们家里自是不管的,可是要娶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做填房,却是万万不能。柳先生能葬到沐府的私家墓园,是沐公子扬言要离开沐家才争取来的。可是他能为了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鬟这么做?莫说他为了柳先生愿意,我自己也不想他勉强。”

      正说着,她看看顾惜朝,脸上大惊失色,“小顾,你拿了包袱,准备要走?”

      顾惜朝点点头,“那位韩将军,是我娘亲的旧相识,他愿意替我赎身,带我离开烟波苑。”

      紫鹃听了,眼泪突然就夺眶而出,倒把顾惜朝吓了一跳。

      “我知道有人给你赎身是好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哭了。小顾,我只会做丫鬟,以前伺候先生,现在回来想伺候你。你要是走了,我以后怎么办?”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顾惜朝摸出绢子给她,一边安慰道:“你傻啊,哪有生下来就喜欢伺候别人的?都是人生父母养,你伺候别人,谁来伺候你?”

      紫鹃哭鼻子抹眼泪的,气道:“是,你和柳先生读书写字自不必说,都是品貌出众的人。可是我相貌平平,脑子又笨,跟了先生几年,到现在也只会背三字经,除了伺候人,我还能做什么?怎么,你竟瞧不起我这样伺候人的丫鬟?”

      “紫鹃,你心肠好,这一点我最看中。”顾惜朝叹了口气,“我自己出身贱籍,何来看不起你之说。只是本来嫁到沐府,是件天大的好事,你就这样放弃了,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人至重要,活的开心,吃燕窝鱼翅是吃,吃粗茶淡饭一样是吃,难不成吃得好一些,就成仙了?”

      “那你现下有什么打算?总不至于回烟波苑?”顾惜朝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只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这么说……”

      紫鹃拼命点头,“我宁肯到将军府做小丫鬟,也不愿意去沐家做受气的填房夫人。”

      “你和沐公子说了?”

      “没,我怕我跟他说了,他拿那样一双眼睛看我一眼,我就不争气,又跟他回去了。他是极好的人,我没那个福分,硬是强求,要折煞我的。”

      正说着,韩云天向这边过来了。

      “这个就是韩将军啊!”紫鹃乍舌。

      顾惜朝笑,“你以为将军就该是大肚子,大胡子,粗犷豪迈,茹毛饮血?”

      韩云天把卖身的契据给顾惜朝看了看,随手一揉,那纸屑碎成千百片,秋风一吹就飘散不见了。“过几日我托人到地方的户部衙门,替你脱去贱籍。”

      顾惜朝垂下眼帘,“不必麻烦了,脱籍又如何,出身是改不了的。大费周章的,让别人知道我在青楼十二年,一样让人笑话了去。他日我有所成就,闯出一番天地,出身寒微也不必自轻。”

      韩云天赞许地点点头,“你有这番志气自然是好的,不过该做的事我自会去做。”说着转眼看见一旁哭红眼睛的紫鹃,“这位姑娘是来道别的?”

      顾惜朝调头一看,正犹豫着怎么开口。紫鹃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将军连我一并收留了吧。这几年我一直在烟波苑里伺候顾小公子,他身边总得有个人,冷了热了,爱吃什么爱喝什么,总是我这个相熟的知道。”

      顾惜朝和韩云天都是一愣。

      倒是韩云天笑了,揶揄道,“我道是顾小公子在青楼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却原来锦衣玉食,日子富足得很。怪我不自量力,花了血本凑了钱替你赎身,原来是要连丫鬟一起带过去的。我虽然官拜四品,一年的俸禄也仅够一家老小勉强吃喝用度,以后怕是要让你吃苦了。”

      一番话说得顾惜朝面红耳赤,只拿眼睛斜看着紫鹃。

      “呀呀,我去叫马车!”紫鹃说着已经跑开去。

      “韩将军,你莫要听她瞎说!她以前是教坊柳先生的贴身丫鬟,平日里与我走得近些罢了。”

      韩云天点点头,“我方才那一番话也是戏言,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我军务缠身,父母皆跟随兄嫂现住杭州。京城里朝廷安置的住处倒是有的,也只得回京暂居时找人打扫一番。你若住那边,少不得三五个下人伺候着,我俸禄吃紧,囊中羞涩,倒养不起你。再有军中同僚,官场里居心叵测的人知道了你的来历,我孤家寡人倒不在意所谓名声,你小小年纪,传出去怕是于你不利。所以我还是安排你跟随我左右,都在人前眼皮子底下反而不怕人嚼舌根。我一班兄弟也能与你相互照应。只是边关征战频繁,风沙万里,你若跟着我,吃苦是一定的。”

      顾惜朝道:“男儿大丈夫,能出入边关,征伐沙场,保家卫国,是无上荣耀之事。惜朝有幸跟随将军,乃前世修来的福分。”

      韩云天顿了顿,终于说道:“我与阿源的情分不比一般,你也算得故人之子。以后叫我韩叔叔即可,不用将军将军地称呼。”

      顾惜朝心中一热,哽着声音道:“是,韩叔叔。”

      不一会儿,紫鹃已经叫来了马车。三人一起离开烟波苑,韩将军吩咐车夫行至秀水巷王磐将军府。

      “自家兄到杭州府走马上任,韩家在扬州的老宅子就空置了。前阵子伤重,一直在王将军府里养着,他只比我小四岁,辈分却差了一级,是以叫我二叔。”

      顾惜朝想起那个几面之缘,印象里络腮胡子,喝醉了酒调戏何问奴不成,反被一下撂倒的“脓包”将军,心下不由生起一丝反感。

      到了王磐府上,才发现原来人家对他的反感,才真叫激烈。

      开门的下人见韩云天是熟人,也不进去通报,就将三人迎了进去。

      王磐在后面二楼窗口一见顾惜朝,登时大喝一声,纵身越出窗口,拦在三人跟前。

      “二叔,你跟我借钱,原来是去给这小白眼狼赎身!当年姓甄的娘们儿负了你,搞得自己家里满门抄斩不说,差点还连累了韩家。后来你想替这小白眼狼赎身,我心里不乐意,看在他们甄家可怜,也不想插手。哪知道他却对你起杀心,下毒手!我去法场将他救下,已经仁至义尽,今天你还把他带进我家里。好好好!我现在就宰了他!免得你引狼入室,养一条毒蛇在胸口捂着暖着!”

      说着一拳头砸下来。

      韩云天抬手一格,拳头是挡住了,掌风过处,顾惜朝还是感觉到一股深厚的内力拂到面上,额前卷发都扬了起来。心下不由一惊。想来那日他喝醉了与何问奴过招,看人家一介娇滴滴女流之辈,到底手下留情。

      “阿磐,不要胡闹!不是早就说了,一场误会而已。”

      “误会!”王磐哼一声,“寻常误会也罢了。可是这个小崽子,心肠恁得歹毒!你就是真的动了那个少年又怎地?他们在窑子里混饭吃,不就是出来卖*的!”

      “哎,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好不好!”紫鹃嚷了起来,“什么叫出来卖……卖的!烟波苑里文人雅客多了去,寻欢作乐也图一个格调,哪是你说得这般不堪!”

      “怎么,窑子就是窑子,你们那里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你当我三岁小孩子呢!”

      顾惜朝听得他们越吵越凶,当下对韩云天拱手一揖,“还是要谢谢韩将军替我赎身。如此,既然人家容不得我们,紫鹃,我们走。”

      “等一下!”韩云天叫住他们,“算了,我随你们一起去住客栈吧。”

      说着率先往外面走去。

      身后王磐追上来,一叠声地叫:“哎哎哎,二叔二叔!你是圣贤,以德报怨,行了吧!”然后瞪住顾惜朝,喝道,“小子,你要再敢动我二叔一根寒毛,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顾惜朝扫了一眼周围,“你这里不是狼窝,我怕住不惯!”

      说着甩手往外走去。

      韩云天无奈地瞅一眼王磐,还是跟了出去。

      “他为人卤莽了一点,心肠倒是好的。”

      顾惜朝哼一声,“那是,韩将军还是不要为我这个心肠歹毒之人费心了。”

      韩云天苦笑:“你心眼未免太小了吧。又来叫我韩将军了。”

      顾惜朝一时被他的话噎住,争辩不得,倒显得自己真的小心眼了,可是他又实在拉不下脸来去住这个王磐家里,反正他也不稀罕。这样想着,脚下一步也不停走出门去。

      韩云天对着一大一小两个祖宗,无计可施,只好将这小的先安顿到客栈。

      “明日我就要回京复命。这一病耽搁了不少事,且不说边关积压的公文,就是京里兵马调动,恐怕也有生变。”

      三个人正在客栈里吃晚饭,顾惜朝听得他这么一讲,想到自己捅他那一刀,害得他在扬州滞留近两个月,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闷头吃饭。

      “我们明日便启程回京。”韩云天转头又看看紫鹃,“你真的要跟我们一起走?”

      紫鹃放下碗筷,坚定地点点头,“你莫要觉得我一介女流,我身子骨硬朗,手脚又勤快。边关重地,住在军中大帐自然不方便,难道你们一直幕天席地?总有些关隘驿站的吧,并非就没有一个女眷。”

      韩云天倒是笑了,“那倒是的,平日里主要兵力也是驻守城池为任,再有三五百军哨往来巡逻,只有行军打仗方才派驻军出城。像嘉峪关那样的地方,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常有十数万守军在此,每天要吃要喝,商贾往来频繁,倒也一派热闹景象。”

      紫鹃听了,不由吐吐舌头:“那些商贾,为了做生意,连命都敢不要了?”

      韩云天“噗嗤”一笑,“又不是天天打仗,两国连年交战,老百姓先吃不消,不等全军覆没,先有人起来造反了。这些年,大宋也不是没有造反的。大辽那边,部落割据,各方牵制,谁挑了头来打仗,后面马上有亲兄弟给你捅黑刀子,自己先做了大汗。再叫你腹背受敌,然后一网打尽。”

      顾惜朝不由冷笑:“谁都想得天下,又有几个人是为了老百姓打仗?”

      韩云天面色一黯,半晌,缓缓道,“还是有的。”

      韩云天军务在身,第二天一早骑了一匹快马先行回京复命。临行前他雇来一辆马车,让王磐派人送顾惜朝和紫鹃上京。

      顾惜朝本来觉得自己可以骑了马跟上他,但是带着紫鹃,到底不便。马车不比单骑,取管道走走停停,也花了近十日才赶到京城。

      两人自扬州来,觉得京城也不过如此。大小官员多如牛毛,韩云天一个四品武将,宅子还没烟波苑的凭栏听雨楼气派。即便是竹园小馆,看来朴素简单,却绝对精致,柳先生一拢熏香,也是十两银子的上品。

      “啧啧,好一个寒酸的将军府。”紫鹃对着庭院里的杂草摇头叹息。

      顾惜朝笑,“你可是后悔跟来了!”

      紫鹃捋起袖子,“不,我要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姑娘费心了,将军难得回府,这里只我一个老头子难得来打扫一番。”

      正说着,一个清瘦的老者提了笤帚站在一间厢房前,歪着头笑看着两人。

      顾惜朝拱手一揖,“老人家,我俩初来乍道,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

      那老者点点头,“鄙姓冷,不嫌弃就唤我一声冷伯。这位想必就是顾小公子了。将军吩咐我打扫了一下房间,到处还是乱糟糟的,让你和紫鹃姑娘见笑才是真的。”

      紫鹃嘻嘻一笑,附在顾惜朝耳边道:“这还是打扫过的呢!”

      顾惜朝白她一眼。

      冷伯陪了笑,道:“京城里也是有大宅子的,据说当朝的蔡相,光小妾一个花园,就比我们韩将军府还大。翰林院那些大官们自不必说了,有一些不过是门客,因为立了什么功,一下子得了一处宅子也多了去。我们将军往好了说是两袖清风,往坏了说叫不识时务,所以弄得这样穷,连在府里养个常年打扫宅子的下人都拿不出钱来。”

      顾惜朝和紫鹃听了,心下却十分佩服。

      “冷伯,是我们失礼了!”

      冷伯又笑,“哪里哪里,不知者无罪。要是有人明知道我们将军是什么样的人,还能一刀子捅下去,那真真就不是人了。”

      一句话说得顾惜朝无地自容。

      冷伯还不依,又补了一句,“上个月将军病危,我们也不敢告诉韩老夫人。终于还是纸包不住火,老夫人从杭州跑到扬州,在病塌前哭得昏过去。现下里,你在京城呆着,老夫人还不知道呢。”说着拿一双昏黄的老眼看着顾惜朝,那眼里却闪着不一样的光。

      “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惜朝无以为报,惟一片忠心,日月可鉴。”顾惜朝这句话说来诚心诚意,连胸口都激动地微微起伏。

      冷伯叹息,干枯地嗓子轻轻吐出一句话:“年轻后生发毒誓的时候,都是掏心窝子的。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来日方长,都没有定数。我不是不信你,是不信将军有那个好福气。他为一句失信于他的话,耿耿于怀,以至过了而立之年,无家无室。年轻时候放弃一身才学,跑去投军,原本也是个难得的将才,偏偏为人所忌,前半生里三十余载一直很不得志。”

      顾惜朝和紫鹃都听得出神,冷伯却挥了挥笤帚,“啊,我常年不和人说话了,今天抓了人说个没完没了,将军知道了定要恼我。我去把东厢的房子也打扫打扫,你们要用厨房的话,我这就去刷锅洗灶台。”

      说着拿了笤帚往东而去。

      顾惜朝和紫鹃对看一眼。紫鹃道:“我们看看有什么忙可以帮的吧?”

      两人说着四处看看,见院子北面一间大房子的门上写了“江南忆”,走进去一瞧,却原来是间书房。里面架子上摆了很多书,兵法史籍就占了一半,另一面墙上挂了几幅寻常字画。案上有点凌乱,顾惜朝走过去想帮着收拾收拾,却见上头一封信摊开着——

      玄清兄如晤

      余上月十四日得探子来报……

      顾惜朝赶紧转开脸去,不看那封很可能牵涉军情的书信,想着原来韩将军表字是“玄清”,与他的人一样,干净素雅。

      眼睛在四周打量一翻,却赫然发现墙上那一副画着江南山水的泼墨一角,写着一首小词,而末尾,有“绍圣三年阿源于扬州”几个字。顾惜朝也曾在烟波苑见过顾随风的字画,或豪放不羁或华丽奢糜,哪里见过这样一笔一画小心翼翼,一副小女儿心态?那时候对韩云天,未必是无情吧?

      只是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韩云天和她几个兄长玩在一处,倒不像夫君,而恰似兄长了。

      那个北地的男人,身体里另一半血来自他,究竟凭的什么,横刀夺爱呢?完颜公子不是说他喜欢汉人的诗词,于诗词歌赋上颇有造诣,文采风流,气度不凡?只是眼前已经有个正主儿韩云天,本就生自江南,一样的文采风流,气度不凡,她却不要他?

      儿女私情,有时候真是一本参不透的经。

      正用手抚过“绍圣三年阿源于扬州”几个字,门口却伫立着一个人。

      顾惜朝回过头来,觉得自己窥探别人的秘密被抓了个正着一样,脸上顿时羞红一片。

      韩云天也去看那一行小字,一脸的落寞,“不错,那是你娘亲早年画的,词是我填的,她拿去誊抄在画上。”

      顾惜朝再一次用指腹扫过那几个字,道:“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选那个人。”

      他不说,韩云天也知他口里的“那个人”指的谁,当下只露出一丝苦笑:“我也一直不明白,我不觉得自己哪里就差了。这些年我也碰到过很好很好的女子,但我一直解不开那个心结。索性我不如他,心里也就没有念想了,偏偏我的自负不容许我认输,到最后也参不透,看不破。我问过一个庙里的老和尚,他说世间爱恨情仇,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有时候,是命!”

      顾惜朝的手指一僵,缓缓放下,“可是,你不信命?”

      韩云天看着他,半晌,问道:“你也不信?”

      顾惜朝冷冷一笑:“庙里的老和尚只会讲天道伦常,前世今生,得道高僧说是看透了,看破了,除了他们自己,我还真没见超度了谁?”

      韩云天似笑非笑,走到书案前要拿纸笔,却见案上的东西被人动过。

      顾惜朝连忙道:“刚才太莽撞了,动了将军的东西。以后惜朝自当小心。”

      韩云天摇摇头叹气,“说了多少次,叫韩叔叔!这书房里的东西,你都可以动,可以看。如若是不能让旁人知道的密信,我自当销毁。你正当少年,读书写字,出入书房,是平常事。我平日里军务繁忙,也未见得常在家里走动,这书房以后就归你了。”

      “如此,谢谢,韩……叔叔。”

      韩云天招招手,“这封信,与你有关。”

      顾惜朝接过他递来的书信,低头一看,脸色不禁一沉。

      韩云天兀自说道:“你那位朋友被救回去了。因为我们两个都好好地活着,似乎惹得辽王殿下很不高兴。”

      顾惜朝抬头,“我一直没得空问你,那日在内室,你和厉晴川究竟说了什么?你看见他那张脸,吃惊是自然的,他怎么解释?”

      “你想问什么?”韩云天看着他,目光炯炯有神。

      “他是否我同父异母的兄长?”

      “他说他是。”韩云天负手而立,看着窗外已经凋零的草木,京城的秋天,来得比扬州早,“我与你爹不熟,阵前相遇,谁会问他家里是否已有发妻。当日看见那孩子,我确实是吃惊的,回去想想,也觉得替你娘不值。可是,今日我站在这里,与你说话,我又想起你娘。她十二岁那年,并没有你这般阴郁,不过你们两个脾气心性还是太像了。所以我敢说,他不是!”

      顾惜朝心里不由发出深深的叹息。

      他想,一个男人,究竟要怎样的心胸气度,才能不诋毁他的敌人?他亲生爹爹若泉下有知,也会钦佩这样的对手,并且为有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而倍感欣慰吧。

      到京城已经有一段时日,顾惜朝和紫鹃动手把一个寒酸的将军府打理得也算井井有条。庭院里干枯的杂草一一除去,又去街上买了一些菊花移载到墙根下,虽然只是寻常品种,不值几个钱,到底雅致许多。平日里紫鹃洗衣,冷伯打扫,顾惜朝在厨房弄几个小菜。韩云天晚间回来坐上桌,就有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他一张苍白的脸上不由挂了一丝笑意。

      紫鹃招呼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饭,往日里和柳先生也总是坐一桌吃,她倒一点也也不觉得丫鬟就当如何如何。

      冷伯倒垂手立在一边,道:“多少年了,这将军府总算有点人气,像个家的样子。”

      韩云天看了一眼顾惜朝,正好顾惜朝也来看他,两个人目光一接之下,脸上却各自显出尴尬来。顾惜朝并非韩云天的亲人,说好听的,他是故人之子;说难听的,他爹当年抢了人家的老婆,夺妻之恨,难免像一根刺扎在韩云天心头,他可不指望人家将他视如己出。思及此,顾惜朝只闷头吃起饭来。

      吃罢饭,紫鹃端了茶上来,韩云天问起顾惜朝的功课,顾惜朝把近日读的书一一解说了,又谈了一些自己的心得。韩云天点点头,道:“那日与你交手,你武功底子已是不错。当年我与几个师兄弟练武之时,还习过一套剑法,虽称不上精妙,假以时日,临阵对敌,也可挡一二。我不清楚你娘亲为什么没教你,不过我教你,也是一样的。”顿了顿,他又问道:“神哭小斧,你也在练?”

      顾惜朝点点头。

      “你娘亲当年练得是很好,只是我始终觉得这门功夫毁人罡气,阴狠异常。于女子防身便也罢了,你是男儿家,所习武功可以清俊潇洒、可以粗砺豪迈,皆为上选。这神哭小斧……”说着转头看了顾惜朝一眼,只见他眉宇间英气十足,额前却有几缕碎发垂下来,微微打着卷贴在腮边,竟有说不出的妩媚。以前那一张熟悉的脸,因着青丝顺直,倒不见得有这般风情,不由心中咯噔一下,竟没有说下去。

      突然外头有人“哐哐哐”瞧门上铁环,好在这将军府一点也不大,统共一个小院子,里头吃饭,外头敲门,听得清清楚楚。

      顾惜朝脚下灵便,先奔去开门。

      来人低头一见顾惜朝立在跟前,倒愣了愣,“请问,这是韩云天将军府上吗?”

      韩云天已经迎出门来,他一拱手,“黄大人,不知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那姓黄的所谓大人,其实也不过十七、八的少年模样,一身衣服皆是上等料子做成,甚是精致华贵,封腰更是以银扣镶嵌,上面挂了一块通体清透的翠玉。他一双小眼睛不怎么好看,但是精光闪闪打量着顾惜朝,“都说韩将军穷得叮当响,府里倒也养着这样俊俏的小厮。”

      如此无礼的一番话,说得顾惜朝当下就腾得窜起一股无名火来。难怪韩云天说让他长期留在京城不妥,倘有人上门来瞧见顾惜朝,定以为三十而立未曾婚娶的韩云天在这里金屋藏娇了。

      韩云天倒没有生气,只客套地给双方引见,“这个不是什么小厮,是我在扬州老家的亲戚。”

      顾惜朝强压怒火,一拱手,道:“鄙姓顾,顾惜朝,是韩将军的侄儿。”

      黄大人见他宽衣广袖,身上衣料倒不是一般下人常穿的茧绸,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人,那布料虽则素雅,价格倒也不菲。当下一双小眼睛笑得眯了起来,道:“这位顾小公子,与你那位姓王的大侄子,倒完全是两个调调儿。不过韩将军该当有这样一位侄儿才对!”

      韩云天截断他的话,向着顾惜朝道,“这是中书侍郎黄金鳞黄大人,供职枢密院,手握兵权,乃朝廷难得一见的少年英雄。”

      顾惜朝微微颔首,将客人迎进门。心中对这个黄金鳞却很是不屑,这样小小年纪就混到枢密院中书侍郎的职位,若没有祖上封荫,要建多大的功,立多大的业,才配得起?正如他那个名字,金鳞,呵呵,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此金鳞是不是池中物尚未可知,但是要化龙,恐怕还差得远了。

      韩云天将黄金鳞迎进书房。

      紫鹃一早端了茶上来。顾惜朝将案上自己写的一些字收起来,听得黄金鳞道:“韩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手中可调遣的兵力虽只得三千铁骑,却皆由将军一手调教,甚为亲厚。如今北地局势吃紧,将军不日便要拔营出征,参知政事傅大人也问我要这三千兵力,我真是左右为难。”

      韩云天面色微变,看了一眼顾惜朝。

      顾惜朝一见他们谈的是军务,自己在侧旁听多有不便,连忙告退。

      刚出得门来,听到身后韩云天不卑不亢,道:“黄大人,那三千铁骑并非韩某人的私兵,别人要,尽管拿去便是!大家同朝为官,一心为的是朝廷社稷,百姓安危,岂敢有什么异心?”

      顾惜朝关上门之际,看见黄金鳞一张瘦脸明显起了怒意。

      两人在书房谈了有一个时辰,后面半个时辰只听见得黄金鳞扯开了嗓门近乎漫骂。韩云天倒是不动声色,有礼有节,说话始终低而平缓,在外面听不真切。

      最后只听得里面一声,“冷伯,看茶!”

      这是下逐客令了。

      门哐啷一声,黄金鳞气哼哼地出来,差点和端了茶的紫鹃撞个满怀。他掸掸身上的茶渍,几乎要甩一个耳光过去,到底忍住了,回头冷冷一笑,向着韩云天拱拱手,“韩将军,领教了!”

      转身拂袖而去。

      顾惜朝回头,看见书房门口的韩云天长身而立,一张俊脸微有薄怒,在秋日的冷风里甚是凄清。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走上前,轻轻唤道:“韩叔叔。”

      韩云天听了,紧绷的肩膀瞬时垮下来,缓缓回身,走到书房案前颓然坐下。

      “朝廷很快调我北上抗辽,此去凶险,你和紫鹃还是留在京城吧。”

      顾惜朝走到他跟前,下了决心,正色道:“此去北地,身边无一亲信,怎么打仗?惜朝虽则年幼,武功也弱,好歹能跟在身边抄抄写写,为你分一些忧。虎兽虽猛,也需酣睡,惜朝此时可在旁睁着眼,防小人暗算。”

      韩云天扫了他一眼,冷然道:“你刚才听了多少去?”

      顾惜朝一抬头,发现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戒备。想来自己刺过那一刀,到底他还是心存芥蒂的。当下看住那双眼睛,言辞恳切,“我听那黄大人开头一句,就知道他要夺你兵权。前朝末年,军阀割据,五代十国,连年征战,是以太祖皇帝得天下后,以杯酒释兵权。后世不忘,前世之师,为防武将跋扈,拥兵自重,功高震主,朝廷历来重文轻武,兵权只皇帝一人在握。枢密院代掌兵权之人,多是文官,平日里只懂得纸上谈兵。朝廷养着那么多冗员,彼此牵制,连打仗都是以差遣方式,委派武将临阵前往。难怪国力不复秦汉之时,致使北地蛮族,多有进犯。”

      韩云天见他娓娓道来,不由笑了,“你小小年纪,见识倒也不凡。你娘亲当日也总能语出惊人,你是男儿身,将来必然走得更远。也罢,你就随我北上吧。有些事,我不妨说与你知晓。”

      说着叹了口气,手指敲在桌案上,震得那茶碗中的水漾出一个个圈晕。“蔡相深得圣上恩宠,虽多遭弹劾,此番已是第三回掌权。参知政事傅宗书大人在位多年,论治国方略,确实更胜一筹,无奈心智高远,却屡遭压制,两人多有嫌隙。圣上都看在眼里,却也喜欢他们彼此牵制。官场昏暗,原轮不上我们这些武将参合,但是同朝为官,想要独善其身却也不容易。你不愿同流合污,人家硬要拉你下水,现下他们终于看上我手里的兵力了。”

      “韩叔叔却不愿意虚以蛇委,宁肯失掉兵权吗?”

      “无论我站在哪一方,终不过别人手上一枚小卒。今日黄金鳞来叹我口风,其实弹劾我的折子一早上奏,那些文官带兵打仗不行,一张嘴骂起人来,却比我们的刀枪箭戟更能杀人于无形。就连我三十多未娶妻室,也能成为他们攻击的理由。此番是逃不过去的,不过换个人来参我一本而已。黄金鳞倒是出身武将,又能手握兵权,我那三千铁骑跟着他,反而能有一番作为。”

      顾惜朝冷冷一笑,“此番你即得罪了姓黄的,又把兵权拱手相让,倒是权衡利弊,让谁也抓不住你把柄,又不能拉拢于你。”

      韩云天苦笑,“你心思倒是通透,以后若混迹官场,不至于像我这般狼狈。”

      顾惜朝哼了一声,“韩叔叔是明哲保身,我顾惜朝根本懒得与他们为伍。不过如若是我,此番定不会交出兵权。天下是姓赵的天下,却宁肯让西夏人,蒙古人,女真人来坐这个桩,也不愿意让这赵家天下姓了钱,姓了孙,姓了李去。韩叔叔到底是尽的谁的忠,报得谁的国?”

      韩云天面色一凛,喝道:“住口!”他“嚯”地站起身来,脸上已有怒意,一字一顿地道,“你这大逆不道的狂言,我听过就算。切不可表露给旁人知道,听明白了没有?”

      顾惜朝突然回想起以前和柳先生争论时,也曾被训斥为大逆不道,狼子野心,但是柳先生真心为他着想,所以并不忌惮他那些心思。眼前的韩云天,身为宋廷武将,当然听不进去,只怕对自己更心存疑虑了。他也觉得自己多嘴了,赤红着一张脸低下头去,嗫嚅道:“我只是为韩叔叔不值当。”

      韩云天看着他,细细分辨他脸上神色,半晌,缓缓道:“我不是怕旁人听了去,疑心我,对我不利。所以你也勿虚为我操心。但是我要告诉你,当日你娘亲虽然与你一般心性,到底,我们一心报效朝廷,你说愚忠也好,为人臣子,这是本分。你这些年身在青楼,为人处事,自不能与士大夫者相提并论,这怪不得你。但是今后,你愿意跟着我,心里那些三教九流的想法,必须慢慢割去了。”

      顾惜朝一听,只觉得万千屈辱一起如污水淋在头顶,到底,他还是看不起他。身在青楼,这些就是三教九流才有的想法了吗?他一心报效朝廷,就高人一等了?如果当年顾随风不被这些东西毒害,索性反了,就是满门抄斩也不冤了。又一想,难道这些果然就是自己身在青楼才有的想法,士大夫之流根本不屑为之?

      越想越气,眼中水雾氤氲。

      韩云天见他这副样子,口气软了下来,“我刚才的话是重了,并非瞧不起你的意思。你有才学见识,我不想你走了弯道,你那些想法会害了你的。”

      “我知道,韩叔叔是为了我好。”

      顾惜朝嘴上这么说,手指却掐得手心都要生疼,只心里冷笑:是,人人都说我是为你好。究竟好不好,自己已经不是三岁孩童,他懂得分辨。

      第二日一早就有一个武人打扮的青年找上门来,敲门的声音甚是急切。顾惜朝在书房练字,跑去开了门。

      “将军呢?”

      正说着,韩云天一挑帘子从自己的卧房出来了,紫鹃听到动静,赶紧跑去拿来一件披风,给衣衫单薄的韩云天披上。

      那青年看了一眼顾惜朝和身侧为韩云天系披风的紫鹃,冷笑道:“我当将军为何要弃我们兄弟而去,却原来讨上了老婆,连现成的儿子都有了!一家三口过起舒舒服服的小日子来了!”

      紫鹃脸上一红,插了腰喝道:“你说什么呢!我是将军府里的丫鬟,这位顾小公子是将军的侄儿。你要做便宜老子么?嘴上没毛还轮不到呢!”

      那青年行武出身,何时与女人对骂过,恐失了风度,一时竟不知怎么接口。

      韩云天拧紧了一双剑眉,道:“杨庭玉,你进来。”转头朝书房行去,又对立在院里的顾惜朝道,“你也进来。”

      三人进得门来,韩云天到案前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将调往何处?”

      那杨庭玉却答非所问,“将军,你今日告病没有上朝,不知道有三个人一起参了你吗?”

      韩云天唇角微勾,倒是笑了,“怎么,才三个吗?比我想得要少。”

      “还‘才三个’,光是一个小小的扬州七品知府,已经把你骂得狗血淋头,气得我当下跳出来和他对骂。还有都盐案转运司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也说你近日在将军府金屋藏娇,怠惰军务。”说着看了看一旁的顾惜朝。

      顾惜朝咬着牙,一句污言秽语哽在喉头没有出口,靠,果然,传得倒是快!

      这时候紫鹃推门进来,端上茶,看那青年一副焦躁模样,不禁嘲笑道:“我们将军光明磊落,用得着你急成这样?”

      韩云天喝一口茶,神闲气定,“你在朝堂之上与人对骂,怕是给我招来更多麻烦吧?”

      “我!”杨庭玉立刻噤声,恍然大悟地一跺脚,“嗨,我真是个蠢货,中了他们的计!皇上龙颜大怒,说将军领兵无方,让我们三千兄弟到雁门去关站岗放哨,好好反省。你却不在边上,我百口莫辩。将军,那黄金鳞大人说你已经答应把兵权交于他了,是以连日来窝在府里不上朝,难道是真的?他还说,他还说……”转头看着顾惜朝说不下去。

      顾惜朝气结。

      紫鹃不明就理,愣道:“说什么?”

      这下韩云天和顾惜朝一起冲她翻起白眼来。

      那缺心眼的杨庭玉却一跺脚,直赖赖说道:“说将军在府里养了个俊俏的小厮,搞起了那档子事!”

      “放屁!”紫鹃大喝一声,“我们家小顾风华绝代,怎么会搞这种苟且之事!”

      顾惜朝听得她那一句“风华绝代”,顿时一张脸黑如锅底。

      韩云天也是满头黑线,咳了一声道:“紫鹃,我们谈正事,你先出去。”

      打发走了紫鹃,顾惜朝怒道:“我是将军的侄儿,被他们传成什么了?”

      杨庭玉一拍大腿,“我就说嘛!将军洁身自好,好好一个人,被他们说成什么了!”

      韩云天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想,那你刚刚瞎嚷嚷什么?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你们既然去了雁门关,就好好驻守,到哪里都是保家卫国。”

      杨庭玉一张脸又垮下来,“我不是担心这个,朝廷一纸调令,准备让你去冀州。西夏兵乱刚平,朝廷又是以上供岁币收场。现在蒙古东边各部被脱脱王子统一,他一旦自封为汗,金人那边骁勇善战,他不敢去动,首当其冲就是南犯大宋。上次征伐西夏大败而归,如今谁都不愿去接这个烫手山芋。他们要你无一兵一卒去守冀州,这不是把你往死路上推吗?”(某条道上的朋友说明一下,请不要查史料,此段为架空历史,冀州在金辽宋三国交界处,军事重镇,查无此地)

      韩云天笑着摇摇头,“山海关外十余万宋军,若能分得冀州十之一二,已经是我带过的最多兵力了。你就收拾收拾准备去雁门关吧。”

      说着长身而立,“我也要即刻动身,去冀州走马上任了。”

      杨庭玉不知所措站起身来,眼泪夺眶而出。“将军真的就抛下我们三千兄弟了?”

      韩云天拍拍他的肩,“你跟随我多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是时候自己出去闯闯,建功立业了!出门在外,万事小心。”看着他哭鼻子抹眼泪的,不由笑道,“莫要跟个娘们似的,挺起胸来!”

      杨庭玉一挺腰杆,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他拿手背狠狠一抹,哽咽着道:“将军此去,一别千里,万望保重!他日回京,不求光耀门楣,但求……但求……”

      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韩云天待要安慰他几句,他“嚯”一个转身,逃也似的奔出将军府去。

      韩云天笑笑,对顾惜朝道:“他不过二十岁,还只是个孩子。那年跟在我身边时,也和你一般年纪,我嫌他小,让他回家乡,他非要留在军中,哪怕端茶递水也愿意。这一跟,就是七年。”

      顾惜朝见他兀自出神,终于忍不住道:“韩叔叔,你刚刚说冀州能分得一两万兵力,怕是安慰他的吧?”

      韩云天回过神来,看住顾惜朝,半晌,叹了口气,“你倒是一点也不像小孩子了。所以我告诉你,此去凶险,我带着你怕届时连你的性命也顾全不了。”

      顾惜朝傲然道:“既然一个小孩子可以跟着你七年还安然无恙,韩叔叔何必担心我一个不像小孩子的小孩子跟着你会有闪失呢。”说着起身出门,“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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