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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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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抵达公立医院,大厅里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死神蹙眉:“周一还这么多人?”
白木禾回应:“医院什么时候人都很多的。”理所当然的表情。
死神环顾四周,不出意料地发现几个同僚,一袭黑袍,帽檐下的脸孔晦暗而模糊,正摩拳擦掌地寻找目标。
死神不动声色地转回头,白木禾拿着挂号单一路小跑过来,一颠一颠地:“精神科在五楼,我们坐电梯去。”
二人上了楼,白木禾轻车熟路找到科室,指指椅子:“在这里等着叫名字就可以了。”
死神干巴巴地回应:“哦。”
过了会儿想起什么似的:“你给我登记的什么名字?别告诉我是小黑。”
白木禾回答:“是小黑。”
死神:“……”
觉察到死神面色不虞,白木禾赶紧安抚:“等你回想起自己的名字,就不用再叫这个啦。”
死神呵呵干笑两声:“说得是。”
等待喊号的间隙,死神远远望见赶往抢救室和ICU的同僚,一个个步履匆匆,宽大黑袍随风耸动。透过厚重惨白的墙壁,死神们挥舞镰刀,大肆收割灵魂,手起刀落,利刃劈开空气,银光闪烁一片。
那场景,令人联想起狂风吹拂的蒲公英田。
医院是死神恣意放纵的地方。
来到这里,会血流加速,会胸腔震动,会抑制不住挥舞镰刀的冲动。
死神指尖微颤。
白木禾瞅着小黑神情不对劲,有些在意地:“你很紧张吗?”
死神骤然回过神,“嗯?”
白木禾拾起死神的手,握在自己掌心中,笑眯眯地:“别怕,我在这里陪你呢。”
死神感觉到温热的气息。
旋即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不紧张。”
白木禾道:“你刚才有发抖呢,我感觉到了。”
“……”
“没关系,我不会笑话你的。”
“……”
白木禾贴心地:“我看医生的时候也会害怕,我明白那种感觉。”
死神继续面无表情:“我不怕医生,通常医生比较怕我。”
“嗯?”
白木禾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科室已经叫到了他们的号,白木禾赶紧站起:“来了来了!”匆匆拉着死神去找医生报到。
看诊的过程四平八稳,排除了大脑受到外部撞击造成积血,血块压迫记忆神经导致失忆的可能,也排除了使用镇静类药物造成的暂时性失忆。
“所以……”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推了推眼镜,“最有可能的,是心因性失忆。”
白木禾略微诧异地重复:“心因性失忆?”
“对”,医生解释,“这是遭受创伤后的一种心理防卫机制,一般为自发,短暂性的完全失忆症。”
白木禾不免有些焦急:“那要怎么办?”
医生道:“对源于心理因素的失忆,目前尚无明确的治疗措施,通常以心理治疗为主,比方说找出并处理压力源、适度的倾听、催眠治疗等等,鼓励病人找回记忆。”
白木禾小声地:“啊……”
医生接着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病人仍然保有生活自理能力,不存在行为失控、思考混乱的情形,也没有出现幻觉和妄想,所以失忆程度还是比较轻的。通过多交谈,多陪伴,自行恢复记忆的可能性非常大。”
白木禾牵着死神走出诊室,表情有些轻微的失望:“医生说没有有效的治疗措施,连药也开不了,只能等你慢慢恢复。”
死神挑眉:“你担心我?”
白木禾仍是忧虑的表情,“我不担心你,你有我照顾呢,我怕你家人着急。”
回家的路上夕阳西坠,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天边饱满的云朵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好似烤箱内一只只被热气熏烤得蓬松鼓胀的面包。
死神边走边东张西望,眼角余光瞥见街边一家小吃店,伸手扯扯白木禾的袖子:“晚上吃这个,怎么样?”
白木禾点点头,“好,我们打包两份回家。”
两人走进店里,点了一份炒河粉,一份云吞汤面。等待出餐的间隙,死神对白木禾道:“我想换个名字,不要再叫小黑了。”
白木禾忍不住笑:“你还惦记着这事呢。”顿了顿,“好吧,那你要叫什么?”
死神指指店门口“何记小吃”的招牌,随意道:“小何,比小黑好听。”
更重要的是,不像一条狗了。
满以为好脾气的白木禾肯定没有异议,然而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那个男人的瞳孔骤然放大,瘦弱的身躯微微发起抖来。
他将脸撇过去,肩胛略颤,许久才道:“不,你不能叫这个名字。”
死神不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白木禾接过打包好的塑料袋,闷头朝门口走,“总之不能叫这个名字。”
死神小跑着跟上去,然而那个温顺的男人却无论如何不肯再跟他说话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白木禾只顾一个劲朝前走,摸出钥匙打开生锈的铁门。
以往只有死神生那个人的气的份,现在那个人反倒生起他的气了。
死神眉头紧拧,看着白木禾将打包的炒河粉和云吞面取出,揭开盖子。尽管气着,肢体僵硬,仍然递了一双筷子过来。
死神默默接过,和白木禾一起低头扒饭。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仿佛在与什么东西无声地对峙,太阳完全落山了,灯也未开,屋内漆黑一片。
白木禾已经吃完,却没有张罗着收拾,垂首倚靠在椅子上,面庞笼罩在一团黑影中。
死神咬着筷子,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即便在完全黑暗的环境里,他也能够看清任何东西。
许久,仿佛等待了数年那么久,白木禾轻声道:“你不能叫那个名字,因为我妈妈姓何。”
他坐在死神对面,声音却好似从渺远的地方飘来:“我听到会觉得有人在喊她。”
死神没有说话。
“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我平时几乎想不起她了,但听到名字,就无法不想起。
“所以,你不能叫这个名字。
“换个其他的吧,换什么都行。”
声音疲惫而平静,只在尾音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死神静默半晌,道:“我想叫小黑。”
一片漆黑中,白木禾无声地微笑了一下,略微不好意思地。
他以为不会有人看见。
的确没有人看见,除了死神。
片刻后,房间内的灯亮起来,死神按下了开关。
白木禾起身收拾桌上已经吃得干干净净的打包盒,脸上恢复往日平静淡然的神情。
两个人靠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白木禾感到有些疲倦,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拭眼角的泪水。
死神推推他:“要睡去卧室睡。”
白木禾笑一下,喃喃道:“我妈妈以前也经常这么对我说。”从沙发上起身,走进卧室。
死神跟着一起过去,看那个家伙抱着被子躺倒在床上。
白木禾拉过被子遮住小半张脸,注视着死神半晌,轻声道:“你之前是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死神点点头。
白木禾沉默片刻,道:“我爸爸姓白,妈妈姓何,我出生的时候登记的名字其实是白慕何。但是……妈妈身体不好,读写也有些困难,爸爸为了让她容易记住,在我两岁的时候去民政局把名字改成了笔画很少的白木禾。”
死神想:原来是这样。
于是道:“你爸爸肯定很爱你妈妈了。”
白木禾神情疲惫地笑一下:“是啊。”
将眼睛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