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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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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已经错过了在意之人的青春,不妨就看他的旧照片,这样就算相遇的时候人已老,也不会留有太多遗憾。
超蔚从实轶的钱包里小心取出了那张旧照片。他的视线忽略过其他众人,只专注在方寸硬纸上还稍显青涩的醒阳身上。醒阳那时候剃了泛青的光头,正对着镜头露调皮微笑,五官和现在的相仿,只是眉宇之间有不顺服的戾气溢出来,应该是个不服管的淘气男子。超蔚细细的看,不顾被冷落在一边的实轶投过来的颇有深味的眼光,他只想不过错所有的细节。
“就这么喜欢吗?改天翻拍一张送你。”
虽然用心在照片上,还是听出了这话里面明显的调侃意味,超蔚忍不住脸上微热,这才想起天色已晚,就说了告辞的话,却被实轶牢牢拉住,不肯放行。那个人分明有了几分醉意,投过来的视线也带着微醺的红,也不管小孩要还是不要,就兀自下好了决定,“你不要走。有一个地方,我想带你去看。”
在这一晚之前,超蔚一直对实轶怀着莫名的疏远感觉,可有了今天这场境遇,竟然能相处坦然,还凭空着就相信了他,肯跟着他走。
超蔚上了实轶的车子,给自己系好安全带。司机安实轶先生已经醉到微醺,只能靠一根烟驱赶酒意。车子绕过人群熙攘的街市,渐渐远离繁华的所在,向着B城的郊畿去了。
那是一段略微嫌长的旅程,车子从主干道滑落到两边生了低矮灌木的柏油路上,又在可以听到淙杂水声的罅窄的尽头静止。实轶下了车,夜风鼓起了他深色外套的下摆,就着时隐时灭的车前灯,他向还在车里犹豫着不肯下车的超蔚挥挥手。超蔚信着他,跟着他下车,跟着他走。两个人横穿了一段满是枯黄植被的石板甬道,慢慢接近了一条河流,水色的潋滟越来越明晰起来,小孩这才看到那条河流的全貌,流水并不湍急,水面却出乎意料的宽绰。边走边看之际,河边已经休憩的飞鸟被二人的脚步声音惊扰,扑啦啦的起飞,狠吓了小孩一跳。这时走在前面的实轶忽然停下脚步,小孩离他更近了些,实轶着手一指,小孩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在茫然晦涩的河岸那里,竟有一幢房子。
这是一幢老旧的木质房屋,从附近就可以闻到木胎腐朽的味道,超蔚惊讶的看着实轶拿出钥匙,开了门上的一道锁,进入之后,撩拨了结成罗网的蜘蛛巢穴,然后领着超蔚推开最里面一道门。
门豁然打开,小孩跟迎面铺泄过来的月光狠打了一个照面,而后就看见那一路宽阔的水面,自己就正好站在水中央的露台,实轶挨近了小孩,靠在露台的围栏上吸烟,嘴角渐渐抿成一个非常紧致的弧度。
不知过了多久,超蔚已经可以适应月光透过水面折射过来的亮度,就听见实轶对自己说着“B城其实是个很美的地方,有山地环绕,有河流贯穿,还环抱着一个内陆湾跟大海接壤。所以很多人,不管离开的时候带着怎样的恨,最后也都会带着思念又回来。”超蔚以为这是一个好故事的开场白,就不回答,只静静的听。
安实轶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开始絮絮道来“那时候,一个周姓美术教师领着他的弟子住在这里。说来好笑,那个老师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弟子培养成达芬奇那样的人。在他眼里,那个学生是他一辈子遇到的天赋最好的孩子,虽然是个孤独症患者。孤独症你知道么,医学人士浪漫的称这种病人为‘星星的孩子’,干净美好,终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一天,几个少年打群架的时候受了伤,逃跑的时候发现了这间房子,他们以为主人不在家,就撬开窗户进来,遇上正在画画的孩子。孩子被忽然闯进来的少年们吓哭了,眼泪弄脏了画布。这是他们并不友好的第一次见面。但也因为这样,孩子第一次交上了朋友。”
“少年们贪恋这里的风景,经常来光顾,他们想办法把孩子领出了家门,他们之间虽然没办法沟通,却能相处的很好。慢慢的,少年之中的一个,爱上了这个独特的孩子。而且非常迷恋。”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迷恋不一定就是爱情,但炽烈起来的时候却可以烧死所有的人。少年之间是没有秘密的,那个少年对同伴坦白的时候被这个集体所唾弃不理了,那之后,这少年就常独自一人来到这里跟孩子见面,他们开始幽会。不过少年珍惜孩子的纯洁,从来不肯越轨,直到一天,少年发现孩子有些异样,□□那里有血渗出来。怎么会这样呢?原来是周姓的教师,一直都在这个弟子身上发泄兽性,不仅如此,还有骇人的虐待,那孩子身上全是伤口”
“少年性如烈火,当晚就打上门去了,不过那时他也年幼,结果可想而知,也受了伤,也流了血。等他养好了伤,再回到这里,却发现自己深爱的小孩已经死了,只剩下墙上一张手绘的遗像。那周姓的教师已经疯了,他们又扭打起来,少年自然是打不过他的,但这一次他回去向伙伴求助,三四个少年,在夜晚的时候,匆匆写完作业,骗了家里人,来到这里。他们带了刀。”
“那一天这里曾被鲜血染红。不管是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还有厉声的惨叫和惊恐的死亡成了少年们命中永恒的悔。夜晚结束之后,少年们瑟缩着从恶魔的附身之下清醒,”
“少年们有不凡的家世,都没有被入罪。他们都曾想过要逃出这座城市,到别的地方上大学,到别的地方读高中,可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梦魇。最后,他们又纷纷回到B城,因为他们发觉,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及直面当年的往事来的坦然。”
故事说到这里,实轶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酒意的嗓音微哑,一时说不出合适的结束语。
超蔚看着他的侧脸,叹息一声,却好像把胸腔里所有的气息都叹尽了,只好报以无力的微笑。
两个人沉默着,都不肯先说话,这时实轶的手机发作起来,他拿出来看过,微笑着接听,用极凄楚的声音叫了电话那端之人的姓名“是醒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