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记》七七囡

40、他的女人

　　我从不知道，时间可以过得这么慢。
　　叶端的事算告一段落，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我不知道叶端是不是认同我的计划，更不能确定这计划能不能成功。我嘴上说得那么笃定，其实心里也忐忑，清楚自己不过是靠着些许在现代学来的聪明。只是木已成舟，到了这一步，也许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叶夕离开快要三个月，我却觉得好像已经是三年。他在东绥好不好？一切是不是顺利？他是不是快要回来了？我不喜欢患得患失，但如果真的在乎，又怎么能不患得患失？
　　我长吁短叹，叶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你倒是真对我大哥一往情深。”
　　“我都要嫁给他了，不这样才会奇怪吧？”我看着他，才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倒是你，死的好像是你妹妹，干吗一副丧妻的嘴脸？”
　　他明显噎住，半晌才低斥了一句，“胡说。”
　　似笑非笑地点头，“是，就当我胡说。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的意思。”
　　在这个地方，不知有多少人在看着，我们若是不小心，只怕会前功尽弃。这点，叶端不会想不到，所以我也只是点到即止。
　　“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我半问半自语地说了一句，算是开启新的话题。
　　“也就这几日吧。”叶端拿起茶杯，又放下，“大哥回来，你们是不是就要办婚礼？”
　　提起这个，我有点不好意思，只能摇摇头，“这个我说了不算，你也知道，叶湄出事太突然，才三个月，他做大哥的，似乎不好办喜事……”
　　“这也没什么，我们北靖风俗，只有父丧母丧才需守孝三年，至于手足亲眷之类的，并没有那么多讲究。”他也许是为了宽我的心，“再说，只要大哥想娶你，也没什么能拦得住他。”
　　我打量他半天，直到他不自在地避开了我的视线，“我的意思是——”
　　“你难道是在安慰我？”我看着他，更觉不可思议，“你不是反对你大哥和我在一起吗？还有，我们关系有那么好吗，你居然会安慰我？”
　　他的脸色可称精彩，放下茶杯就站了起来，“随你怎么想。”
　　我忙拉住他的袖子，“二少爷，别啊，奴婢我是受宠若惊而已。”
　　“少自作多情。我是看在大哥份上。”他拂开我的手，嫌恶道。
　　“是是是，您自然是看在您大哥份上。”我瞧着他脸上终于有了点可称活泼的表情，总算放了心，“只是您也别生奴婢的气呀，不然奴婢在这里也没个可以说话吵架的人，岂不无聊？”
　　他终于没绷住，嘴角一牵，露出了几个月来的第一个笑容。
　　“这样才好。”我也笑了，拿起茶杯，心情好了不少，“叶端，日子还是要往下过的。我想她也不希望你这样糟践自己。”
　　“你说的，我都明白。”他转身，低低回了我一句，“晚上不必等我开饭了，今天朝里有事。”
　　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就自顾自走了。
　　我目送他走远，也站了起来，有些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
　　就在这时，如心小跑着从苑外跑了进来，惊喜道，“小姐，大少爷回来啦！”
　　我一下呆住，随即一把抓住她，“你说什么？你说大少爷回来了？”
　　“是，是！刚才奴婢端点心回来，路上碰到了叶总管，他要奴婢禀告小姐，大少爷的马车快要到门口了，二少爷已经迎接去了。”
　　她话没说完，我已经往外跑去，心里充满着狂喜。
　　他终于，终于回来了！

　　叶府太大，饶是我用尽全力，赶到大门的时候，马车早已经停在那里。
　　我停下脚步，一方面平复自己的呼吸，一方面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生怕自己刚才那一跑，弄脏了什么地方。
　　等我觉得差不多了，正要跨出大门，就看见马车帘子一掀，叶夕跳了下来。
　　他好像很累，比起三个月前憔悴了不少，看来这趟出行很辛苦。
　　我心里一阵酸，却也说不出的喜悦，正打算走上前去，却见他朝着叶端点了点头，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我。
　　他身后的马车帘子却再度掀开，一个少女探出头来，伶俐地一跳，然后伸手扶出了另一个人。
　　一个女人。
　　我的脚步就这样硬生生地僵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个身着绿衣的女人，正温柔地对叶夕说着什么，嘴角一直带着笑容。而叶夕也一直专注地看着她，听她说着，最后点了点头。
　　然后我看见他对叶端说话，那口型，我再蠢也看得出来。
　　他问，红袖呢？
　　我当机立断，马上后退几步，提着裙子，比来时更没命地往回跑。
　　其实我应该迎上去的，是不是？我应该问问他，这是谁？也许不是我想的那样呢？
　　但我居然，一点勇气也没有。
　　一点也没有。

　　“小姐，大少爷请你过去。”如意来禀报的时候，显得很疑惑，旁边的如心也同样，但她们都没有问我。
　　没有问我，为什么急匆匆地奔出去，又逃似的冲回来，躲在房里，一句话也不说。
　　我手里的茶杯一抖，那早已经冷却的茶一口也没喝，全部泼在了桌上。
　　如心低呼了一声，忙上来把茶杯收好，“小姐，您的衣裳……”
　　低头一看，裙子上全是茶水渍，心里一阵烦躁，站起来，“走。”
　　“小姐，还是换件衣裳吧。”如意恳求似的看着我。
　　我知道这样去不妥，也只能点点头，进屋换了件衣裳，才带着如心和如意往南苑而去。

　　前面便是南苑的大厅，我远远看过去，只看得到那一抹绿影，格外显眼。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变得急促，我不断冒着冷汗，心里着实害怕，但又知道此刻也只能走上前去，迎接一切。
　　不论那是什么，都已经是既成事实了，不是吗？
　　深吸口气，我迈进大门，尽量不去看坐在一旁的绿衣女子，低头行礼，“红袖见过大少爷。”
　　“红袖。”叶夕的声音，隔了三个月再次听见，仍旧是记忆中那般清越好听，就连语气里的温柔，都不曾改变过。
　　我心里一酸，觉得自己好傻，不过是三个月，我竟然就不相信他了吗？我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地爱他，和他在一起吗？那么，基本的信任，我怎么能没有呢？
　　思及此，我终于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叶夕，你回来了。”
　　“是，刚到。这几个月，辛苦你了。”他握住我的手，笑容里全是喜悦。
　　我摇摇头，正想说没什么，另一道声音轻轻响起。
　　“叶大哥，这就是红袖姐姐么？”
　　我不由自主地循声看去，那绿衣女子已经在那个少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她很漂亮。我并不是没有见过漂亮女子，但她的美，是那种温婉柔和的美，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只是，她的眼睛……
　　我看着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心里第一感觉是可惜。这样美丽的女子，居然看不见，实在是可惜。也许这世上没有完美吧。
　　“不错，这就是红袖。”叶夕似乎刚意识到什么，握着我的手，对那女子说道，“都忘了和你介绍。”
　　“叶大哥和红袖姐姐久别重逢，自然是一时忘情。”她的声音亦很温柔，“绿绮明白。”
　　我看着叶夕望着她微笑的脸，心里一沉，想要问出口的话就这样咽了回去。
　　“大哥刚才说，要等红袖来才介绍这位姑娘。现在红袖也来了，”一直未出声的叶端忽然开口，问出了我想问而不敢问的话，“她是谁？”
　　叶夕先示意那少女扶着绿绮坐下，然后才说，“这位绿绮姑娘本是北靖人士，后来随祖辈迁往东绥。我们偶然相识，颇为投契。”
　　“是你的朋友？”叶端坐在椅子上，声音一直十分平静，谈不上热情，也谈不上冰冷，“还是你的女人？”
　　我心脏一紧，手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想听他的答案，却又害怕听见那个答案。
　　“二弟！”叶夕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满，随即看向我，“红袖，我就是在等你来了，好告诉你这件事。绿绮她……将会入叶府，做我的妾室。”
　　我只觉得脚软，手却被握得非常紧，让我既不能挣开，也不能倒下。
　　“妾室？”我艰难地重复这两个字，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要娶她？”
　　“不是娶她。”他否定道，未等我松口气，接下来的话却足以将我打入地狱，“是纳她。我要娶的，只有你。”
　　我是不是该高兴地扑到你怀里，说我很感动？就算你找了别的女人，还是没有抛弃我？
　　“红袖姐姐，叶大哥一路上都在和绿绮说起姐姐，从此以后，绿绮一定和姐姐好好相处，共同服侍叶大哥。”绿绮摸索着站了起来，便要向我下拜。
　　我想阻止，叶夕却先我一步，扶住了她，“这个先不急，你好好坐着，路上颠簸，你身体也不好。”
　　也许有意也许无意，他就这样松开了我的手，纵然刚才他握得那么紧。
　　我却顾不上那么多，因为我怕我再待下去、看下去，会做出自己也讨厌自己的事情，便慌忙退后几步，“你们好好休息，我，不，红袖，红袖先告退了。”
　　说着，我转身便夺门而出。

　　心慌意乱。
　　我一时觉得，这一切不过是梦境而已。我的叶夕，他应该还在东绥，而不是带着一个女人回来，告诉我他要娶她。我的叶夕，怎么会这样对我？
　　但一旁如心和如意怜悯的目光提醒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啊，怜悯。我一个叶府的丫鬟，能够嫁给叶夕，或许已经是大造化，就算要和别的女人分享，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况，他还向我保证，我仍旧是他的妻子，而那个女人不过是妾。
　　“红袖。”
　　他终于来了。
　　如心如意悄悄退了出去，还帮我们关上了门。
　　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叶夕朝我走过来。
　　“红袖，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的脸，他也许是真的不明白我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木然地回答道，“你怎么来了？她呢？”
　　“她已经休息去了。”他拉着我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睛，“你是不是不高兴？”
　　“我为什么不高兴？我有什么资格不高兴？”我避开他的眼睛，不明白他怎么能如此若无其事，倒像是我理亏，“你能告诉我，我很荣幸。”
　　“红袖……”他唤我的名字，声音温柔，抬起我的脸，“是我不好，我该早些告诉你。”
　　这似乎不是早晚的问题。
　　我看着他的眸子，忽然觉得，也许他是在和我开玩笑，因为他太坦然了，“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不是通知，是解释。”
　　他伸手抚摸着我的脸，“我已经说了，我想要娶的，只有你一个人。这一点，从未变过。”
　　“但你也要‘纳’她，是不是？”我躲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你觉得这有什么不同吗？”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不安，但转瞬即逝，“当然不同，你是我叶夕唯一的妻子，也是北靖的丞相夫人，将来这叶府的一切，都会属于你我的孩子。她永远也无法代替你。”
　　我居然有些想笑，难道在他心中，我在意的是这些东西吗？妻子的名分，孩子的继承权，叶府的财产，这一切的一切，便是他能给我的？
　　“叶夕，我想问你一句话，”我压住心里的苦涩，压住眼里打转的泪水，定定地看着他，“你能不能不娶她？”
　　“我说了，不是娶……”
　　“不管是不是，总之不要让她和我一起分享你，可以吗？”我近乎恳求了，只要他说可以，就算他是那样想我，我也可以不在意，“你能不能，只有我一个？”
　　他沉默了。
　　我不依不饶地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为了争取自己的幸福，不顾我平日看重的那些东西，什么自尊，脸面，都没关系。
　　只要他肯点头。
　　可是，他回避了我的目光。
　　我走上前，去握他的手，恳求他，“叶夕？”
　　他终于再次看着我，眼神却是我从未见过的痛楚，“对不起，红袖，我不能。绿绮她已经是我的人了……她怀了我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个情节了，第一卷要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