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英瑞

16、棘手

　　“王队长。”刘韬彦叫住冷眼旁观的王志飞，道：“难道是我眼花了？方才过去的，可是墨雨香的李老板？”
　　王志飞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刘秘书好记性啊？看着他是不是感觉特亲切？”
　　刘韬彦微微惊讶：“难道他真的是……”
　　王志飞：“他是不是，你不该最清楚么？”
　　刘韬彦撂了脸：“王队长，你这话就过分了。我不过是去借了几本书见过这位老板几面罢了，怎么就最清楚了？话说回来，你有段时间不是常去那里看几个女学生么，就没发现他递个情报什么的？”
　　王志飞看看左右，握住腰上的铁疙瘩，咬牙切齿道：“姓刘的，你别胡说八道，小心老子崩了你！”
　　“哟，恼羞成怒了？要杀人灭口了？来来来，朝这儿来。”刘韬彦一边说，一边拉着他的手向胸口扯去，急的王志飞脸涨的通红，话也说不出来。幸好几个日本兵将刘韬彦呵斥开，王志飞这才一拳向刘韬彦打去。谁知刘韬彦闪身一避，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一个日本兵身上。
　　王志飞傻眼了。
　　那日本兵怒火中烧，不顾王志飞的求饶，挂了枪上来抓住王志飞“啪啪啪”三个嘴巴子，抽的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刘韬彦文质彬彬的用日语向那个日本兵道谢，日本兵看了他一眼，厉声呵斥着让他离开。
　　楼上的保木三郎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连特高科的手下进来都不知道。
　　“课长对他很感兴趣？”其中一个人道。
　　保木三郎这才发现他们，双手拄着拐杖笑道：“当然，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人。”
　　两个手下互视一眼，严肃道：“要不要……”他们给了个手势。
　　“不！”保木三郎断然否决：“他是万隆清看重的人。再说，我们还没有能抓住他的把柄。”
　　手下不语。
　　“去，叫王志飞和佐藤上来。”保木三郎突然严厉道。
　　手下“嗨”了一声，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王志飞上来时脸正高高肿着，嘶嘶的吸着凉气，一般的佐藤站的挺直，微微垂下脑袋。保木三郎从他们脸上扫过，突然抬手给了佐藤一个耳光，差点将他打倒。王志飞愣住了，但佐藤只是“嗨”了一声，继续站好。
　　“滚！”
　　佐藤鞠了一躬，恭敬退出去。王志飞看着余怒未消的保木三郎，不由自主的抬手捂住自己高肿的左脸。
　　保木三郎犀利的眼睛盯着他，道：“方才他说了什么？”
　　王志飞不敢隐瞒，将之前对话一一告诉他，事后哽咽道：“保木先生，您是知道我的，我对您的忠心天日可见哪！”
　　保木三郎无语的看着这个三言两语就被激怒的蠢货，冷冷道：“那个人审问的怎么样了？”
　　王志飞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只好捡最有成效的说：“那人已经招的差不多了，名单也已经放您桌子上，我看只有李尚这条大鱼，其余都是些不足畏的小鱼小虾，也问不出什么来。”
　　保木三郎：“李尚这边你有把握问出东西来吗？”
　　王志飞沉吟片刻，道：“冯处长的意思是，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但里面绝对有货，需要用些特殊办法。但松下长官刚刚将人提来宪兵队，属下……属下也不好参与……”
　　“书店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什么也没搜到，他大概早已将罪证毁了。”
　　“对了，”他又道：“书店的借书名册在极司菲尔路，或许那里可以查到些什么。”
　　保木三郎满意的看着他：“王队长，你辛苦了。现在去将名册找来，然后好好审问那些小鱼小虾，每个人嘴里都得挖出点东西来，否则就不要继续干下去了。”
　　王志飞看着他满是笑意的眼睛，不由的打了个寒噤，赶紧点头答应。
　　“你记住。”保木三郎道：“我要在三天内，驱走人们对这场暗杀的阴霾。我要让那些掩藏在上海的黑暗势力，知道他们和大日本帝国作对的下场！”
　　王志飞颤着声道：“需要多……多少？”
　　保木三郎目光阴沉，冷冷道：“到我满意为止。”
　　“是。”
　　刘韬彦不想回哈同公馆，他需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尚被抓到宪兵队，这对整个上海中统地下情报组织都是致命的隐患。
　　他原本打算去找严守一探探情况，却在中途被王珂的车子撞上。他骂骂咧咧几句，揪着王珂讨说法，让他带自己去医院查看。
　　“到底怎么回事？”刘韬彦实在忍不住道：“李尚怎么会被捕？”
　　王珂将他拉到一个僻静处，这才道：“你不知道，前天晚上，汪精卫的翻译官郑悦波被枪杀在公共租界。凶手正要逃跑时，遇到巡街的骑警。他向骑警开了两枪，但枪支哑火，没有伤到人，骑警立刻将他抓了起来。但因为处理及时，消息并没有走漏出去。
　　当天晚上，76号就去将人引渡到极司菲尔路，结果那人没有熬住刑罚，将指使的人说了出来。”
　　王珂看了他一眼道：“就是中统地下情报站的站长钱凯明。可是当时李尚跟他在一起，为了引开特务，王珂不得已暴露了自己。”
　　刘韬彦：“你怎么知道？”
　　王珂动了动：“现在有一个新的任务，要求上海所有的地下组织共同配合完成。钱凯明找到我和军统的刘银治……这段时间，我们都会静默。”
　　刘韬彦一愣：“放弃李尚？”
　　王珂沉默片刻，道：“为了减少损失，这是唯一的办法。”
　　“你……”刘韬彦气结：“就算不考虑他，那我怎么办？他可是中统那边直接领导我的人。”
　　王珂抬头看着他：“韬彦同志，你现在必须学会冷静。我们选择静默，不是害怕李尚会出卖，是因为接下来，日本人和汪政府会有一场疯狂的报复来挽尊。你现在暂停一切行动，等风暴过去再说。”
　　刘韬彦想点一支烟，但双手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厉害，他只好作罢。
　　“我不明白，那个秘书有什么好杀的，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恨恨的靠在墙上，一字一句道：“我本来计划，今天晚上去拿那些合同……”
　　王珂愣了愣，黯然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们要做的，就是保存有生力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刘韬彦颓败的抓抓头发，苦笑道：“不怕没柴烧……恐怕还没等到机会，我已经成了枪下之鬼。”
　　王珂一惊，怔怔的看着他。
　　“你还不知道吧？保木三郎醒了，我刚刚从他那里回来。”
　　刘韬彦回到哈同公馆时，万隆清正要派司机去接他，看到他平安无事总算松了口气。
　　“他找你到底是什么事儿？为什么还要去宪兵大队？”
　　刘韬彦将保木三郎询问他与万宝山关系的事一一告诉他，顺便说了保木想让他为日本人效力的事儿。万隆清黑着一张脸：“我说他这么这么关心你的事儿，原来是想挖人。”
　　刘韬彦赶紧表明忠心：“我义正言辞的告诉他，这辈子就跟在行长您身边，哪里也不去。”
　　万隆清这才有所动容，道：“韬彦，我如今视你为亲兄弟，有一句话不得不说与你。如今这是乱世，各方人马都提着脑袋在对赌。唯一能从这股洪流中身退的，不是那些嚷嚷着拼个你死我活的赌家，也不是碌碌无为，任人宰割的平民，而是握着经济命脉的资本。你明白吗？”
　　刘韬彦不想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足足愣怔了半晌，才在他殷切的目光中点点头：“行长，我明白了。”
　　万隆清好似很疲倦地挥挥手：“你回去吧，这两天又是不怎么太平，看好银行的人，别生什么事端。”
　　刘韬彦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却见陈素云带着满脸怒气冲冲而来，直直走向万隆清：“好你个姓万的，我姑妈开了好几次口，你一毛不拔，赵吉才狮子大开口要与你借300万，你就乐颠颠的同意啦？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刘韬彦和万隆清皆是一怔，万隆清尴尬地清清喉咙，刘韬彦赶紧加快了步伐离开，客厅的佣人们也赶紧退了出去。
　　“你别听风就是雨，”刘韬彦一出去，万隆清就无奈道：“谁说的赵会长与我借钱？”
　　陈素云气愤的上去揪他的耳朵：“你还不承认？方才我姑妈都打电话来问了，你还敢给我装蒜？”
　　万隆清一边躲她一边咬着牙，道：“胡说八道！简直岂有此理！你别动手我跟你说……汪先生那边已经有好几笔款子成了死账，日本人也没有要管的意思，我要再填这个无底洞去，那早晚得完蛋。哎哟……”
　　万隆清脸上被指甲划了一道，痛苦的捂着脸对稍微平静的夫人道：“人家赵吉才那三百万，不是借，是抵押，是拿厂子抵押的，你明白吗？”
　　陈素云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他抵押厂子？”
　　万隆清怕她又动手，赶紧拉她坐下，苦口婆心道：“他说他兄长那边遇到了些问题，现在需要一笔钱周转，只好先拿厂子应应急。三百万，你知道咱们的利息是多少么？”
　　陈素云摇摇头。
　　万隆清伸出三根指头晃晃：“一个月三分。”看她还不懂，继续道：“一个月9万。”
　　陈素云这才恍然大悟，惊喜之后又觉得不对：“可赵吉才那样的人，肯吃这个亏？他与他兄长已经多年不往来……”
　　万隆清犹豫着稍微坐近了些，道：“这件事儿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
　　陈素云不耐烦道：“晓得了，赶紧讲。”
　　万隆清小声道：“我怀疑，这家伙想将财产转移到国外去。而他的兄长，或许就是在为他打点。”
　　陈素云大惊：“他想离开上海？”
　　万隆清一边请她小声一边点点头：“八九不离十。”
　　“可……可日本人会放他走？我姑姑那边……”
　　“姑奶奶，你就别顾着你姑姑了。”万隆清沉重道：“不是我多心，依现在的局势来看，虽然新政府有日本人扶持，正是蒸蒸日上。但长远来说，日本人要是不能速战速决拿下武汉、重庆，战线被拉的这么长，华北还能支撑多久？”
　　“你……”
　　“还有你不知道的，”万隆清忧心忡忡道：“太平洋上矛盾也是日益尖锐，美利坚人告诉我，他们国内也有了不妙的声音。日本人正为此在大力做准备，海陆两边都难得的坐在一张桌子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素云茫然的摇摇头。万隆清叹口气：“我们也该未雨绸缪，为以后做做打算了。”
　　陈素云彻底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