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记》七七囡

88、梦里梦外

　　我睡不着。
　　照他们说的，生死存亡的大事。要是你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估计也和我一样睡不着。
　　连晚饭我都没心思吃，随便吃了几口米饭就爬回床上躺下了。小北以为我不舒服，还请了钟越来。我闭着眼睛装睡，他估计是知道的，却没有点破，带着小北又悄悄地出去了。
　　屋子里一片黑，我睁着眼睛，盯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脑子里好像倒了十罐八宝粥，那叫一个乱七八糟。
　　宝藏，天女，囚犯，盟友。
　　叶端说叶红袖和他妹妹从小一起长大，那说明叶红袖是从叶家出来的。赫连心和皇甫，又是另一方想要宝藏的人。天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这两派人怎么凑到一起的？而且就我看来，那赫连心对叶红袖倒不是完全利用，言行里都透着真正的关心。至于叶夕，就复杂一些了——叶红袖啊叶红袖，你不会糊涂到相信他的地步、和他真的有过什么吧！
　　我叹口气，揉了揉眼睛，深深地觉得无奈。
　　真是招谁惹谁了，不是穿越改变命运吗？我还不如最开始就死在车轮子底下呢。何苦来这里纠结！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逃吗？往哪里逃？我对这世界一无所知，就算真的逃出去，又该怎么活下去？何况，逃跑也不会那么容易吧。
　　那么，就此认命，任人宰割？叶端说不会伤害我，那是因为还未到真正利益冲突的时候。难道我要寄望于这些人对我可能怀有的感情和慈悲吗？
　　越想越绝望，我索性坐起来，用力地捶了捶床板，以发泄内心的不爽。
　　我还不想死啊。
　　门外忽然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我一下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却什么也听不真切。
　　是谁半夜三更地在我门外说话？难道是——杀手？
　　虽然我是天女，但保不准有人想要我的命呢？
　　那声音已经不见，我以为自己幻听了呢，偏偏又是一声叹息，透着无奈。
　　这次我听得清楚，鬼使神差下了床，不怕死地朝门口走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一好奇起来连命都可以不要。就算外面是鬼，我也非要亲眼看一看不可。
　　悄悄把门推开一丝缝，往外瞧去。院子里月光如水，一片宁静，哪里有人？
　　我心放了一半，便把门又打开了些，头探了出去，接着全身僵住——真的有人。
　　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正对着房门的树影下，站着一个人。
　　这树高大茂盛，枝叶繁密，白天树荫满满可以乘凉，夜里就是一片黑沉，连月光也不能增加半分亮度。我之所以能看见这个人，是因为“他”穿着一身白衣。
　　鬼。
　　我的第一个念头蹦了出来，本能就想往回缩。从前我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鬼神，但现在——我穿越了，一切都改变了。难道因为我是穿越者，所以能看见鬼魂？
　　但随即我又看见了“鬼”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我掌心冒汗，心脏也跳得厉害，不知怎么终于害怕起来。管他是人是鬼，我还是装作没看见赶快睡觉去吧。
　　退后一步，我伸手想把门关上，谁料本来好好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划破了一片沉寂，那人的身影也动了一动。
　　我顿时僵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了。
　　似乎过了许久，我听见一个陌生而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我吵醒你了？”
　　是个男人。
　　我仍旧紧紧扶着门，咳了一声，“没有。我睡不着，起来走走。”
　　说完我自己就傻了，哪有人关上门打算去“走走”的？不由得露出尴尬的笑，把门打开了一些，朝外挪了挪。
　　那人站在原地，好像也没有过来的意思，“你身子可好？”
　　“好。”我愈发觉得尴尬，索性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问，“你是谁？为何半夜在我门外——站着？”
　　半晌，他没有做声，却朝月光下走了几步，一张脸便完全展露在光线里。
　　我首先被他的好看震慑住了。就是那种书里画上才有的男人，帅得违反自然法则。但接着我就觉得他有些眼熟，一丝回忆忽然闪过，话也脱口而出。
　　“我记得你。”
　　他本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忽然生动起来，双眸中光芒立显。“你记得我？”
　　我见他误会了，忙说，“不是——我是说，我记得你的脸。我刚醒来的时候，见过你的脸。但我那时以为——你是——我们以前就认识吗？”
　　没错了，我记得刚醒来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好看得不成样的男人，那时我以为是自己死后的幻觉，连自己是不是和他说过话都忘了，后来也不曾再见过。哪知道他竟然是真的存在。
　　那簇光芒顿灭，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是君无极。”
　　君无极。我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和我可有什么关系？”
　　过了好久，我才听见他说，“你是我的书童。”
　　书童！但我是女的呀。
　　他大概是明白我未出口的疑问，接着说，“你女扮男装来南安，做了本王的书童。”
　　原来这还是个王爷。我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宝藏，天女，现在又来了个王爷，情节可够乱的。叶红袖这人生不好驾驭啊。
　　“你来看我？”我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问道。
　　也不知他在犹豫什么，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点了点头。
　　我也懒得再迂回下去，单刀直入地问道，“你也是为了鄞山宝藏而来？你知道我是天女吗？”
　　他的眼神如冰刃般刺过来，“你还记得？”
　　我不知怎么有些畏惧，“是叶端告诉我的。”
　　他好像有些意外，“叶端？”
　　我端详着他的表情，就算他没有正面回答，我也能猜到他的答案了。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应该知道吧？”我换了个话题。
　　他竟然避开了我的视线，沉声道，“是。”
　　和这人说话真累。我觉得没趣，便开口道，“那你请回吧，我也要休息了。”
　　说罢我就要关门，但他却阻止了我。
　　“等一等。”
　　我停手，狐疑地朝他望了过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一对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张嘴想说话，却着了魔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他的眼神。急切，惶恐，不安。我从不知道一个帅哥带着这样的眼神是多么地勾人心魄。
　　不要让他失望，心底一个声音默默地说道。
　　只是我真的不记得——应该说，我从来就不认识他。在他看来，我是他认识的叶红袖，但对我来说，他真的只是个陌生人。
　　我有些内疚，声音也小了下去，“对不起。”
　　他的脸被月光映得惨白一片，都快赶上他的衣服了。
　　“你和我说对不起？”
　　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咬着唇，迷惑地望着他。
　　“你和我说对不起？”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我连说对不起的机会也没有。你竟然和我说对不起。”
　　我顾不上去理解这绕口令一样的话，打断了他，“不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你也可以全部忘记。”
　　他露出茫然的表情。
　　“你说，我是你的书童。但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你若是愿意，可以慢慢告诉我。若是不愿意，也可以像我一样，全部忘记，或是当作从没发生过。”我把想好的话慢慢说了出来，“当下我为宝藏的事已经很伤神了，实在没工夫去管以前的事。咱们就当重新认识，如何？”
　　“全部忘记？”他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我点了点头，对他笑了笑，“虽然我不记得你，但我只要知道你也是为宝藏而来就够了。”
　　但我心里同时也明白，不可能只是这样简单。
　　如果只是为了宝藏，他怎会半夜出现在我的门外？又怎会从未来看过我？何况他还是我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老天呀，那时候他和我究竟有没有说话？又说了些什么？他和叶红袖，究竟又有过怎样的故事？
　　叶红袖啊叶红袖，你好本事啊，先是叶夕，又是这个君无极，帅哥怎么都被你碰上了？我有些羡慕也有些好笑地想着。
　　“我不要宝藏，”他没有搭理我的笑容，冷淡地扫了我一眼，侧过了脸。
　　我虽不是太相信他的话，却也忍不住追问道，“那你要什么？”
　　他嘴角轻勾，微微地笑了。
　　我顿觉一个大锤狠狠地朝胸口砸了下来，心脏莫名地抽搐，疼得我倒吸口气，一手捂住胸膛，一手扶稳了门框。
　　然后，便听见那三个字如珠落玉盘。
　　“我要你。”

　　想来是个梦。
　　不可能有一个好看得不像真人的帅哥半夜出现在我门外对我说他不要宝藏要我吧？何况他说完那句话后发生了什么我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再睁眼就已经天亮了，我还好好地躺在床上。
　　无疑是我做了个梦。
　　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看来是这鄞山宝藏的事把我的脑袋搅乱了。
　　“你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吗？”小北有些诧异的声音将我游移天外的神魂拉了回来。
　　我勉强笑笑，拿起筷子，“不是，我一时想事情出了神。”
　　她看了我一眼，只说，“多吃些，今日的鱼很新鲜。”
　　我心不在焉地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嚼着，最后还是犹豫地问道，“小北，你同我认得多久了？你可知道——我以前的事？”
　　她本来拿着茶壶要给我倒水，闻言顿了下，“我们从前并不认识，只是最近这几个月才相熟的。”
　　我注意到她没有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只得追问了一句，“那我以前——”
　　她放下茶壶，对我抱歉地笑了笑，“我不太清楚。”
　　这下我哑口无言了，虽有些失望，却也只能笑道，“我问问而已。”
　　她和小平都是赫连的婢女，就我看来之前和叶红袖关系是不错的，却不知道此刻想要对我隐瞒些什么。
　　这时，却听她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虽不太清楚，却听说你从前是北靖叶府的人，叶丞相——他好像和你——你们——”
　　我听她支吾了一会儿也没往下说，便问道，“叶丞相是谁？”
　　她楞了一下，方才答道，“你前几日不是见过叶相了么？”
　　我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说叶夕？他是丞相？”
　　他这么年轻就能当丞相，看来混得不错啊。
　　小北更显诧异之色，“你不知道？他没有和你说起吗？”
　　我回想了一下，其实当时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我发了一张朋友卡，然后我就没出息地遁了。
　　“好像说了，我没在意，哈哈。”我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忙岔开话题，“我刚刚说叶夕和我怎样？”
　　她露出更尴尬的表情，脸颊有些泛红，小声道，“我听说你和他曾经有过婚约，不过后来并未成事。”
　　我手一抖，筷子落在了桌上。
　　婚约！！这叶夕手够狠的啊，为了把叶红袖留在身边，竟然想出这种阴损的招数？
　　小北大约是见我脸色突变，抱歉地说道，“我只是听说而已，也许并不真实，你别放在心上。”
　　我摇摇头，努力挤出个笑，“不，谢谢你告诉我。
　　话虽如此，我的心潮却难平，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愤怒，惊异，疑惑，后怕，忧虑。
　　我必须和叶夕再谈一次。哪怕是为了叶红袖。

　　“红袖，你要见我？”
　　我暗暗握紧拳，转过身面对着他。
　　他站在离我几尺远的地方，眼神相触，他微微蹙眉，“你脸色很差。”
　　废话，我简直要被你气死了，脸色怎么会好？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开口说道，“我没事。叶丞相，我想见你，是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他大概注意到我对他称呼的变化，却未表现出什么，只点了点头，“你说便是。”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天女，和宝藏有莫大关联，是不是？”
　　他一怔，“什么？”
　　我摆了摆手，“请你回答。”
　　他“嗯”了一声，并未否认。
　　“我听说你和我曾经有过婚约，但最终并未成亲，是不是？”
　　他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随即露出一种我看不太明白的神色，低声道，“是。”
　　我抑住心里升腾起的怒火，继续问道，“你要娶我，就是因为我天女的身份，是不是？”
　　他霎时间有些激动，声音也蓦地提高，“不是！”
　　我冷笑一声，“叶丞相，明人不说暗话。从前如何我不记得了，但现在你没必要再用这种谎话来搪塞我。我来问你，是希望自己的猜测可以得到证实，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你——”
　　话没说完，他忽然走上前来一把掐住我的肩膀，直直盯着我的眼睛，“你不信我？你从来就不信我是真心想要同你成亲，而非为了你是天女？”
　　我一瞬间有些失语，随即去推他的手，“我为何要信你？我根本也不认得你。我只知道你想要宝藏。你若真的想要同我成亲，那为何今日我会在这里，会是这幅模样？放开我！”
　　他的手如钢钳一般纹丝不动，眼神却似风暴前夕，好像随时会爆发。
　　“是你，是你逃走了。是你不要我。”他近乎自语地说着，若非我离得近，根本无法听清他的话，“我不知道你会那么在意，我没有料到，我以为——你会原谅我。但你走了。是你不要我。”
　　我见他虽盯着我，但却好像透过我在看着别人一样，心中悚然。
　　天啊，天啊。
　　“你——你真的喜欢她？”
　　他好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忽然瑟缩了一下，猛然松开了抓着我肩膀的手，后退了一步，背过身去。
　　我心中五味杂陈，最初的愤怒都烟消云散了。
　　他是真的喜欢叶红袖。但她知道么？她——离去的时候，是否像我刚才一样，充满着怀疑和气愤？她对叶夕又是怎样的心思？
　　“叶大哥，”我轻轻叫了一声，不知怎么竟有些内疚。
　　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他？这始终只是他和叶红袖之间的事，就算现在我是名义上的叶红袖，也轮不到我来为她打抱不平。何况，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提起只是徒增痛苦，不是么？
　　他没有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我不该来问你这些事的，都已经过去了，何况我都不记得了。”
　　他仍旧没有反应，我叹口气，轻轻说道，“我走了。”
　　说罢，我便从他身旁越过，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拐弯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回头瞧了他一眼。
　　他站在那里，正呆呆地看着我的方向。见我回头，他浑身一震，几乎是立刻就避开了我的目光，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我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不由暗骂自己多管闲事，心情也低落了起来，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难道对他余情未了？”
　　我吓一跳，转头看见皇甫从回廊那头转了出来，满脸兴味。
　　“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我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偷听？你们的事四国传得沸沸扬扬，就算我不想听也不成。”
　　我几乎惊骇地叫了起来，“你说什么？”
　　“北靖叶夕订亲，这可是轰动一时的消息。只是新娘在婚礼前忽然消失。你猜是为什么？”他明知道我不记得过去的事，还是很恶劣地问，大概想让我难堪。
　　我本不想回答，但实在忍不住好奇，便说，“我不记得了，也不想猜。”
　　他用一种令我感觉很不舒服的语气说道，“其实不是大事，只是叶夕在你们成亲前带回了另一个女人，一个怀着他孩子的女人。我听说你当时几乎发疯，差点把那个女人推下冰湖。人不可貌相，原来你醋劲这么大。”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都是真的？叶夕在和叶——和我成亲之前，同别的女人在一起，还有了孩子？”
　　老天，别这么刺激我！刚才我还觉得叶夕对叶红袖是真心实意的，下一秒就丢给我这么大一个炸弹？如果这是真的，那叶夕简直是可恶至极！
　　有那么一刻，我想转头追上叶夕，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他几巴掌再说。但随即我便阻止了自己的冲动。
　　说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对叶红袖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全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只需对他保持警惕，不要再跌入他的陷阱也就是了，打抱不平的事，此刻做来也没什么意义。
　　皇甫仔细地看着我，脸上那种欠揍的表情消失了，“我不是说了么？过去的事，不记得也是好的。你现在明白了？”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瞥了他一眼，“那你呢？”
　　他有些意外，“我？”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你明明很讨厌我。”我看着他，继续说道，“我们有什么过节？”
　　他偏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露出笑容。
　　“我是所有人中最有理智的一个，”他的答案出乎我的意料，“我不明白，他们都看中你什么。你只是一枚棋子，但他们似乎都忘了这一点。”
　　他们？我不太明白他的话，张嘴想要追问，他却摇了摇头，“先不谈这个。我来找你，是有人要见你。”
　　见我没有出声，他便接着说道，“天枢先生到了，他要见你。”
　　我心一紧，是叶端说的那个“天枢先生”，那个从一定角度来说掌握着我未来生死的人。
　　他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是要收尾的节奏了。今年誓要平此坑（你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