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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卧后清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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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身一僵,想要开口拒绝,但手的主人已经将我轻轻一托,推进了车里,然后自己也跟了进来。
车里的小桌上点着个小小的油灯,我抹了抹脸,无奈地转过身跪坐下来,“叶丞相,有何贵干?”
昏暗的灯光下,叶夕的脸色显得有些青白,嘴唇也毫无色彩,看着倒是比我好不了多少。
“我来看看你。”他伸手把油灯挑亮了些,“叶端说你又晕倒了,虽然钟越说并不要紧,但我还是想亲自来看看。”
我摊了摊手,“看到了?”
他嘴角动了动,“看来是真的不打紧了。”
“放心,明天之前绝对死不了。”我放下手,向他保证。
然后是一段有点儿尴尬的沉默。
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是他自己非要跟进来的。我心里乱,也懒得去猜他打什么主意——反正他总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把我偷偷带走,然后让他们北靖独享宝藏?他不至于这么昏吧?
“叶夕——”
“红绣——”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又不约而同地闭了嘴。我忙摆摆手,示意他先说。
“红绣,我——”他垂下眼睛,迟疑了一下,“明日过后,你有何打算?”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呆了一下才说,“叶夕,你别装傻。我们都知道,我不一定能活过明天。你居然问我有何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
“那么,如果,如果你能活过明日,你有何打算?”他顿了顿,“你想去哪里?”
我不语。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自己,但从来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我不允许自己产生不切实际的希望。
但此刻说谎没有意义,我吸了口气,平静地说,“我不敢想,所以我给不了你答案。”
他抬起头,用一种无法解释的目光瞧着我,似乎想要看进我的灵魂里去。
“你同我一起走,我们一起回北靖去,好不好?”
我挺直了身子,眼神越过他,盯着他身后的某处虚空。
他要我和他一起回去?回他的丞相府吗?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他之前说过,要娶叶红绣不是因为她是天女,但我根本也不是叶红绣,更不可能和一个有妇之夫不明不白地在一起。我暗忖,如果是真的叶红绣在此,她又会怎么做?
“别开玩笑了,”我叹口气,慢吞吞地答道,“我听皇甫说,之前咱俩差点儿成亲,虽然我忘了过去,但说起来这关系也太别扭了些。我可不想日日与你相对。”
顿了顿,我实在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再者说,我不是还把尊夫人推进过水里嘛?依我看,倘若我侥幸活过明天,也得离你们北靖叶府远远的,不然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指不定哪天就丢了。”
叶夕表情并未改变,等我说完,方才张口道,“她是东绥的细作。你放心,她永远也无法伤害到你了。”
这话信息量有些大,我消化了一下,前因后果好像也有些想明白了,不由得为叶红绣叹了口气,“那我的确放心不少。”
没等他说话,我立刻接着说道,“不过我肯定是不会和你去北靖的。”
他沉默,我也觉得无话可说,只盼他赶快出去才好。
只是天不从人愿,半晌他居然说,“若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可以——”
我一听只觉得不可思议,赶快打断了他,“停,停!你和我之间从头到尾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多么简单,不必搞得这么复杂吧?”
这古代人想法也真是奇怪,面对一个养了二十年的棋子,又是欺骗人家感情,又要人家牺牲生命,最后竟然还想来一段重新开始——我的天,谁也写不出如此狗血的剧本好吗?
他一双眸子直直盯着我,“过往的事,你竟一分也不肯原谅么?”
我内心翻了个白眼——若坐在这里的是真叶红绣,那也许是另一番场景,但我朱十六不过是个半路顶包的倒霉鬼,实在也没有资格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过往的事,别说一分了,我是连半分都记不得了,”我老实地说,“目前我满脑子只想着明天能不能活下去。”
见他又是沉默以对,我放低了声音,“如果叶丞相没有别的事,请回吧。我呢,要为明天养精蓄锐一番了。”
送走了叶夕,本有些好转的头痛又卷土重来了,我心里实是无奈。但一时也无别的办法,便按照钟越的指示吃了颗药,然后吹灭了灯,躺回了被子里。
也不知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我似乎做了梦,但又好像一直醒着。最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但不觉得休息之后的轻松,反而比睡前还要糟些。
我伸手按摩了一下太阳穴,只觉得突突直跳,好像有人拿把锯子在里面做木工似的,心里暗自叹气,终于接受了今晚睡不好的事实。
认命地爬起来,我细细听了听外间的动静,一片沉寂,估计夜已经深了。我料想不会有什么熟人此刻还醒着,便爬到马车门口想要下去。刚掀开帘子,就发现有个人背靠着马车坐着,估计是他们派来看管我的守卫,若是我没有先看上一眼,估计能踩到他身上。
这下我倒有些为难,下去吧,肯定会惊动这人;不下去吧,马车上我却是一刻也不能待了。最终还是生理的需要战胜了心理的纠结,我咳了一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这人果然立刻转身看了过来,“怎么了?”
我定睛一看,竟还是那送水给我的灰衣士兵,心里不由得放松了些,“这位大哥,我可以出去吗?”
他马上站起来,手扶住马车,轻声问道,“你不舒服?”
我略有些尴尬,随便点了点头,“啊,是有点,我想,呃,下去走走。”
他一听眉头都皱了,“姑娘的头还疼吗?要不要去找个大夫?”
我见他不但没有让开的意思,反而站得更近了,心里暗苦,只得说,“头还好,是,那个,我要去方便一下。”
他一愣,几秒钟后才恢复了最初的表情,退后了几步,“姑娘请。”
此刻我已经快要忍不住了,也无暇顾及这尴尬至极的状况,赶快跳下车就朝林子那里跑过去。
等我理好衣服出来,却发现那士兵就站在不远处,背对着我。我的心情实在无法形容,只能装作淡定的样子走过去,“好了,走吧。”
他没有回头看我,拔腿便走。如此一来,我更觉尴尬,但也觉得有点好笑,便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回了马车边,我见他重新坐下,一时间有些踌躇,片刻后也就厚着脸皮走过去,不声不响地也靠着车轮坐了下来。
那士兵显然没料到这一点,转过头朝我看了过来,满脸诧异。
我抱着膝,轻声道,“我睡不着了,且让我在这里坐坐吧。大哥你尽管睡,我绝不会乱跑。”
想到明天的未知,心里十分烦乱,但也无从说起,只能在这陌生人的身旁,静静坐上一会儿,倒生出些许奇异的平静,不由得轻轻地舒了口气。
“姑娘怎么了?”
我瞥了他一眼,复又转过头去,望着远处的火堆,“没什么,只是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感觉好像做梦似的。”
他仿佛不太确定我的意思,问道,“做梦?”
我无意识地绕着自己的头发,“是的,做梦。我有时候想,自己也许是在做梦,这一切,包括你,都是我梦里的故事。但这梦却又太真实,太漫长,我恐怕自己永远也无法醒来。”
半晌,我听见他低声道,“你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顿了顿,方才慢慢地说,“我想我只是有些不甘心。以前发生过一些事,令我我感到痛苦。我以为我还有机会能摆脱过往的阴影,但现下我发现这不可能,心里自然无法接受。”
“姑娘不会有事的。”他这一句,让我想起之前他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我鼻子发酸,只恐眨眨眼就要落下泪来。
“谢谢你,”我低下头,手指悄悄地擦去了滚下的泪,尽量平静地说道,“虽然我知道你是安慰我,但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
“我——”无论他要说什么,都被远处一声巨响给淹没了。
我抓着车辕站了起来,有些无措地看着四周本来沉默的营地忽然沸腾起来。穿着各色服饰的士兵从睡梦中被惊醒,拿着手里的兵器,脸上纷纷露出警惕的神色,望着自己身旁异国的同行者。
叶端是第一个出现在我视线里的,他身上盔甲整齐,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装扮。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他与于景天是多么地不同。
那士兵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前,脊背绷直,好像一张拉到最开的弓,只需要轻轻一拨,就能射出最快最厉的箭。我心中发沉,忽然想明白这人定也不是什么一般的士兵,否则他们怎会让他单独守在我的车前?
“你是谁?”我的问话又被第二声巨响所淹没,但他肯定是听到了的,因为又那么一瞬他整个人都顿住了。见他没有回答,我转脸朝叶端看去。他正听另一个身着盔甲的人说着什么,同时若有所思地盯着巨响传来的方向。
“姑娘请上车。”灰衣的士兵没有回头,但声音却很清晰。
我有些犹豫,看了看四周,下定了决心,“我跟着你。”
他猛地转过身,低声道,“你上车,不许跟着我。”
我瞪大眼睛,一时有点懵,“为什么?你不是他们派来监视我的吗?”
“你跟着我不安全。”他被我的话噎得顿了一下,“你若不愿意上车,我可以送你去——”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别装了,我虽不知道你的姓名,但他们派你来,可见你身手了得。此刻情况究竟怎样还不知道,他们恐怕也无暇顾及我。我跟着你,才是最安全的。”
他沉默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好,跟紧我。”
我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奇异的激动。看来不用等到明日,我的命运,也许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就在这时,第三声巨响也出现了,只是这一次却更近了许多。四周已经变得无比喧闹,但还没有出现任何冲突。我紧紧地跟在那人身后,眼睛却一刻不停地朝人群里看着。
叶端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叶夕却站在一顶帐篷门口,和一个身着盔甲的人说着什么。我略转了转头,正好看见小北和小平护着赫连心朝我这个方向走过来。我有些奇怪,怎么还是不见皇甫?难道这情形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危险?
正胡乱思索间,前面那人忽然停下脚步,我一个没防备,猛地撞在他后背上,感觉鼻子一辣,竟然流下血来。
我暗暗叫痛,但是心里却更加警惕,胡乱擦了擦,抓住他的袖子,“怎么了?”
“你随我来。”回答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我探出头,却见天枢先生站在前方。
“你要带她去哪里?”不等我开口,身前的人已把我往后推了推。
“自然是她该去的地方,”天枢先生根本没有瞧他,“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跟着来。”
我瞧着赫连心还有几十步远了,忙说,“赫连来了,她也要同去吗?”
天枢先生面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若是跟得上,就一起来也好。”
说罢,我只觉得眼前一闪,随即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下一秒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半空。
我吓呆了,这可是我第一次见识“轻功”,原来电视里演的是真的!这不符合物理定律吧?我好歹一个百八十斤的大活人啊,再说这个老头子看上去连路都快走不稳的,怎么武功高到这样的地步?
脑子里想了这一串,嘴里却只能“啊”的惊叫一声。眼前发晕,耳朵则清晰地听到身后树叶“簌簌”的响声,似乎跟了不少人。
我想回头看看,姿势却不允许,天枢先生瞧出了我的意思,哈哈一笑道,“别看了,该来的都来了。”
我暗自咬牙,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天枢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并未回答,但速度明显快了许多。我只得闭紧双眼和嘴巴,生怕自己忍不住会吐出来。
也不知在天上“飞”了多久,耳边风声呼啸,伴着深夜的冷意袭来,而我全身血液上涌,这一冷一热,竟好像在水火中翻滚一般。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脚下一沉,站在了实地上。我心中一喜,差点儿眼泪都出来了,要不是天枢先生还抓着我,恐怕我就腿软趴在地上了。
他等我站定了,才松开拎着我领子的手,转而扣住我的手腕。
我真是要吐了,但还是死死地忍住了,没好气地说,“先生不必抓这么紧,我又不会武功,难道能跑了不成?”
“没法子,惦记你的人太多。”他手指紧了紧,带着我一个转身。
赫连心,叶夕,叶端,那灰衣人,皇甫都站在我面前。天色已经有些渐亮的趋势,我隐约瞧见他们脸上都表情严肃,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中暗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