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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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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盛想去看看发生了何事,却被人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耳边听着周围之人怎么都在说孙姑娘死了,一时反应不及。
孙姑娘不就是给她爹爹磕了个头吗,怎的……
怎的……
“怎么办……”
他一只手抓着月芜,另一只手无助空空一抓,心中满是自责。
他满心愧疚与慌乱,抬眼求助看向月芜。
向来从容的月芜,面色却也不好看,江承盛的一颗心便重重落了下去。
他知道,结束了。
月芜除了姻缘,也是能看出凡人寿数的,孙姑娘至少还有上三四十年,此时却躺在那处,生机全无。
他眼神扫过一旁碎了满地的酒坛,心中惊惶不定。
想起前世时,他试图干预了承承的婚事,可最后二人还是成了亲。
这次孙姑娘与命定之人切实断了缘分,却是付出了命为代价。
若是承承不娶那女子……
月芜与他交握的那只手,微不可闻轻抖了抖,就连与他十指相扣之人都未曾察觉。
“承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最多一柱香的时间,我一定回来。”月芜说完便想松手,受了惊的少年却捏得更紧。
他用力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害怕:“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去哪里,我都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月芜看着少年眼角红意,垂眼轻叹了口气,指尖变幻出一条二指宽白绫,蒙住那双琉璃目,在脑后系紧。
江承盛揪住了他胸口衣服,任由月芜慢吞吞遮住视线,将吵闹的人群隔绝在外,嗅觉越发灵敏,鼻尖苦意檀香缓解了些许惊悸,令他微微心安。
月芜看着仰头乖巧的少年,那双最为朝气的眼睛被覆了住,轮廓间的柔意尽显。他抚上少年的脸,吻了上去,同时一口气渡了过去,好叫他不为那毒雾所伤。
谁都没有为这个短又浅的吻心醉,借着树影遮挡,无人注意这角落里,两个活生生的人一下没了踪迹。
姻缘殿中十年未曾有人来过,却仍旧一尘不染,身边少年的前尘种种恍若昨日。
月芜牵着少年,走到那颗参天巨树之下,闭眼心中默念,灵力注入树干之中。
江承盛听着耳边树叶哗哗作响,乖巧沉默着。
他一直知道,先生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甚至有所猜测,先生并非人。
只是他从未问过,先生便是先生,是人是鬼,还是神,都还是先生。
他这般被蒙着眼睛,也不好奇。
只要还能牵着那只手,便无妨。
耳边忽然传来一身闷哼,牵着的那只手也抖了一抖。
“月芜,你怎么了?”他忙惊呼问道。
“没事,放心。”
月芜言语安抚了他,眉头却是深深蹙起。
他举起右手,再一次按在了树干之上,灵力灌注其中,脸色越发阴沉。
方才枝叶还动弹了,现在灵力却像注入了一棵死树中,那些枝叶丝毫不听从自己的召唤了。
烦躁之下,心中杀意闪过,那树似有所感,瞬息间一股大力袭来,本属于自己的灵力蜂拥而出,狠狠撞在胸口之上。
月芜愣了愣,张口吐出大滩鲜血,将他身上衣袍氤湿了大片。
“你怎么了?”少年听出不对劲,伸手便想摘了眼前束缚,手递至半空,被人拦了住。
“放心,没事。”
月芜咽下胸口剧痛,尽力舒缓着语气,隔着白绫,抚上了少年的眼睛,说:“我们走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巨树。
姻缘树是他自己的一部分灵力所化,自己所思所想,是瞒不过这树的。
从前自己并无他意,才能驱动这树,如今起了坏人姻缘之心,自然是动不得了。
心中有些悔。
早知……就让云杪扯了那两片叶子算了。
月芜轻叹了气,手中灵力流转,人间的垂柳树在微风中晃了晃,二人身影悄然回到树下,依旧是无人在意。
梁家门口围观之人散去了大半,只剩两家人还在互相指责。
月芜扯下了少年覆眼的白绫,只见他刚一摘下,眼睛便一眨不眨,盯着他衣服瞧,颤着声问:“你受伤了吗?”
月芜顺着他目光低头看去,竹青色褙子上血迹斑斑,直透得素白里衣都是一片脏污。不由轻皱了皱眉,他解白绫前,便已施过法清理,怎会还有?
“我没事的。”月芜安抚拍了拍他肩,示意他放心,温柔笑意一如平常,只眸间一点幽深藏了此刻担忧。
他暗中稍试了试,便知事情不妙。
他没了灵力。
只是不知……这是改了旁人命格的天罚,还是妄想毁姻缘树的警告。
不论是哪个,只是失了灵力留在人间,对自己来说,也不算什么惩罚吧。
这般一想,他便释然了。
江承盛却无法释然,满心愧疚看着月芜。
他本以为对面前之人毫不了解,不了解出身来历,不了解年纪,更不了解他留在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
可此时月芜站在面前,温温柔柔笑着说没事,他方才明白过来。
自己了解他。
看着他眼中藏得极好的一点惶惶不安,伸手便去搂了月芜的脖子。
“对不起。”
江承盛知道,自己做不了旁的事,只能伴着他,不论生死。
梁家门口,孙老爷亲自背起了女儿,一步一步往家中走去。
一身喜服却无半点喜色的新郎官,还跌坐在地上,咄咄逼人的妇人似也知道心虚,躲去了屋内。
大好的红事终成了白事,江承盛满心愧疚,若是那时听先生的,也许孙姑娘恼上几日,嫁与了旁人,过上几年,便品出了好,日子便和和美美过了下去,怎会丢了性命。
自己怎的如此痴傻,如此狂妄。
说命定,非我定。
月芜察觉到肩头那处湿意,想推开少年,却被搂得更紧。耳边声音强镇定着,也盖不住那一丝轻颤:“若不是我劝你……你也不会帮她想主意,她便不会……”
“承承!”月芜一口打断,拍着他的背,轻声道:“不是你的错,只是……斗不过天罢了,不是我们任何一人的错……”
月芜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一句,却像是劝着自己的。
江承盛轻抽了鼻子,轻声道:“所以,不管做了多少努力,人都是斗不过天的吗?所谓命中注定,便是半点都歪曲不得。自己能做主的……除了死,就没有别的了吗?”
后背的手不知何时,变得没那么冰冷了,轻柔舒缓抚着,轻声道:“回家吧。”
“嗯,回家。”
月芜扫了一眼梁家门前的红衣秀才郎,眼中微微犹豫,而后对江承盛道:“还有最后一件事。”
二人旁若无人牵着手,从仍旧不肯离开的寥寥几人中穿过,揪起地上的新郎官。
月芜捏着他胳膊的手用了些力气,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吃痛,藏于袖中的手一松,一块酒坛的碎片落在地上,已经沾上了一点血迹。
“你该活着,不论是你爹娘逼迫,还是你自己软弱,你如今都不配去见她。”月芜的话冷酷无情,扎人的厉害。
那人苦笑:“我还有何脸面活着……”
“你可安慰自己是赎罪,也可安慰自己,是连她的份一起活,随你怎么想,总之,你该活着,她不想见你。”
她不想见你。
这话如刀般扎在人心上,将那秀才万念俱灰的心又捅出些血来,他抬头想看来人是谁,可面前已空无一人。
“他会死吗?”江承盛已经走出很远,却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
“至少现在不会。”
少年宽了宽心,他已经因为自己的愚蠢害了一人,内心愧疚难安,不知如何自处,若是再害上一人,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命陪给他们才好。
两人回了客栈,取了马车,没再如来时般晃晃悠悠。
月芜问了路,马车径直往溪岚镇的方向驶去。
二人并肩坐在马车前,江承盛盯着他胸口那处显眼的血迹,掏出帕子擦了又擦,却是徒劳。
“无妨,不疼的。”月芜握住了那只做无用功的手。
少年嘴角轻轻勾了一下,似未决定要向上还是向下一般,就这么僵住了,许久才摇了摇头,说:“先生如今骗不过我了,定是疼的。”
月芜扭头看他,忽然噗嗤笑了出来,揉了一把脑袋,嘟囔道:“日日相对,都未发觉,你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先生却从未变过。”少年与他四目相对,神色认真,问:“先生……非凡人,对不对?”
他又叫回了从前的称呼,打破了他们之间,默契不提的秘密。
不大也不小的秘密。
“对不起。”月芜也不知自己为何道歉,他揉了揉自己郁结隐痛的胸口,自嘲笑道:“不过往后,可能就是凡人了。”
江承盛不知自己被蒙着眼时,发生了何变故,心里竟有一丝庆幸。
他若是凡人,便不会离开自己了。
“月芜,我不知道我的命数是什么,也不想知道,因为我心中有所爱之人。如果我同孙姑娘一样,敌不过天命,便是付出性命,我也甘之如饴。”
“月芜,不论我一生有多长,有多短,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少年被红如血的那一幕刺激了,他怕自己再不说,便再也没得说。
这一番话未曾在心中打过稿,却脱口而出,仿佛已演练过千万遍。
“对不起。”
月芜口中的三个字狠狠砸在少年心尖,疼得他喉间一哽,不待他说话,今日已是第二次道歉的男人倾了身子来,吻在他唇上。
这回,月芜知道,自己为何而道歉了。
他试图坏了凡人间的缘分,也牵累了凡人。
江承盛是个福厚的,却也被他连累得,上一辈子折了寿,这一辈子……还不知会如何。
少年揪着心缓缓松了开,原来……月芜是为接受了自己而道歉。
被吻着的唇忍不住上扬,江承盛知道,自己的天命绝不会是月芜,他却不怕。
此生有他,便是随时会死,他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