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记》七七囡

39、所谓代价

　　寂静。
　　即使有细碎的哭泣声断断续续，这里还是安静得过分。
　　我茫然地跪坐在地上，看着面前这具棺木。它庞大得有些怪异，上面刻着各种繁复华丽的图案，无不显示出它主人的身份地位。
　　也许叶湄从没想过，她死后会躺在这样的棺材里。
　　想到这里，我有点想笑，但嘴角还未牵起，泪水就簌簌地往下落，喉咙里像火烧般疼。
　　叶承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来，半跪在我身边，低声道，“大少爷请红袖小姐过去。”
　　我不由得看了看一旁的叶端，他丝毫也不动弹，只是低垂着头，像是根本未曾注意到我们。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我还是拍了拍他，然后慢慢爬起来，跟着叶承天出去。
　　着黑衣的叶夕站在院子里，萧玄则在他身后几丈远的地方，对我微微点了点头，便同叶承天一起走了。
　　我走了过去，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但是叶夕已经转过身来，那对黑如墨玉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疲倦与无法掩饰的悲伤。
　　我望着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觉得心中一片沉重，让呼吸都变得不那么容易。
　　“我马上就要启程。”最终还是他先说了话，却是我未料到的话题。
　　“你的意思是——”我张口结舌，明明心里清楚得很，却还是有点打结，而喉咙处的灼烧感也更加强烈。
　　“不能再耽搁了。已经迟了两天，今日我必须走。”他的语气有些冷淡，但却透着无奈。
　　我知道他指的是去东绥出使的事，这本是早就定下的。只是我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他居然还是要去。
　　“既然如此，”半晌，我还是咽下了不该问的话，黯然道，“那你就去吧。”
　　他凝视着我，“我很快便会回来。”
　　我能说什么呢？点点头，“没别的事，我想我先进去了。叶端一个人在里面，我不放心。”
　　刚转身，手就被拉住。即使隔着纱布，我还是倒吸了一口气，颤抖了一下。
　　叶夕似乎也跟着颤抖了一下，很快便放松了手劲，“没事吧？”
　　我痛得几乎要叫出来，摇摇头，“还好。”
　　他不再强拉我，走到我面前，“你在生我的气吗？是不是觉得我冷血无情，逼死了湄儿？”
　　没料到他会这么想，我抬头看着他，“我没有。”
　　是真的没有。他的反应很正常，从他的角度，忽然知道自己的弟妹间存在不伦的恋情，自然是既震惊又愤怒的。而叶湄的死……我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叶夕，在这个世上，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后悔也好，不后悔也罢，选了就是选了，不可能再有补救的机会。她是你的妹妹，你应当知道，她不是那种逃避责任的人。这是她为自己做的事付出的必要代价。”
　　“那我呢？我该为我的选择付出怎样的代价？”叶夕轻轻揽住我，声音变得遥远。
　　我没有动，心里却回响着同一句话：我该为我的选择，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叶夕走得很急，我送他到了大门口，眼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心里才松了口气，却也有些失落。
　　“红袖小姐不必担心，大少爷定会一路平安。”叶承天站在我身旁，算是劝慰了一句。
　　我苦笑，刚准备开口，便看到一个人影急急忙忙地朝这里跑来，不由得刹住了话，那是……钟越？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神色，然后便是惊讶，不一会儿已经在我们面前站定，“红袖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钟大夫。”我点点头，用力挤出一个笑容。
　　叶湄出事后，叶夕第一时间便找来了钟越，只是已经回天乏术。但自从那日以后，我还未曾见过钟越。谁料他今日忽然出现了。
　　“我是来为叶夕饯别的，”他朝叶承天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四下望着，“他人呢？”
　　“叶夕已经走了。”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实在是对不起，他奉国君之命，必须及早启程。你也知道，叶湄的事，已经让他迟了三天。”
　　“我明白，只是，仍旧觉得有些遗憾，”他的笑容里藏着些东西，但我不确定那是什么，却在一瞬间背脊发凉，某种说不出的感觉让我不由得倒退一步。
　　“怎么了？是你的伤？”钟越见状有些慌张，跟着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就抓起我的手查看。
　　“没事，你的药很好，现在已经不痛了。”我知他没有别的心思，只不过是一个医者对病患的下意识反应而已，但还是轻轻抽回了手，“别站在门口了，咱们进去说。”
　　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叶府，虽然只是走到门口，但照理说我也应该非常兴奋。只是现在实在没有任何心情，我根本连看也不想看一眼这叶府外的世界，只希望赶快回去。
　　“不了。这次来，我也是想要和你们告别。”钟越却淡淡一笑，吐出一句让我们都非常惊讶的话。
　　“你也要走？”我听叶端说过他四海为家，虽有些惊讶，但更多也只是不舍。
　　“是，在这里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我是时候离开了。”钟越慢慢说道，语气里也带着些遗憾。
　　“什么时候回来？”我顿了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道，“等叶夕回来，我们便要成亲。我们都希望你能出席。”
　　“成亲？”他重复了一句，然后便笑了，“好，我尽量赶来。”

　　送走了钟越，我更觉怅然，却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心里的想法，只能叹口气道，“叶总管，想必今日是出远门的好日子。”
　　叶承天已经跟着我走进了大门，闻言只是答了一句，今日的确是宜出行的日子。
　　我听到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的声音，心里莫名一沉，却还是强迫自己打起十万分的精神，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我。
　　捏紧了手里的东西，我瞧着身旁叶承天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心知接下来，定要步步小心。

　　夜已经深沉，灵堂里外都十分寂静，只有白烛上的火苗发出细碎的声音。
　　叶端已经在这里跪了一日，不论谁劝也不肯离开。日间太子来过一次，瞧他这副样子，也只能摇摇头。
　　“如心，如意，你们去休息吧。”轻声吩咐过，我又对叶承天说，“叶总管，你也先去休息吧，此刻叶夕不在，全府上下都要靠你打点支撑。”
　　叶承天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跪在不远处的叶端，“可是二少爷他——”
　　“有我。”我也跟着看了过去，不觉低低叹气，“长嫂如母，何况我与叶湄情同姐妹，于情于理，也该由我送她最后一程。”
　　叶承天便点点头，略一施礼，也退了出去。
　　我慢慢走到叶端身边，跪了下去，“叶端，死者已矣，你看开点。”
　　他没有说话，眼神一片空茫，也许根本没听见我在说什么。
　　“其实这也不是坏事。叶湄不在了，时间一长，你也会将她淡忘，那时再找一个知心知意的人，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不能。”他忽然吐出两个字，打断了我的话。
　　我望着他，却见他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不能了，什么淡忘，什么知心知意，都不能了。”他的声音有些哑，却很平静，“她不在了，我纵然活着，也是为了大哥，为了叶家”
　　说着，他已经抬头，望向那棺木。
　　“留她一人，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但我知道，她不会怪我。”他伸出手，似乎触摸着虚空中的某张脸庞。
　　我跟着望向那黑暗里显现出巨大轮廓的棺木，“叶端，你有没有想过，叶湄为何会寻死？”
　　他一震，没有说话。
　　“你自然是想，她和你…才想不开，但她天性纯善，如果明知道你会因此痛苦内疚，怕是宁愿自己受苦也不会自裁。”
　　顿了一顿，我接着道，“她舍不得为了自己的解脱而让你背负这样的结果。何况，就算她不想活，怎么可能那么巧，手里有毒药？”
　　良久，叶端开始颤抖起来，他的目光终于转向我，“你的意思是……”
　　我点头，“是我。”
　　“是你……是你？是你！”他半天只重复着这两个字，脸色惨白，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掐死我。
　　“是我，让她去死的是我，给她毒药的也是我，”我估算着两人间的距离，慢慢向后挪动，等到了我觉得安全的地方，才说出最后一句，“就连扶她去你房里的人，也是我。”
　　叶端握紧了拳，用力砸在了地上，像是用尽了全力压制着，“为什么？”
　　“你觉得呢？”我站起身，走到那棺木面前，抚摸着上面的花纹。
　　“不论是因为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湄儿……她一直待你如妹妹。”他的声音里充满着绝望与质问。
　　“我知道。”手指一顿，我轻轻敲了敲那棺木，顿时某种沉厚的声音响起，“若不是因为我与她情同姐妹，我又何必费心计划，演出这一场大戏。”
　　说着，我转头看着叶端，微笑道，“叶端，你听过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吗？”

作者有话说

　　5.26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