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虐文有生路吗》馋不知

37、第 37 章

　　回溪岚镇的路上，再无好天气。
　　终日阴云密布，不见阳光，像是憋了一场可怖的雨。
　　但这雨却始终未下下来，天越发燥热，隐隐要赶上夏日。

　　此时正值秋收，一路遇到的农田皆是忙碌，田中热蔫了一片又一片稻子，好在也是成熟了，这般天气若是再早半月，今年怕是要闹饥荒了。

　　这天热得不光是将田间水分蒸了干，连人都蒸了没半点力气，
　　江承盛坐在马车上，有气无力倚着月芜，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好像连先生都被这天闷得暖了。”他搓了搓月芜的手，奇道。
　　月芜与他十指交扣，玩笑道：“我如今是凡人了，自然和凡人一样，是热的，不能似从前给你抱着贪凉了，承承可不要嫌弃我才好！”
　　少年抬眼笑道：“才不会！凡人与凡人，正是相配！”

　　二人本是玩闹，月芜却下意识抚了胸口做凡人的代价。
　　已经好些天了，胸膛间的痛意不曾好转过半分，八成是要他带着这痛赎罪了，却不知何时为期限。

　　“又疼了吗？”少年见他动作，忙扶住他，手在胸口抚了抚。
　　“无妨。”月芜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顺手按了住。

　　少年脸色怔怔，面有愧意，低声道：
　　“若不是我……”

　　月芜捏了他手，打断他道：“他们和你我一样，非天定缘分，是我不忍有情人离散，才想帮他们的，你便不要自责了。”

　　连月芜都无法续上那点浅薄的缘分，他心中不由惴惴不安，问：“那我们会如何？”
　　月芜握着手中温软，用了几分力气，道：“你要答应我，不论何事，都要与我商量，不要自作主张，只要我们足够坚定，任何事都分不开我们。”

　　“嗯，我定会与先生白头到老。”

　　月芜看着少年发红的眼眶，闭上眼藏下一点愧色，将人拥在怀中。

　　每个人都被困在天命中。
　　江承盛如此。
　　自己……亦是如此。

　　他这般努力，也只是从上面那个小笼子，跳到了下面这个大笼子。
　　仍旧还是天命中的万物之一罢了。

　　好在，他还能有所选择。
　　他只希望自己这身凡人之躯，仍能护住身边少年。

　　回到溪岚镇时，闷热更胜，已是往年盛夏时的气候。
　　浓雾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白日里也犹如黑夜，隐隐间还能嗅到些臭味，又有些像硫磺之味。

　　大约是岚苑中主人不在，下人们都去偷懒了，马车停在了侧门，却无人来接，二人又绕去正门，敲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开门，
　　月芜干脆拎着江承盛翻过墙头，点了灯笼，往二人的后院走去。

　　“少爷，月先生？”小厮乍见了二人，小跑冲了过来，又喜又急，呼道：“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快灭了这烛火！被人发现便遭了！”
　　江承盛见他神色有异，问：“怎么了？家中一切可还好？”

　　小厮脸色一沉，摇了摇头，道：“天有异色，人人都说这天下要亡了，这几日一直有山匪在打家劫舍，岚苑虽紧闭了大门，未曾遭殃，可是没能防住家贼，库中的他们打不开，但是平日里放在账房的银钱，全被他们抢了，家中值钱的东西也被搬了好多。”

　　小厮灭了他们的灯笼，压低了声音道：“山匪猖獗，他们前些日子抢了不少银钱，现在专抢美人，便是男人都不放过。好在镇上的人都知道你们走了，岚苑也跑了不少人，现在都以为这里是个空宅，才逃过一劫的。”

　　“那官府呢？官府不管吗？”江承盛问。
　　“哪儿还有什么官府啊……”小厮长叹道：“起初官府还管管，发现管不来后，官老爷跑了，底下那些官差干脆也去做了土匪了……”

　　月芜明显感觉到，牵着的手微微一抖，他安抚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小厮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月先生和少爷还是从前的样子，却又有些不对，他一时还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家中如今还剩多少人？”月芜问道。
　　小厮扒着手指头，说：“有家的都走了，宅中还有五个下人，一个厨房的姑娘，两个伺候洗衣的姑娘，还有就是我和阿远两个杂役了。”

　　二人听完同时皱了眉头，宅中原先便只有十几个下人，现在却还只剩五个，三个还是女子。
　　“啊，对了，您别误会。”小厮解释道：“抢东西的只有四个人，剩下的人都是世道不平，担心家人才走的，我们这几个都是死契，也无处可去，只能等着少爷和月先生回来拿主意。”

　　江承盛拧了眉头，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月，这世道竟乱成了这样。他们回来的一路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别的，竟然连一波山匪都没遇到。
　　如今这般模样，也不知这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这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难不成……真要亡人了……”小厮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惶惶。

　　此时应该是午时，漫天黑雾将本该挂在头顶的太阳，遮得一丝不漏，入眼皆是一片昏黑，偶尔乌云赏脸露出些光，也是黑漆漆的蓝色。
　　月芜忽然便想到一词。
　　天罚。

　　若是真，那这天罚也太过大手笔了，这般一通折腾，人间不知要死多少人。

　　月芜后悔也已无力，他对小厮道：“放心，只要在岚苑，我定能护住你们所有人。”
　　已在岚苑待了十多年的小厮心头一哽，差点流出眼泪，他咽了口唾沫，感激道：“多谢月先生。”

　　月芜开了岚苑的库房，金银细软还有许多，他却看也不看，径直往放粮食的库房中走去。
　　干燥的屋子中堆着半屋子的米，一时半会儿倒也够吃，只是都是沉米，不知还能放置多久。
　　今年新收的米，还未来得及送来，那些农户如今还给不给，怕也是个问题。

　　“注意防潮，防老鼠。”月芜想了想，还是给他们提了个醒：“往后的日子，怕是都不会好过了，这些粮食，比什么都重要。”

　　小厮六神无主，早已将镇定自若的月芜当成了主心骨，立时就信了他的话，鼓起勇气道：“那趁着米铺没涨价，我现在去一趟，能多屯些，便多屯些。”
　　月芜摇了摇头：“米铺怕是早已被山匪抢占了，你们守在家中便好，我去一趟农户家中，不肯给的，便是花银子也要买。”

　　“我和你一起去！”江承盛立刻道。
　　月芜眉头紧缩，严肃道：“不行。若是我遇上什么，一个人好脱身，你在家中等我，很快就回来。”

　　“月芜……”江承盛怕得声音都抖了，扯着他的袖子。
　　月芜却抽回了衣袖，坚定不容他拒绝道：“相信我。”

　　江承盛明知自己是个累赘，却也想跟着他，半晌才点头，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小厮再一次察觉，这二人出去了一趟，却是不对劲了。
　　方才少爷叫的，好像是月芜？少爷何时起竟直呼先生名讳了？

　　不待小厮细细思考，月芜已赶了马车，出了门。
　　若不是如今他和凡人无二，心中也不会如此忐忑。

　　这天灾不知要多久，照这般下去，下一成的作物定然是长不起来的，饥荒……怕也是迟早要来。
　　月芜护不住许多人，至少宅中的人，他要护住。

　　“喂！”戏谑又幸灾乐祸的声音自身边传来：“你干的好事啊！”
　　“云杪。”月芜见了久别的熟人，并无多少反应，只淡淡叫了一声。

　　云杪久未见美人，捞过他一缕长发，在手中绕着，讨赏般邀着功：“我可是暗中保护你们多日了，好不容易才等着你单独出门，和你说两句话。”
　　“多谢。”

　　月芜如他所愿道了谢，只是听起来并无多少感谢之意，惹得云杪不满翻了个白眼，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人间出了何事吗？”
　　“你想说便说吧。”

　　“啧！”
　　云杪撇了嘴，这些日子他暗中观察这小神仙，本以为他柔和许多了，没想到对自己还是这德行，明明想知道的很，嘴上还是一点便宜都不肯让。
　　云杪叹了口气，直说道：“往东千万里，有座荒岛，荒岛上是座活山，前些日子，那活山喷出了火，整个岛都被烧得一片漆黑，连海都被填平了许多。如今这天，就是被那岛上烟雾所遮而致。”

　　月芜眉头紧锁，问：“多久能恢复？”
　　云杪长叹了一口气，眼中悲悯，道：“这天上烟雾嘛，短则半年，长则三年吧，我也说不准。不过这人间……怕是十年都回不到从前了。”

　　“是天罚吗？”月芜问出心中疑惑。
　　云杪神色复杂，松开了那一缕长发，转头不再看他，答道：“是。”

　　月芜轻舒出一口气，揉了揉胸口郁结，得了答案后，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轻松，直直刺来的一刀，比起悬在头顶不知要不要掉下来，对他来说，要好得多。

　　云杪问：“悔吗？”
　　月芜肩膀轻耸，嘲弄道：“有何好悔的，难道要悔自己不曾下山，永远坐在那团雾里，不知喜怒哀乐么。”

　　云杪轻蔑一笑：“愚昧。”
　　月芜跟着也是一笑，却是温柔：“彼此彼此。”

　　云杪侧头看了他许久，才将手中带来的长剑仍给了他，说：“是天罚，却不是罚你的，逗你两句，还当了真。我去杀神仙了，你啊，照顾好自己吧。”

　　云杪跳下了马车，摇头晃脑似有醉意，长叹道：“有些不想做人的炼狱恶鬼，借着这灾爬上人间了，该杀的，便杀了吧，替人间做点好事，没准能早些回去呢。”

　　“云杪。”月芜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多谢。”
　　“啧啧啧！”尽管这声谢极小声，语气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云杪听得清楚，不禁勾唇笑道：“这小神仙，竟真染上人情味了。”

作者有话说

　　热盒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