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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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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府大喜那日,婚宴不算隆重,只家中近亲和亲朋坐了十几桌,宾客们面上笑容也是真挚。
月芜他们来得早,没在人群中,和江嘉玉陈晏晏二人远远点头示了意,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江嘉玉本是想靠近的,可那二人像泥鳅一般,每当自己想靠近,人便不知钻去了哪儿。这般折腾上两三趟,他也只得老老实实了。
月芜牵着江承盛,不那么专心地等着吉时,不时仰头看刺目的日光,耳边偶尔飘进宾客的只言片语,赞着天气不错。
岐山城的天,阴了许久,今日天公作美,烟消日出。
便是月芜,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征兆。
孙府众人热热闹闹挤作一团,等着吉时,说着闲话,目之所及皆是喜色。
一群人从晨起暖融,等到近午燥热,花轿也还是未到。
“这吉时都快过了,花轿怎么还没来呀!”人群中有人嘟囔了一句。
“就是啊,这新郎官怎么当的!”
月芜扫了一眼渐晒的日头,今年的秋日燥热,午间热得甚至快赶上夏时了,他默默收回方才觉得天气不错的想法。
“走吧。”他拉了拉还在耐心等着的少年。
江承盛不解问:“去哪儿啊,要是等会儿赶不上观礼怎么办!”
月芜扫了一眼人群,孙府老爷和夫人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
他眼中闪过一丝好事落空的不快,抚了抚江承盛的发丝,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这礼,是观不上了。”
“为什么啊?”少年还在犹自傻乎乎的问。
月芜轻叹了口气,凑到了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新郎官八成是不会来了。”
“怎么会!”江承盛吓得脸色煞白,惊呼出口,却吵着了旁人,都朝他看去。
江承盛红着脸,随意给周围不相识的宾客打了个招呼,缩着脖子跟月芜出了孙府。
“那我们去哪儿啊?不去安慰孙姑娘吗?”
月芜无奈,敲了他脑壳:“她一个待嫁姑娘,我们两个男子,如何去找她。笨!”
“噢……”江承盛想了想,却也是这么个道理,不禁叹了口气。
月芜微凉的手牵过他的,缓了些他心头因担忧而起的烦闷,一双手捏了捏他,安抚着说:“我们去那新郎官家看看,究竟是出了何事,兴许能帮上忙。”
江承盛顿时诧异:“你知道孙姑娘夫家在哪儿吗?”
“嗯。”
月芜那日在庙中,曾在孙姑娘的思绪中听来过。
岐山城不大,两家相距自然也不远。
二人赶到时,一身喜色的孙老爷正在骂街,用的词都是极其难听的。
那户人家的妇人也不甘示弱,叉着腰也在骂着,只是那话语多半是往孙姑娘身上刺。
江承盛皱巴着脸,听着那些难听的话,心中庆幸孙姑娘不在,要不然心中定是十分难受的。
两人止了步子,停在了几丈之外,他们并无立场与身份,去干涉旁人家的事,只得暂时观望着。周围陆陆续续已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二人也不太打眼。
江承盛远远看见,那户人家的门口堆了些被踩扁的大红灯笼,墙上也有些撕了一半的喜字,似是临时悔了婚。
门里边还有个中年男子不时抬头,就是不见新郎官模样的年轻人。
“新郎官会不会是跑了啊……”他嘟囔着问。
月芜轻摇了摇头,道:“新郎官在家。”
“啊?为什么啊?”
他看向那气势迫人的妇人,道:“这般丢脸之事,她却不肯让孙老爷进去谈,那小新郎官定是在家,且……”
月芜忽然掩唇轻笑,道:“且那公子怕是有情,只是被爹娘所阻,我们再看看。”
江承盛听他这般笃定,稍稍放了心。
那边孙老爷和那妇人许是骂累了,许是觉得丢人,又放低了声音交涉,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江承盛远远看着,一颗心七上八下,手在身侧捏着衣袍,希望那妇人不要再胡搅蛮缠,成全了有情人才好。冰冷却极有安全感的手摸了来,将自己的手包在掌心中,他心便忽然踏实了。
那一头的两家到底还是没谈妥。
那妇人端了一盆水,哗的就泼了出来,孙老爷的袍子登时就湿了大半,气得大怒,跳脚道:“我女儿怀了你们梁家的种,今日大喜的日子了,你们家倒好!翻脸不认人了,梁宣你小子还是人吗!你有本事出来!你答应的好好的,说会娶了我家安儿的!今日你们梁家不给个交代,我定不会放过你!”
“我呸!你不放过谁!你孙家了不起!我们平头百姓开罪不得,就要自己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吗!”那妇人见孙老爷威胁自己,顿时哭天抢地:“大家伙看看啊!看看孙家仗势欺人啊!我儿子背着我答应了这门婚事,我可没答应啊!你们说说,这婚姻大事哪有当爹娘的不知道的道理!”
“你休要胡搅蛮缠!今日这脸,我也不要了!我女儿怀了你梁家的种,你今……”
“我呸!”妇人又是粗鄙的一声打断:“我家宣儿这些天门边都没出过,你休想赖我家头上!谁知道你女儿怀了哪里的野种!”
“你!你……”孙老爷气得身子抖若筛糠,说不出话来。
那妇人见他落了下风,洋洋得意,继续道:“我家宣儿亲口和我承认了,他与你家那小贱人发乎情止乎礼,从未碰过她一根手指头!今日除非我死了,那贱人和野种休想踏入我家门半步!”
“孙姑娘……”江承盛忽然低低惊呼一声。
那鲜红嫁衣的女子,不顾旁人目光,正一步一步向这儿走开。她手中抱了一壶酒,酒上还贴着喜字,想来是从自己家中一路抱来的女儿红。
“哟!没人接新娘子,这新娘子等不及,自己走来了!”人群中有人调侃,引起一片哄堂大笑。
江承盛恼怒瞪了说话之人的方向,一群人笑得东倒西歪,也分不清是谁说的。
忽然有人哎呦一声,向前摔趴了下去,摔下的同时,他抓住了身边之人,不知怎的,就摔倒了一片,呼痛声不绝于耳。
江承盛一时没忍住,偷偷咧了嘴,真是老天爷真开眼,摔得极好!
月芜见他脸色舒爽了些,悄悄收了袖中另一只手,继续看着前方。
那边孙老爷一见女儿来了,忙拉了她,道:“你来得正好,这一家子畜生不打算认他们梁家子孙,你快来说说,那畜生是如何欺负你的!”
孙姑娘安抚冲她爹笑了笑,轻轻挣脱他爹的手,挺直了腰板,中气十足对着那小院里喊道:“阿宣,你今天当真不娶我了,是吗?”
那妇人见她略过自己,顿时不满,拦在她面前,道:“小贱人,你当真是不要脸,居然还敢来撒野!”
女子听着这般侮辱的话,也是面色平常,没有恼色,她道:“梁宣,我要你亲口和我说。”
那妇人对门内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那男人小跑着去开了一间屋子的锁,一身喜服的新郎官终于露了面。
新郎官却如传闻所言,容貌俊朗,只是脸色惨白,他红着眼,看向她的那刻,眼中湿意闪过,颤着声音叫道:“孙姑娘……”
他这般生分叫了一声,便说不出话来了,还是他娘掐了他一把,着急催促,那新郎官才低垂了头,再也不去看女子清丽容颜,低声道:“我们过去确有感情,可你我心里都是清楚明白,你腹中孩子不是我的,我……也不能因爱你,就不明不白养了孩子。否则,百年后……我无法下去面对梁家列祖列宗。”
女子认真听着他将话说完,还认真点了点头,直到最后她才忍不住嗤笑出声:“枉我以为,同你是心意相通的,你定能懂我。”
梁宣忽然扑通跪在地上,给她重重磕了个头,满面愧色:“对不起。”
梁家妇人顿时又扑了来强拉儿子起来,哭天抢地,老生常谈骂着那几句。
女子看着眼前闹剧,只是摇了摇头,叹道:“原来,你竟连信都没信过我。”
“满城风雨,我也不知该信什么。”
“好。”
女子笑了笑,开了自己带来酒,仰头喝下,酒水顺着嘴流了出来,将原本好看的嫁衣,淋湿沾在了身上,满身狼狈,她却毫不在意,一派淡然。
酒坛啪的一声,摔碎了满地。
女子擦了擦嘴角,笑道:“我腹中,确实没有你的孩子。”
“我说的吧!我说的吧!大家伙都听见了吧!”那妇人见她亲口承认,顿时得意起来,对着满街看客拍手,道:“孙家的好女儿啊!她可是终于承认了啊!今日要不是我拦着我家阿宣,我梁家列祖列宗泉下不安啊!这孙家再要把这笔账赖在梁家头上,可就仰仗在座的各位,替我们梁家做个证明。”
孙老爷满身锐气,今日已被挫得什么都不剩,不过一会儿,看着竟苍老了许多,他颤颤巍巍道:“安儿啊!你可不能胡说,之前你明明就亲口和我说,你怀了这小子的孩子。”
“我腹中没有孩子。”孙姑娘低喃了一句,只是除了自己,并无第二人听见。
她白着一张脸,木然打量着梁家三人,直看得他们寒毛倒立。
都说嫁衣衬得人面若桃花,孙姑娘的这一张脸却像被那红吸了血气,苍白似索命恶鬼,她冷笑着,拔高了声音,道:“我腹中没有孩子,我只是想嫁给心上人,便对我爹撒了个谎。却没想到,阿宣,连你都被骗住了。”
还穿着喜服的新郎官,突然被抽干了力气,软软靠着小院的门,跌坐下去。
是啊,这女子的心性,自己是再了解不过的了,她又怎会怀上别人的孩子?
那青年踉跄爬起,连滚带爬向孙姑娘靠近了些,伸手想去摸她,那女子却往后退了大步,面上只有冷漠。
她转身跪在父亲面前,恭恭敬敬磕上了三个头,没有起身,便这么跪着,坚毅语气终于露了哭腔,说:“女儿对不起你和娘,都是女儿的错,还请爹娘原谅女儿之前不孝。”
孙老爷还沉浸在方才的惊吓中,无法自拔。
原来,她从未曾做出过丢孙家脸面之事。
可今日这面子,还是丢了。
孙老爷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便是往后嫁不出去,自己养在家中,还能缺了她这一口饭吗。
孙老爷思罢便去扶女儿起来,她却似还要和他犟一般,始终伏着不肯起身。
孙老爷只好稍用了些力气,跪伏在地上的女子受了力,便往另一边歪倒过去。口眼鼻耳中午皆渗出了血迹,软软瘫倒在地。
“安儿!安儿!!!”
人群亦开始骚动,挤在前面之人大惊失色,往后退去,后面之人只恨看不见热闹,又踮着脚尖勾着脖子往里看。
月芜捂住了江承盛的眼睛,将他转了个身,脑袋埋在了他肩头上。
人间……真是吵闹。
喜事变丧事,有人心中害怕,回了家去。
也有人觉得这顿热闹,看的值。
也有人单纯惋惜,如花似玉的年纪便这般凋零了。
饶是围观之人再是长吁短叹,那女子都是直挺挺的,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眼角的血迹混着她含恨而终的泪,滚落了下来,与红衣相融,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