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在我家》沈剪灯

1、第一章

　　死神注视着眼前的名簿，宽袍广袖，衣袂翻飞。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上空，仿佛一块漆黑沉默的幕布。
　　有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份早应该收回的灵魂，依然在人间活着。
　　从过往的记录看来，死神们曾经数次试图取走这个人的性命，却都莫名其妙地让他在眼皮下溜了去。
　　时至今日，此人仍旧好端端地存活，毫发未损。
　　死神默叹一口气。
　　自己的那些同僚们，真是拖后腿的能力一流。
　　他轻轻挥动手中闪着银光的镰刀，将那个名字划拨到自己的行事日程中。
　　再一次，要为同僚收拾烂摊子。
　　觉得麻烦的同时，他不免在意，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够三番两次糊弄过死神？
　　一而再，再而三地从死神的镰刀下逃脱，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以拥有的能力。
　　这么想着，死神来了兴致。
　　初秋的时光惬意且闲暇，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离业务繁忙的寒冬尚有一段时间。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会会这个人，权作打发无聊。
　　戏耍戏耍这个倒霉蛋，再一巴掌弄死。
　　死神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勾起嘴角，漆黑面孔映在镰刀冰冷的刀面上。
　　寒冽的金属反射着月光，死神轰然震袖，周遭气流翻涌，气浪斜横，一瞬间穿越过堆叠无数的厚重云层，最终缓缓地，无声无息地，降临在城市的上空。
　　此时已是深夜。
　　厚重的夜幕将这座城市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慵懒地蜷缩成一团。
　　越过市区的高楼大厦，越过市中心的繁华喧嚣，远远地，远远地，透过狭窄街道上的昏黄路灯，他看见了那个人。
　　并无三头六臂。
　　乍看之下平淡无奇，甚至用普通形容，都有点委屈了普通这个词。
　　死神忍不住皱眉。
　　不过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年轻男性，要回收这样一份灵魂，再容易不过，自己的那些同僚们究竟怎么干活的。
　　死神在心里默默翻个白眼，挥挥袖口，又降下一些高度。气浪轻轻拂过，掀得树木枝叶一阵哗啦乱响。
　　这下，他看得更清楚了。
　　苍白，瘦削，有些驼背，额前头发略长，散落在眼前。
　　浅灰色的外套，袖口已经磨得发白，线头也脱出一小截。手里拎着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便利店买来的廉价便当。
　　浑身上下简单到了底，惟有眸子温良，令人联想到一种小动物。
　　死神难掩心中失望。
　　本以为这个秋天会有趣一些，忍不住张口叹了一声：“唉。”
　　他飘浮得太低，离那个朴素的男人也太近了，这声叹息着实把那个人惊动得不轻。
　　“谁？”
　　男人紧张地抓住手中的塑料袋，寂静无声的夜晚，狭小的巷子里只有微弱的光线与他为伴。
　　等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回应，男人有些迷茫地四下张望，朝着来时的方向转过身。
　　被发现了吗？死神波澜不惊地想。
　　在这样的地方见面，倒也不是个糟糕的选择。
　　死神耸了耸肩，他是一点也不介意，只要不吓到那个人就好。
　　在男人依旧扭头回望的同时，死神身上的黑袍化作纯黑色西装，手中镰刀化作银色手表，轻轻地，从半空中悄无声息地，坠落到男人身前的一小块地面上。
　　男人并未从小巷那头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困惑地转回头，骤然发现自己跟前趴倒着一个黑衣男子，顿时吓得“啊——”一声大叫，塑料袋砰地砸在地上，饭粒震得到处都是。
　　死神忍不住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尖尖的牙齿戳出一小截。
　　巨大的惊慌许仿佛突然投入池塘的碎石，震荡许久也没能消散。男人在恐惧中犹豫着，小心翼翼地凑近，颤着胳膊将死神的身体翻过来，紧张地伸出一根手指去探鼻息。
　　还好还好，还活着。
　　真是万幸。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重重落回胸腔里。轻轻去推那个沉重的躯体，“……你还好吧，要叫救护车吗？”
　　死神装出晕倒后才苏醒的表情，口中喃喃呐呐地：“我是谁，我在哪……”
　　男人原就神经紧绷，此时更是紧张得不行，甚至有点结巴了：“你，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吗？”
　　死神故作无辜地摇头：“不记得了。”
　　男人大受惊吓：“哎？”
　　死神信口就来：“我可能失忆了。”
　　这种只会出现在电视剧中的情节居然在自己眼前上演，男人更加震惊：“啊？！”
　　怎么会有人轻易相信这么瞎的借口啊！死神拼命忍住想要爆笑的表情。
　　男人还处在震惊中无法反应，死神抓住时机更进一步：“我没有地方去了。”
　　“咦？”
　　“带我回你家吧。”
　　“哎？！”
　　“把我丢在这里，我会冻死的。”
　　“啊？”
　　“那你就是凶手了哦。”
　　“啊啊啊？！”
　　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一下子惹上刑事案件，男人在惊恐之下大脑短路般地：“那、那你跟我回家吧……”声音抖得厉害，手足无措地，“你能起得来吗，我家就在前面不远……”
　　死神点点头。
　　就这样，男人把死神捡回了家。

　　楼道里的感应灯年久失修，闪烁不止，男人费了很大劲才将钥匙对准锁孔，拉开锈迹斑斑的铁门。
　　死神嫌弃地撇撇嘴。
　　男人弯腰从柜子里取出家居鞋，递过去：“你就穿这个好了。”
　　死神乜一眼毛绒绒的粉红色，唾弃地套到脚上。
　　男人却松了口气似的：“我还怕你穿不进呢，还好合适。”有些高兴的样子。
　　看样子是个同意满足的家伙，死神耷拉着眼皮想。
　　男人拎着塑料袋走进厨房，将早已散得不成形的便当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拨弄到玻璃碗里，连粘在盒盖上的米粒和酱汁也没有放过，“你饿了吗？我可饿坏了，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呢。”边说边按下微波炉的加热按钮。
　　死神蹙眉：“你该不会只有一份盒饭吧。”
　　“怎么会呢”，男人笑了下，“家里还有面条，我再煮一碗好了，也不知道你晕倒多久，大概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未等死神回答，进入厨房开始忙活。
　　微波炉“叮”地一声，提示已经转完最后一圈。男人捧着湿毛巾，小心不被烫到，慢慢地将碗放到桌上，又返身回厨房端了才出锅的面条出来。
　　上面还很贴心地卧了一只荷包蛋。
　　死神差点笑出声。
　　男人只顾着避免将汤水洒出，半点没有注意到死神一耸一耸的肩膀。
　　递一只筷子过去：“你想吃饭还是面？嗯，还是面条好了，容易消化。”自问自答一番，将汤面推送到死神跟前，不忘认真地叮嘱：“小心烫。”
　　死神咬着筷头，一边辛苦地忍笑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低头仔细拨弄碗边缘的饭粒，未抬面庞，回答：“白木禾。”
　　白木禾。
　　死神想了想，的确是在死亡名簿中看到的名字。
　　他第一眼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就想，哪家的父母这么省事儿，给孩子取这种名字啊。
　　相貌普通，名字普通，人生估计更普通，况且早就应该被死神取走性命了。
　　“你真的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了？” 白木禾边吃边问。
　　死神摇头，坚定地：“想不起来了。”
　　白木禾为难地皱起眉，“那可难办了，就算去警察局查失踪人口，不知道名字也没办法登记啊。”
　　死神认同地点点头。
　　“只能带你去医院看下头部有没有受伤，能不能尽量回忆起家人，或者电话号码”，白木禾扒着饭，“然后我就可以把你送回去。”
　　这个人倒也不笨，死神想。
　　“总之住在这里的期间，先给你起个名字吧。”
　　死神一愣：“名字？”
　　“你总得知道我在叫你呀。”白木禾回答得理所当然，“既然你一身黑色衣服，就叫小黑吧。”
　　……这也太随意了吧。
　　死神眉头大皱，而且，怎么听起来这么像一条狗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