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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缘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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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吾手中的空杯轻轻落在小几上,塔塔端起玉壶为他续茶。
澄澈的雪水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浮起的热气染上陆吾冷清的眉眼。
“怎么?你替他抱不平?”
塔塔抬眼看陆吾,确认他没有恼怒的迹象,才说话:“我知道,洛归归之所以存在全是因为尊上当初赐下的一缕神念,护得他平安降生,又有着出色的天赋。但也正由于有尊上的神念在身,您没有七情六欲,洛归归也天然断绝七情六欲。”
说白了就是,洛归归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全在陆吾神的掌控之中。不至于成为一具提线木偶,但也失去了独立的自由,绝不会违背陆吾的意愿。
“您是为了我,塔塔并非不知好歹,只是洛归归如今已经完成了使命,从此他应该走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路,才不枉费投生这一回。所以尊上,能不能给予他一份自由?”
陆吾的目光落在了塔塔身上。
“自由?你是为了那个叫温黎的人类女子?”
塔塔眨了一下眼睛,她自然是有这部分的考量。曾经只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是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单相思,为温黎可惜,但现在知道了洛归归的无心无情是源于陆吾神的影响,那么如果将陆吾神的神念取出,洛归归与温黎之间说不定存在着一个可能。
塔塔想为痴心等候多年的温黎争取一个机会。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希望能够还洛归归一个独立完整的生命,这是她欠下的。
“尊上是神,与天同寿,我们为妖或为人,生命有长短,在乎的东西不多,能握在手中的更是不多,但每一样都值得珍之重之。”
说这话时,塔塔的神情郑重,流露着坚韧的锋芒,既是在表态,也是在承诺。
陆吾神望着她,透过眼前的绝色容颜,似乎又看到了在荒草中蜷缩成一团的那只豹猫幼崽,被遗弃在外,小小的风雨都是致命的利刃。
但他能感受到她倔强的生机。
于是他回了头。
而今,曾经任性天真的小宠在两世为人之后终于是长大了。
陆吾转头看向殿外,目光微动,随即一抹白光从远方飞入,如烟似雾,在殿内游走一圈,眨眼间便没入陆吾的指尖。
同一时刻的南樟岛,躺在树冠上的洛归归猛地睁开眼睛,幽黑的双眸呈现片刻的迷茫。眼神恢复清明之后,他缓缓伸手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神识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昆仑之巅瑰殿中的塔塔,情不自禁弯了嘴角,俯身向陆吾施了一礼。
“塔塔替洛归归谢尊上!”
陆吾神喝着雪茶没有说话,任她全了礼数。
完成了这件事的塔塔心思又回到了远在南樟岛等待自己的盛慕和身上,即使心中有数,陆吾神的态度已经表明应允了自己的请求,她还是求证般问道:“尊上,阿和的仙籍?”
茶杯在陆吾的手指间转了几转,他说道:“七日后,十六道天雷,若是经受不住,那就是你的命了。”
十六道……这三个字在塔塔脑中过了过,她怔了一下。
“阿和可以获得上品仙阶?”
陆吾看她一眼,“现在这是你的事了。”
塔塔懂得陆吾的意思,为一个凡人出面,对于他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来说已经是屈尊降贵,怎么还能允许目标只是一个低微的下品仙?
而既然决定与盛慕和签订生死契,两人的生死便全系于她一身。
塔塔笑着回道:“要么同生,要么共死,我不怕的。”
陆吾站起身来,袍袖一挥,手背在了身后。塔塔连忙跟着站起来,随着他的步子向殿外走去。
风雪停了,天地还是白茫茫一片。这里的气候向来自成一体,凭的只是陆吾神的心意,此时,他的心神应该是平静的,千年万年如此。
塔塔对着身前伟岸威严的背影出了一会神,却被倏然听到的一句话震了一震。
陆吾对她说:“今日离了昆仑之巅,昆仑与你再无干系。”
话音落,塔塔还没有回过神,陆吾的身影一晃,瞬间消失在眼前。
“尊上!”
塔塔呆呆地对着空旷静寂的昆仑之巅,眼中浮现水汽,模糊了视野。
泪珠却没有落下,她一向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此时只觉得怅然。
她与这里的关系断了,他们之间的缘分也就尽了。
塔塔跪下来,朝着揽云宫磕了三个头,起身后,没再看身后的宫殿一眼,脚尖轻点向山下掠去,很快飞离了昆仑之巅。
……
回到南樟岛时,又是两日过去了,盛慕和还在昏迷之中。
洛归归在石洞口拦住了塔塔。
“我将盛家人请来了,如果……总要让他们见一面。”
“我明白,这是应该的。”塔塔点点头,一边答话一边向洞内张望,没有发现明显的动静。
“他们还好吗?”
洛归归露出了不忍的神情,“苏安然病了一场,一路躺着过来的,不过几天过去情绪勉强稳定下来了,其他人还好。”
塔塔看着他,这个冷情了六十来年的小阿叔开始有真实的情绪外露了。
她轻轻笑了下,“不用担心,我有办法了,不会有事的。”
洛归归应了一声“好”,便让开了道路。
看眼前这人还能笑得出来,他就心定了。
塔塔走进石洞,一眼看到苏安然侧坐在床边的背影。
苏安然正拿着毛巾给盛慕和擦脸,听到一声“苏阿姨”,受惊一般站起来,看到一个穿着绯色长裙,乌发松松挽在脑后的女子。
她的眉眼间有塔塔的影子,但容色要美的多,不像是会出现在凡间的人。
愣怔了好一会,苏安然才试探地出声:“塔塔?”
“哎,是我,我原本就是长这个模样,吓到您了吗?”塔塔小心翼翼地应道。
苏安然是阿和这一世的母亲,不管怎么说,如今他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都是自己害的,塔塔担心苏安然会怪罪自己,可也知道,就算被怪罪,她也无话可说。
只希望苏安然不要厌恶她,否则,阿和该如何自处?
塔塔正满心忐忑中,却见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摇摇头,对自己笑了一下,又细细端详着自己。
“真好看,阿和能够认识你,是他的幸运。”
幸运吗?塔塔鼻头酸涩,竟险些哭出来。
“我……”
“我都知道了。”苏安然打断她的话,“洛先生都告诉我了,我不怪你,而且……”
话音顿了顿,苏安然转身看着盛慕和,低声喃喃:“这也不是我有资格表态的事情。”
盛慕和是她的儿子,盛暄和却是盛家的老祖宗,这一世投生到她的肚子里,让本来以为生子无望的她得以当了一回母亲,她为这个儿子骄傲自豪,在骤然得知这种种真相时,惊骇愕然之后也心疼不已。
苏安然承认,刚见到盛慕和面无血色奄奄一息的模样时,她除了心痛绝望,心里对塔塔是有责怪的。若不是为了这个女孩子,她的儿子作为盛家的二少爷,不说如何成就斐然,至少平平安安一生无忧。
可是苏安然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女人,她的家人也只是普通凡人,遇上这些超脱常理的存在,神啊妖啊的,都不是自己能够插得上手的。
能够平和接受这些足以毁三观的事实,已经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所有坚强了。
至于盛慕和接下来会有什么结局……她不敢想。
“阿和会没事的,您相信我。”
苏安然的手一抖,毛巾掉在了地上,她一把抓住塔塔的手臂,声音急切,“你说什么?阿和有救是不是?”
“是!”塔塔反握住苏安然的双手,也扶住了她颤抖的身体。淡青色的流光从塔塔的指尖溢出,没入苏安然的身体,驱散了她体内的病气。
“我有办法救他,阿和一定会没事的。”
苏安然感到有一股暖流在身体内游走,连日来积压在身心的疲乏与昏沉之感似乎减轻了许多。但她没有多留意,只当是自己喜悦之下的反应。
“好,好……”她在床沿坐下,握住了盛慕和的手,“要怎么做?你快来!”
塔塔其实在刚进来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查看过盛慕和的情况,知道他如今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了,才放下心来先安抚看着平静实则内心焦灼痛苦的苏安然。
她从腰间的兜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里面盛装的是在昆仑之巅采集的不死树的汁液,先喂了一滴在盛慕和的口中。
“就这么一点?”苏安然看塔塔又将药瓶收起来了,犹疑地问道。
塔塔一边将手搭在盛慕和的心口,令外人看不见的灵力流光一般丝丝渗入盛慕和体内,一边解释道:“这是神药,阿和现在的身体是凡体,吃多了反而承受不住的,一滴足够了。”
“那这样就好了吗?”
塔塔看了苏安然一眼,轻声说道:“这个药只能短暂缓解阿和的伤势,让他能够醒来,后续还要做些其他的事情。”
塔塔并不准备将天雷劫的事情与所有人讲,一是他们不见得能够理解,二是这事凶险,她不想所有人跟着担惊受怕。
她只是劝慰着苏安然,“我定会全力救阿和性命的,您放心,只要我活着,阿和就不会有事。”
至于若是应劫失败,那么便是她与盛慕和一起魂飞魄散,她不惧。塔塔想着,到了那时候,这世间的其他人也与她没有任何干系了。
她的心性,其实也是凉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