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末世里随便捡女孩子》戈雅

11、天上掉下个白妹妹

　　其实在这个猰貐横行的世道里，原本危机四伏的森林远远没有人类世界令人提心吊胆。在森林里，会袭击人的野兽与猰貐是同样的存在，但是杀死猛兽比杀死人类形生物更没有心理负担。何况猰貐本就是人类，它们受伤时、死时会发出人类痛苦的尖叫和呻吟，这声音足以在日后每一个噩梦里徘徊不散。
　　小毓这队人到的森林本就人迹罕至，打死的两只猰貐穿着也像是旅人。扒它们弹药枪支的时候，有人发现这两只猰貐是情侣，因为都在后颈处纹了对方的名字。那个枪技很差的猰貐胸前还贴着：如果我变成猰貐，请杀了我。队里有人看得眼泪汪汪，把他俩拖到一起放在了大树下。阳光照着两人苍白的面孔，表情安详得像睡着了一样。这两人本应在树下依偎着乘凉，此刻却在树下依偎着永眠。以后花草在他们身边发芽生长，将他们的肉与骨融成自然，也算是生命的一种延续。
　　谁不恨这末世啊。如果有人能停止它就好了。这漆黑的世界里，如果有一把炬火就好了。可什么是炬火呢？是人是物呢？谁又会是带来火的普罗米修斯呢？炬火也好，普罗米修斯也好，注定要被四面八方的黑暗包围，汹涌着嚎叫着奔他们而去。吞噬，扑灭，同化。
　　有谁敢做？有谁愿意做？又有谁明白怎么做？人类世界的未来还是一片黑暗。如果一直继续下去，便如同回到了原始世界，靠暴力征服，靠物竞天择，上天赐给人类的特权全部被收回，万年进化毁于一旦。是否是上天要收回人类的特权？还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了这一切？是谁，想成为神？
　　小毓默默想着，越想越混乱，毫无头绪。她无意识地跟着众人继续往前走。她没有注意到，霄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面色越来越苍白。
　　远远的，有不知名的兽类在人群附近越过，它们掩在丛林里，发出戒备的啼叫声，队里的人更加戒备，因为这天，是会有人变异的一天。
　　霄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往回跑去。
　　走在她身旁的小毓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霄！”她转头看着那个奔跑的背影大喊。那女孩儿像是拼了命地往回跑。
　　小毓拔腿追上。
　　随后追来的还有陆琛和浩莲，又多了一个慢腾腾的夏桐。
　　小毓跟着霄一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胳膊都被地上的植物划出了几道血痕。她望着前面那女孩儿，努力伸手能触到她的衣角，却又从手中滑走。
　　她好怕，怕霄被地上的藤蔓绊倒，怕霄撞上猛兽和猰貐，更怕霄就这样慢慢消失在她的视野。
　　“呼呼……”与风迎面撞上，灌满鼻腔，灌满胸膛。前面那个身影像不知道疲倦，更像在燃烧生命力。
　　她到底要这么拼命地去寻找什么？有什么值得她这样奔跑？
　　不知追逐了多久，霄才停了下来，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小毓也急忙刹住脚步，在霄的身后急急喘着粗气。
　　霄的面前躺了一个白衣服的女孩儿。小毓的心沉了下来。
　　张口欲骂的小毓突然怔住。目光转向了直勾勾看着白衣女孩儿的霄。
　　霄有点不对劲，面白如纸，目光空洞，像丢了魂儿一样。明明疯跑了好久，此时却不动作，不喘气，也不说话。只直勾勾看着那女孩儿。
　　小毓忍住心中的怪异，镇定上前查看那女孩儿。发现她的身下是一个砸出来的坑，压断的树枝刺进她的皮肉，鲜红的血在她身下漫了一层，把白裙子染得背面都是红色，正面还是原本的洁白，一尘不染，只有几片叶子躺在上面。
　　——好像是直直从天上掉了下来。
　　令人惊奇的是，女孩儿的头发是纯白色，通体上下抛去血液竟都是白色，微张的眸子里，那双瞳仁儿也是白色。这是一张极漂亮的脸，像精致的洋娃娃。她一头极长的白发散在草地上，好似铺开的上好缎带，白得耀眼。明明是深秋了，她却穿着一条单薄的白裙子。此时宽大的裙摆盛开在地上，像一只断了翅膀的白蝴蝶，优雅又血腥地扑在翠绿的草地上。竟像是展现给天空看的艺术品。
　　只是这女孩嘴里吐出的血染红了下巴和脖子处的洁白。刺得人眼睛疼。她已气若游丝，不仔细看会以为她已经撒手人寰了。
　　女孩儿半阖的眸子转向霄，咳出一口血，痛得小脸都皱了起来，看得小毓一阵心惊。失神的霄像有了感应一般，凑上前去，表情还是木木的。
　　那女孩儿的声音极轻，她唤霄的名字，轻得像要散在风里。
　　霄望着她的眼睛，没有应声。
　　女孩儿已经没有力气抬手了，小毓看到她的手指头动了动，也俯下身，听到她说：“……照顾好…他……我……应该向你们……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脆弱的娃娃落下破碎的眼泪，让人觉得心碎。她的话语里只剩下气音，她继续说：“有下一生……我要好好地……深爱你们……事已至此……就拜托你们了……”
　　霄的黑眼睛眨都不眨，像魂儿已经飞到天边去了，只留下躯壳在这里。
　　“霄……我捏的模样，真，真漂亮……以后见不到你了……怎么办？”女孩儿的泪在眼窝聚了个泪窝儿，晶莹的眼泪耀着阳光，她的声音太轻了，要凑很近听才能听到。
　　她说：“你笑一笑……好不好……”
　　见霄还是面无表情，她勾唇朝霄勉强笑了笑，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又呛出一口血，她那微笑也消失了。最后她转了转琉璃似的眼珠子，望向了太阳，呢喃道：“还是人间的太阳……最好看……”
　　她的眼睛不再眨动了，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永远睡去了。
　　小毓心一惊，伸手探了探女孩儿的鼻息，颤抖着缩回了手。一阵心酸直往心尖儿冲。
　　这个听上去应该认识霄的女孩儿死去了，带着霄和她的事情走了，从此还有谁记得她们两之间的事情呢？即使霄还活着。
　　霄依然望着那张脸，不发一言。
　　她看了女孩儿良久，才转头对小毓说：“小毓，我这里好难受……”
　　听到霄讲话，小毓的目光从女孩儿身上慢慢收回。她看到霄用修长漂亮的手捂住了胸口，下面是跳动的心脏。
　　小毓对上霄的黑眼睛，看到霄脸上痛楚又困惑的神情。霄英气的眉头蹙起了，唇失去了往日玫瑰般的色泽，它们微张着，轻轻颤抖。
　　小毓不知该作何反应，但霄这样的表情让她心里有些钝钝的痛。
　　小毓轻声道：“那是悲伤。”
　　“悲伤……？”
　　说着，霄的眼里有水雾漫上来，化成泪水迅速滑下。
　　小毓心里一紧，下意识抬手给她拭去眼泪。她说：“别哭。”
　　霄眨眨眼，想把视线弄清楚，眼泪却扑簌簌地掉。小毓心里狠狠地疼，她不想看到霄落泪，不想到要霄立刻停止。她命令道：“不准哭。”
　　霄的手覆上小毓的手，眼泪继续掉，表情迷茫又困惑，她看着小毓指尖上的眼泪喃喃：“我没想哭……”
　　小毓抽开手，命令道：“闭眼。”
　　霄立刻闭上湿漉漉的眼睛。
　　小毓直起腰紧紧拥她入怀。
　　小毓的心里好复杂，这个属于她的空白女孩儿，在为别人莫名其妙地掉眼泪。
　　她怀里的女孩儿突然被阳光的味道包围，魔法一样地止住了泪水，湿漉漉的睫毛蹭在小毓胸口的衣服上。
　　这一幕闯进匆匆赶来的陆琛和浩莲眼里。见两人无事，这对情侣停下脚步。浩莲扶着腿喘得厉害，陆琛缓了缓，回头拉上浩莲的手走上前来。
　　小毓松开霄，见霄还闭着眼，别扭道：“睁眼啊。”
　　霄睁眼，见到小毓清晰的脸，小孩一样惊喜道：“不哭了！”
　　小毓无语地抿抿嘴，被霄一把抱住，黑发又蹭在了小毓的脖颈处。
　　陆琛出现在小毓的视野，奇怪地打量草地上的三人。小毓立刻推开霄，小脸通红地站了起来。
　　迎上陆琛好奇的目光，她镇定道：“嗯……如你所见，我们来的时候这女孩儿刚好要咽气了。”
　　陆琛的目光又飘向从地上爬起来的霄。小毓的嘴角抽了抽，继续道：“是霄找到她的，她好像认识霄，说了几句话以后……就咽气了。然后霄就莫名其妙地流眼泪……就……就那样了……”说着说着，小毓的眼神就飘向了别处，耳尖红通通的。
　　陆琛无言地又打量一圈儿，看回地上那女孩儿，嘀咕道：“真好看啊……死了怪可惜的。”话音落下他就捂住嘴，看向了浩莲。浩莲苦笑：“你慌什么，我又不是母老虎。”
　　小毓无语，见霄又蹲回去看地上那女孩儿了。她犹豫了下，还是问霄：“你认识她吗？”
　　霄的回答不出小毓所料：“我不记得……但她认识我……”
　　小毓朝陆琛和浩莲扬扬眉，两人也收到了她的疑惑。
　　陆琛也蹲下来看那女孩儿，开口却是问霄：“你到底是谁啊？”
　　霄摇摇头。
　　此时夏桐也赶到了，扶着树气喘如牛。
　　看到众人围着一白衣女孩儿，他喘不上气地问：“这谁？？”
　　浩莲朝他松了松肩道：“都不认识。但是她好像认识霄。”
　　夏桐又缓了两口气：“死了？”
　　“嗯。”
　　“呼……那，那埋了呀，看什么呢？”夏桐看弱智一样看着四人，五官都要喘扭曲了。
　　陆琛说：“你不觉得她死得很奇怪吗？像从高处掉下来似的。”
　　夏桐望了望上空，除了戳天的树枝，上面就没有东西了。他像看鬼一样的眼神看那女孩儿砸出的坑，惊悚道：“她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小毓：“我看像……你们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找到霄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躺在地上，只是当时有猰貐围着她，天又黑……也许她身子底下也有一个坑呢？”小毓看向浩莲，“那天浩莲和林医生看了她的伤势也说她很像从高处坠落……”
　　浩莲点点头。
　　夏桐的眼神迷茫起来，但这中二少年的脑洞十分大，他说：“你的意思是，霄和地上这女孩儿属于一个组织的，是背叛了组织被飞机从天上扔下来吗？”
　　小毓：“……”
　　陆琛：“……”
　　浩莲：“……”
　　夏桐突然意识到错误，嘴快道：“要是想让她们死也可以直接杀了啊，又何必从天上扔下来？”
　　三人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剩下一个霄茫然地看着他。
　　接收不到众人眼神的夏桐继续认真推理：“或者说这组织有扔人的传统、癖好什么的？还是说……比起杀了她们，从飞机上扔下来最方便？”
　　众人一惊，这最后一个猜测属实吓人。如果真有这样一个组织，那他们的基地应该在天上。
　　霄茫然地听着夏桐的话，努力理解。
　　小毓提醒道：“你们应该还记得，霄那么重的伤，躺了一个星期就能站起来走路了。”
　　陆琛突然就接受了夏桐的思路：“所以那个组织是不是有什么特效药或者激素打进人体里，重伤也只要一个星期就恢复。”
　　夏桐惊讶道：“还有这回事？我都不知道。那要是扔下来没立刻死掉，像霄一样被救了起来，不就是个bug了吗？”
　　科幻电影看多了的陆琛思索道：“可能他们认为扔下来必死无疑呢？就是没想到霄本身是个bug，她的体质异于常人，有可能是做实验！霄是试验品……”
　　浩莲愣愣地说：“想带霄做个全身检查……取点血仔细分析。”
　　陆琛：“要是能找到这个组织……会不会有把猰貐重新变回人的希望？”
　　浩莲：“如果真有的话，他们应该也在这方面研究很久了吧。”
　　夏桐：“说不定他们自己研究出来了呢？只是我们不知道！”
　　浩莲：“不会吧……研究出来的话应该全世界发放吧？”
　　小毓：“……打住！越说越离谱了啊。”
　　陆琛急道：“我们这是合理猜测。”
　　小毓无语道：“还不如想点办法让霄想起来，比想这些有的没的都好。”
　　“……”
　　听着四个人的叽叽喳喳，霄好像从失神的状态出来了，恢复成了来之前那个无忧无虑的状态。只是看到地上的白衣女孩时又会突然沉寂下来。
　　四个人激烈地争辩着，掏出折叠铲子挖起坑来，小毓还扔给霄一把铲子一起挖。
　　陆琛看着手中的铲子突然大叫起来：“为啥要给这女孩儿挖坑？咱们的规矩不是只给队里人挖坑吗？”
　　夏桐结结巴巴道：“她……她好看，不能这么晒吧……万一被吃得尸骨无存呢，得埋深点。”
　　小毓看了霄一眼，霄只是认真专注地挖坑，垂下的几缕头发在她额前飘。
　　小毓扬扬眉，对陆琛道：“就当是霄的朋友，埋了吧。”
　　四人边挖坑边继续刚刚关于天上组织的讨论，讨论很激烈，昨晚小毓才想着夏桐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哪想到他今天就能跟别人拌嘴了，这悲伤藏得属实有点快啊，不过小毓觉得，夏桐很可能是在借着拌嘴努力忘记悲伤。这样一想就很心酸，这个末世连留给他们消化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离奇又离谱的讨论到最后，四人的矛头全都指向了什么都不记得的霄，他们觉得要是霄能记起点什么，搞不好整个末世都有救了。霄只能温和地笑，其实她不太能听懂四人语速极快、思维跳跃的对话。吵吵嚷嚷中，坑没一会儿就挖好了，当盖土的时候，讨论默默地停了。
　　霄把女孩儿从血泊中抱起来，往土坑走来，鲜血滴了一路。她一直看着女孩半睁的眼睛，她将她放入坑里时，小毓跳了下来，把女孩儿的眼睛用手合上了。
　　土一点一点盖上女孩儿匀称的身体，盖上女孩儿极漂亮的脸庞，直到再也看不见。此间霄一直望着她，没有动作。
　　“真可惜。”夏桐叹道。
　　陆琛幅度很轻地点点头附和。
　　确实，这女孩儿太漂亮了，漂亮得不像人间能有的面容。如果霄是英气的、锋芒的美，那她应是纯白的柔和的美。假如神话中的爱神有模样，那应该就是她的模样。
　　只是此后，爱神要永远长眠于地下了。
　　埋好她后，众人收拾东西往回走。不知为何，霄的步速比往常快，像要赶紧离开这里一样。小毓收好两只铲子，便走在了最后为大家殿后。
　　才走了几步，小毓突然感到后面一股力量朝她袭来，没等她回过头，这股力量突然化柔从背后包围了她，一瞬间世界静谧。小毓一惊，浑身难以遏制地抽搐了下。等她瞪大眼转过头时，这力量已经不见了，而背后空无一人，除了树也只有刚堆的坟墓了。
　　口袋里的小兽突然动了下，小毓立刻打开小口袋查看，发现它换了个姿势。
　　小毓很懵，但除了心理上有些不适，身体完全没问题。
　　见小毓没有跟上，夏桐回头向她疯狂招手：“小毓姐——”
　　小毓愣了下，见夏桐的反应，好像没有感到那股力量。小毓回应地招招手，示意马上跟来。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坟墓，便抬脚匆匆去追逐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