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英瑞

15、试探

　　刘韬彦小心拭去后颈的汗水，赶紧下楼叫了辆三轮车，向哈同公馆而去。
　　刘韬彦猜对了，保险柜里的确有万隆清近日秘密签订的采购合同，但数量较多，凭他一时根本记不住几个。刚才多少已经引起了陈寿的怀疑，不能再打草惊蛇了。要想得到详细情报，得另寻他法。
　　他百无聊赖的看看手中的文件袋，想着该怎么才能有足够的时间避开众人进入办公室。这时，另一件事让他不由的惊醒过来。
　　致远棉纺……这不就是赵莹露叔叔赵吉才么？
　　财务账目……旭日银行要致远棉纺的财务账目做什么？想投资与他？
　　不，没那么简单，赵吉才这个人聪明得很，当初跟日本人的提的条件就是不许任何人染指自己的公司。而且最近万隆清又贷一笔巨款给日本军方，还要采购那么多东西，根本没有余力再投资其他。
　　除非……除非致远棉纺也是消化这笔钱的一员！刘韬彦绞尽脑汁回想方才翻看的合同中是否有致远棉纺这个公司，可惜失败了，他根本没有来得及看完。
　　刚到哈同公馆，刘韬彦就看到王志飞带人在门口守着，看到他迎过来，皮笑肉不笑道：“刘秘书，好久不见了。”
　　刘韬彦看着一脸得意的他，也笑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王志飞：“还能有什么风？当然是你刘秘书啊！”
　　“我？”刘韬彦吃惊：“哦，王队长专程来看我呀？这怎么敢当？”
　　“你有什么不敢当的？”王志飞冷笑道：“特高科的人都亲自来接你，我这又算什么？”
　　刘韬彦霎时间愣在原地，他的第一反应是，李尚背叛了自己。但随即他告诉自己不要惊慌，才不到半天，李尚不是那种人。他看着王志飞精明的眼神，冷哼一声将他推到一边，大步走了进去。
　　陈素云抱着孩子令辉面色苍白的坐在沙发上，旁边是万隆清，沉着一张脸。他们对面还有两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刘韬彦猜这就是王志飞说的特高科了。
　　“行长，嫂子。”刘韬彦走过去打招呼。
　　万隆清抬起眼皮道：“韬彦，这两位是华北区特高科的斋藤先生和竹下先生。”
　　那两人起身，刘韬彦也向他们点点头。
　　万隆清：“这两位说保木先生已经醒了，他想见见你。”
　　“见我？”刘韬彦疑惑：“为什么？”。
　　万隆清也看向那两人，似乎在等他们的答案。其中一人道；“有些事情，保木长官想跟刘秘书确认一下。”
　　刘韬彦：“什么事？”
　　“具体是什么，由保木先生告诉您，我们奉命带您回去。”
　　刘韬彦有些迟疑的看着万隆清。万隆清道：“你方便吗？”
　　“哦，方便。”刘韬彦将手上的文件交给万隆清道：“这是陈经理交给您的致远棉纺账目单。”
　　万隆清将文件放在桌子上，对他道：“两个小时后你还没回来，我让司机去接你。”
　　刘韬彦知道他的意思，笑道：“您放心，我相信保木先生不会难为我。”
　　得到应允后，刘韬彦随着他们上路，两人将他夹在中间，好似看管犯人，王志飞坐在前面，脸上挂着不明觉以的笑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刘韬彦一头雾水道：“杀人也总得有个理由吧？”
　　王志飞扭头看着他，冷笑道：“刘秘书，看不出来，装的挺像的？我是真没想到，自己身边竟然藏着您这么一号人物啊！”
　　刘韬彦眯起了眼睛：“是吗？这我是个什么人物，怎么自己都不知道呢？”
　　王志飞：“现在不知道没关系，一会儿到了地方自然就晓得了。”
　　“莫名其妙。”
　　王志飞冷笑一声。
　　这是刘韬彦第一次走进宪兵队的院子，黄皮子戒备的异常森严，每过一扇门都要检查上个好几遍。还没到大楼门口，他们就得下车步行，后面跟了好几个端枪的日本兵。
　　刘韬彦被送进一间和室，一个穿着日本服装的男人恭敬的请他稍等片刻。刘韬彦欣赏了一下布置在房间里的字画，刚要坐下，门就被推开了，许久不见的保木三郎拄着拐杖进来。
　　“刘桑。”
　　刘韬彦也赶紧起身。保木三郎摆摆手，请他就坐。
　　“保木先生什么时候醒来，我竟然还不知道。”
　　保木三郎笑笑：“已经有段时间了。因为有些事儿要处理，所以没有向外声张。”
　　刘韬彦表示理解。
　　这时候，一个女人进来倒酒。保木三郎看看四周道：“刘桑对这些字画颇有兴趣呢。”
　　刘韬彦道：“保木先生这里挂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名家手笔，刘某孤陋寡闻，今天是大饱了眼福。”
　　保木三郎给他敬酒道：“中日文化一脉相承，如今中国饱受罹难，千年珍品不保朝夕，三郎有心救护一些，只可惜力量有限。”
　　刘韬彦笑道：“这些何必保木先生费心？王队长常年过手这些，最是贯通此道，有他在身边相助，收集这些可不是如虎添翼。”
　　保木三郎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刘桑对王队长可是了解的很那。”
　　“算不上。”刘韬彦不咸不淡道：“还是保木先生知人善用。”
　　保木三郎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王队长虽然浅薄了些，但难得对大日本帝国忠心。这样的人，比刘桑这种精英更能让人安心。”
　　刘韬彦赶紧道：“您过奖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实在不敢当‘精英’二字。不过保木先生有一句话，刘某难以苟同。”
　　“请讲。”
　　“王队长这种人，因势而为，攀附强者，只能忠在当下。保木先生能信任他为您收收古董字画，但绝不会与他并肩作战，因为这种人是会对身边的人放黑枪的。”
　　保木三郎看着他：“刘桑是可以并肩作战的人吗？”
　　刘韬彦摸摸鼻子：“这就得问问万行长了，毕竟我现在唯一忠向的，是他。”
　　保木三郎盯着他许久，一双精明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看透，刘韬彦大大方方让他瞧。
　　“听说两年前在北平时，刘桑救过万行长一命，自此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深得他的信赖。”
　　刘韬彦摇摇头：“保木先生错了，是万行长先救过刘某一命，刘某不过偶然间得到机会报答万行长罢了。”
　　“咦？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保木先生不知，我是三年前被日本学校开除，而后回到中国的。刘某是山西人，回到家时才知道父母经商时出了意外，家产被本家堂叔瓜分，一时气不过就杀了人，吃了人命官司。好在当时万行长路过山西去北平，救了刘某的性命，这以后刘某才跟了万先生。”
　　保木三郎看着他：“你回国后一直在山西？”
　　刘韬彦：“不瞒您说，蹲了几乎一年大狱。”
　　保木三郎眯起了眼睛：“那为什么万宝山说，好像在南京见过你？”
　　刘韬彦咽了咽口水，他决定赌一把。
　　“南京？”刘韬彦疑惑：“刘某跟了万先生后，虽然也去过南京两次，但都是南下路过，怎么会见过万宝山先生？我记得之前介绍他时说过，他彼时可是南京中央政治处的高级官员呢。”
　　保木三郎摇摇头：“不是这两年，是大概三年前。”
　　刘韬彦：“那就更不可能，我当时是坐油轮吉野号，直接从仙台到青岛，转车回到山西。三年前，绝不可能去过南京。”
　　保木三郎紧紧盯着他，连他一个动作都不放过，刘韬彦却平静而自然，无懈可击。这是他演练过无数次的对话，绝不会出什么差错。直待他收回了视线，刘韬彦知道，自己赌赢了。万宝山还没有来得及给他看过档案照片。
　　保木三郎不动声色给他倒上酒道：“真是可惜，那天万宝山先生信誓旦旦的拉我去与老朋友相认，谁知道竟出了那种事儿。不知道刘桑心里是否有些许感慨？”
　　刘韬彦笑笑：“我们中国有句话，天有不测风云。万宝山先生刚刚到沪，还未来得及为新政府效力就殒命，着实让人感慨万千。不过汪先生手下悍将如云，加上贵国鼎力相助，别说一个上海，就是统一全中国也是指日可待。保木先生没必要为了一个人，失了整盘大棋。”
　　“可惜不能得到刘先生的效忠，不然那样新政府才是如虎添翼。”
　　刘韬彦惭愧道：“多谢保木先生的赏识，但在监狱里去了一趟鬼门关，刘某自此贪身怕死，只羡风月不慕风云，更不愿成为党国争斗的牺牲品。只希望趁着万行长赏识，赚一些钱，就算不能振兴家门，以后也好有个安身之本。”
　　保木三郎哈哈大笑：“现在这个时候，不是只有拿起枪，才能活的下来吗？”
　　刘韬彦垂首道：“中国有句古话，叫玩火……”他看保木脸色，继而道：“叫久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既然不想被是非所扰，就不去招惹是非。”
　　保木三郎收敛了笑容，道：“既然如此，那就祝刘桑心想事成，不忘此心了。”
　　刘韬彦点头感谢，却见保木又冷峻道：“否则，让我发现刘桑骗了我，大日本帝国的怒火可是会烧掉所有不知死活的敌人。”
　　刘韬彦被送出来时，正好看到几个日本兵押着遍体鳞伤的李尚走过，他不由得停住了步伐。这一切看在王志飞和楼上的保木三郎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