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在我家》沈剪灯

2、第二章

　　“我不要叫小黑。”死神抱起胳膊抗议。
　　“不要闹，小黑。”白木禾收走桌上的碗筷，放到水槽里，自然而然地，“吃完就去洗澡，把衣服换下来，我找一套干净的给你换上。”
　　“我不是小黑。”死神再次表示拒绝。
　　“好啦好啦，黑先生，把毛巾拿好，去试试水温。”白木禾好脾气地安抚臭着脸的死神。
　　死神不情愿地起身，脱下西装外套。白木禾走进卧室，在衣柜中翻找合适的睡衣，还在自己身上左右比划。
　　死神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漆黑如墨的头发尚沾着晶莹水珠，一眼瞧见白木禾正盯着自己换下的那套西装，托着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死神不由心中警铃大作：“怎么了？”
　　白木禾眉头微蹙，苦恼地回应：“这个好像是高级羊毛面料，没办法水洗唉。”
　　死神大忪口气，又鄙夷地想：原来就这事。
　　换上白木禾摆放在沙发上的睡衣，果然有点小，手腕和脚踝都露在外面。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你多大个人了，还穿这种小孩都看不上的卡通睡衣？”
　　白木禾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有吗？家居服都是这种款式啊。”
　　“谁告诉你的！”死神不大高兴：这个人的品味很有问题。
　　白木禾略微为难地抓抓脑袋，“我很久没有买衣服了，可能现在真的不流行这种了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死神内心翻个巨大的白眼。
　　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三番两次逃离死神的魔爪的。
　　白木禾用衣架将西装外套挂起，小心地掸去上面的灰尘，边忙边道：“床已经帮你铺好了，幸好家里有两间卧室，如果你晚上觉得冷，柜子里还有毯子……”絮絮叨叨的，老妈子一般，好像真的很怕捡来的男人会冻死。
　　死神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了，这是什么老好人性格啊！
　　这家伙该不是因为心怀大仁大爱，感天动地，才被同僚放水几次都没死成吧？
　　死神一边大翻白眼一边听那个男人啰里啰嗦，并数次拒绝了那个人出于好意怕他无法入眠而坚持要煮的牛奶。
　　送走千叮咛万嘱咐的白木禾，死神甩掉可笑的毛绒拖鞋，把自己扔到床上。
　　身下的被褥朴素无华，躺上去的感觉倒还不赖。
　　有被认真打理过的舒适感。
　　死神环顾一圈房间，老式木制家具和木质座钟，有些年头的手工打造，现在已经不多见了。木头边缘有磨损的痕迹，还有因常年使用钝化的四角。
　　真正的，平凡到了底。
　　死神伸手轻轻一挥，一只苍白的卷轴在眼前缓慢铺展，在漆黑的房间中静静散发银辉般的光。
　　卷轴上记载着之前数次灵魂收回失败的经过。
　　最早一次是白木禾五岁时，河边玩耍不甚落水，正当死神举起镰刀，白父及时赶到出手相救。还是懵懂孩童的白木禾只呛了几口水，当值的死神无意再做争夺，况且七岁以下孩童死亡率甚高，没有必要追着这一条命不放，于是收了手。
　　之后青少年，青年时期陆续有几次极为接近死亡的时刻，或许是生命的灯火不甘熄灭，或许是小小的奇迹惠顾人间，最终皆有惊无险。
　　最近一次死神的镰刀光顾白木禾是在两年前，却在最后关头偃旗息鼓。
　　卷轴上的记载并未涉及其中细节，死神夺取性命是手起刀落的事，要么成，要么不成，没什么花边八卦可供消遣。
　　死神合上卷轴，房间内银光消散，恢复幽深潭水般的漆黑。

　　第二日早晨，死神打着哈欠走出卧室，白木禾正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早饭。
　　“你醒啦？”男人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快去洗脸刷牙，等会儿吃好吃的。”
　　死神揉揉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地走进浴室，那里已经摆上一只崭新的牙刷，连牙膏都贴心地挤好了。
　　死神噗嗤一声，睡意全消。
　　桌上放着小笼包，煎饼，馄饨，锅贴，鸭血粉丝汤，在秋季冰冷的早晨兀自散发热腾腾的气息，湿润的蒸汽袅娜地上升。
　　白木禾在围裙上擦擦手，有些羞赧地：“好像买多了，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死神大剌剌在桌边坐下，两根手指捏起一只小笼包扔进嘴里，汤汁瞬时爆满口腔，烫得他伸着舌头嘶嘶吸气。
　　白木禾被那副狼狈的样子逗笑：“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呢。”自己拿着瓷勺舀馄饨。
　　手中边动作边道：“我今天要出门打工，很晚才回来，你要好好看家。”
　　“打工？”死神边给舌头扇风降温边想，这个男人看起来二十八、九了，怎么连个正经工作也没有。
　　白木禾将瓷勺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丝毫不觉异样：“我打两份工，中午到晚上在西餐厅做服务生，餐厅收工后去24小时的便利店收银，凌晨下班。”
　　死神蹙起眉头：“为什么这样安排？”
　　白木禾耐心地回答：“因为深夜到凌晨的时薪比较高，其实那个时候客人很少，一点都不辛苦的。新鲜牛奶和面包会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运过来，上货的时候有点累，不过也还好啦……”
　　“我说的不是这个”，死神略有不满地打断他，“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打一辈子工吧，端盘子收银什么的，谁都能替代你啊。”
　　白木禾有些羞愧地笑了下，吞吞吐吐地：“……我也这么觉得。”
　　死神一口气没提上来：这人还能更没出息一点吗？！
　　白木禾瞧着眼前的人面色不渝，赶紧解释：“其实没什么不好，餐厅店长很照顾我的，炸多的薯条会让我带回家当宵夜，小费也可以自己留着，不用上交的。”
　　死神呵呵干笑两声：“你真是好养活。”
　　白木禾认同地点头：“对啊，我要求不高的。”丝毫听不出弦外之音。
　　死神压抑住猛翻白眼的冲动，问：“为什么不去找一份像样的工作呢？哪怕从大企业的基层做起也可以吧。”
　　白木禾愣了愣，脸颊微微地发红，踌躇半晌才道：“……我没读过大学，没有学历的话，写字楼的工作别人看不上我啦。”
　　觉察到男人的羞怯，死神打算不再为难这个可怜的家伙。
　　而且，他为什么要为白木禾的未来操心啊，别忘了他可是来取走这个倒霉鬼性命的。
　　白木禾将最后一只馄饨放入口中，喝干净汤汁，又恢复笑眯眯的样子：“别为我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死神不屑地做出个冷冷的表情。
　　白木禾歪着脑袋打量死神，若有所思，半晌恍然大悟般道：“我觉得你可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死神有点好笑地问：“何以见得？”
　　白木禾道：“因为你的西装看起来很贵，手表的牌子我虽然不认识，但好像也价格不菲。你这样走丢在外面家人肯定很着急，说不定现在到处找你呢。”
　　死神耸耸肩，毫不在意地：“哦。”
　　白木禾叹口气：“今天是周日，餐厅比较忙，我没办法带你看医生，你知道怎么挂号吗？”
　　死神摇摇头。
　　白木禾苦恼地垂下脑袋，神情忧虑：“唉，你家人现在一定担心坏了。”
　　死神不置可否，环顾一圈四周，询问依旧沉浸在苦恼中的白木禾：“那你的家人呢，怎么没有看见他们？”
　　白木禾抬起面庞，回应：“我一个人住啊，没有家人。”
　　过了半晌，接着道：“我妈妈一直身体不好，父母在我初中时双双过世了。我很勉强才读完高中，然后就出来打工了。”
　　他见死神没说话，生怕说错了什么，赶紧补充：“你别笑话我啊，其实我很幸运的，遇见的都是好人，打工的店长对我也很好，很照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