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记》七七囡

3、一个声音（上）

　　我既然这样问，心里已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念头，但又实在不知该盼望她点头，还是摇头——莫名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当然希望能有认识的人在身边，但如果这个人是你的情敌，那好像也不是很妙。
　　而叶湄没有让我忐忑很久，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手贴在我的额头上，喃喃道，“好像还有点烫，得去请宋大夫再来一趟才好。”
　　我“啊”了一声，根本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还好这茫然只持续了几秒钟，我马上明白，她以为我发烧说糊涂话呢。
　　那还要不要再问一次呢？心里很想问，可又实在害怕听到答案，因为无论是哪个答案，我都不喜欢……
　　我在犹豫不定，叶湄却浑然未觉，站起身往火盆里又添了一些炭，霎时间屋子里的暖意又上升了好些，我在被子里裹着，自然觉得热，便把手从被子里伸出去，还没来得及感觉到舒服的凉意，叶湄就不由分说的扑了过来，把我的手又塞回了被子里，还用力的掖了掖被角。
　　“别着了凉，大夫说不能吹风。”她说得极其严肃认真，表情活脱脱是个小老太太，跟成婉儿啰嗦的时候一模一样。
　　好啊，这冻死我不成，又要热死我了？
　　这个肯定是成婉儿，哼。
　　我不无赌气的想着，心里不知为何就松透了一些，皱着汗津津的眉头说，“哪里有风？房间里怎么会有风。就算有，我也顾不得了，我快热死了，一定要透透凉……”
　　说着我的手就要往外挣，但她不肯，摁住了被子。真没想到她的力气还不小，两个人较劲半天，我根本挣不过她，反而又出了一身汗，真是气死人。
　　她笑眯眯的说，“任性的丫头。”
　　这句话她说得又自然又温柔，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宠溺的味道，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正是成婉儿对我最常说的话！难道，难道她真的是成婉儿？
　　“你，你，你到底是谁？”我瞧着她的眼睛，想看出一丝端倪，哪怕是一丝不自然，但没有，她的眼睛一片澄澈，正疑惑不解的看着我呢。
　　“我是叶湄啊，”她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忽然一下跳起来，满脸惊慌，“糟了，一定是你烧到头了，你不记得我了！”
　　这种一惊一乍的性格倒真是和成婉儿相似。
　　我叹气，心里知道她肯定不是成婉儿了，一股酸意直冲鼻端。
　　其实，我还是比较希望她是，虽然我们刚刚决裂。。。
　　但她不是，他们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别人的身体里，用别人的身份活着，骗取他人的关心与怜爱。
　　“你再看看我，我是谁？我是谁？”她紧张的凑近，看样子很怕我变成一个傻子，“仔细想，用力想，慢慢想。我是谁？”
　　我看着她，她不是成婉儿，但她明明又和成婉儿一样关心我。
　　我二十五年来最好的朋友。
　　“你是叶湄。”
　　她松了口气，然后又极其聪明的问，“你是谁？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
　　对你来说，我是一个陌生人，朱十六就是我的名字，只不过那是以前的事情了——
　　“我是叶红袖。”
　　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虽然未来茫然。
　　只能静观其变。

　　叶府有内外两宅之分，叶家三兄妹是住在内宅的，仆人都住在外宅，这是神奇的记忆系统告诉我的，但它却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也住在内宅？叶红袖不是丫鬟吗？难道因为叶湄把叶红袖推进了湖里，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把她接到内宅里来养病？
　　我左思右想，觉得这个答案是最合理的，所以心里一直盼望病能早点好起来，赶紧离开叶湄和叶端的身边，虽然他们不是那两个人，但看见总归是不舒服的。
　　病去如抽丝，但总归在慢慢好转，当我已经可以下床，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对一直在我身边照顾的我另一个丫鬟如茵说，我想搬回去。
　　她听了很奇怪的问我，“搬回哪里去？”
　　“搬回外宅去啊。”我理所当然的回答，但发现她的表情愈发不对，心里才意识到出了问题。
　　果然她说，“红袖姐姐，你就住在内宅啊。搬到外宅干什么？”
　　我大为惊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问，“我们做下人的，不都是住在外宅吗？”
　　“没错，可红袖姐姐从小就跟在三小姐身边长大，虽说名义上是三小姐的贴身侍婢，其实形同半个主子，大少爷自然不会让你住在外宅啦。”她只当我病糊涂了，不疑有他，给我解释了一通，“所以如茵和如梦也住在内宅里，就是为了伺候三小姐和红袖姐姐。”
　　我当下傻眼，这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搞了半天还有两个丫鬟伺候叶湄和我？难怪叶湄在我面前根本不像一般主子的模样，反而像对待妹妹似的对待我，原来是这么个缘故。不过那个叶端显然并不这样认为，对我的态度可真不好，虽然只见了一面，我就已经看出他有多么讨厌叶红袖了……
　　只是，叶红袖的记忆中为什么对此一片空白？这些算不算是记忆黑洞呢？如果我继承了叶红袖的一切记忆，那么为什么又不完整？
　　问题到了这个层面，已经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红袖，外面下雪啦，我们出去看看好不好？”叶湄从外面走进来，带进新鲜冷冽的空气，着实让人振奋。
　　我惊喜的说，“什么？我可以出门了？”
　　我两天前就可以下床了，但叶湄坚持不让我出去，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问过宋大夫了，他说多出去走走对身体好。如茵，你替红袖梳头，咱们待会就去花园赏雪。”她说着又转身朝门口走去，“我去看看如梦准备得如何了。”
　　坐在镜子前，我忽然心里一动——这些天以来一直在床上生病，天天就是昏睡，昏睡，都没有想起看看自己的模样，现在总算有机会了。
　　不知道叶红袖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会不会像书上写的那样，还魂以后变成了一个大美女？或者和原来的自己长得一样？朱十六并不漂亮，但相貌还算端正，化了妆也可暂时冒充一下美女。
　　抱着这种忐忑的心情，我抬起头看向镜子——只看得见一个模糊的影像，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朱十六，也不是大美女，而是一个非常普通平凡的女孩子罢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什么的一样也不缺，一样也不歪，但凑在一起，只能说是平凡的脸。
　　我心里有点失望，又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感觉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好像一切都重新开始似的——是啊，也许我来到这里的原因，就是因为老天爷打算给我一个机会重新开始？不再是朱十六，甚至不再是叶红袖。再说相貌平凡也很正常啊，世上哪有那么多帅哥美女？都是小说里写来骗人的。
　　如茵手巧，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把头发梳好，这里的发式都还算简单，没有出嫁的姑娘都是把头发梳成两个鬟髻，饰以各色缎带，而出了嫁的妇人则把长发盘起，插一根头簪，以示身份。
　　叶湄带着如梦走回来，见我们已经准备停当，高兴的挽起我的手，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