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ＶＯＬ．２２ 沉眠于水面下的人偶之梦(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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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糸色？你怎么在这里？”在溟梓耳边响起的声音，是属于她只见过几次的自由附虫者的。对方在推开门走进屋顶的花园后，就直接冲她走了过来。
“呜哇……好热……”原本是想在花坛边上坐下来的片桐，在用手试了试温度后就干脆地放弃了。她边低声抱怨边夸张地甩着手，边漫不经心般地投来了视线。
溟梓虽然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而片桐眨了眨眼睛，轻笑着挨着溟梓坐在了地上。她似乎嘀咕了句什么，但很快就又安静了下来。折起左腿，将手臂搁在曲起的膝盖上，再把下巴支在上面，片桐半眯起了眼，像是在看着什么遥远的地方。
一阵风吹来，带着夏季特有的暑气，以及高楼间空调吹出的热气。片桐在风拂过脸颊的同时抬起了手，撩开了被吹到眼角的碎发。她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垂下了头，接着，就好象想起什么似地笑出了声来。
“呐，糸色。我能问问你的梦想吗？”
半垂着头扭过脸来，片桐深咖啡色的眼底闪烁着隐约的笑意。
埋在手臂里的头动了动，溟梓稍微抬起了一点头来。
“我的……梦想吗……？”眼睛一半依旧埋在胳膊里，溟梓的眼神看来完全没有焦距可言。她偏了下头，额头上的刘海顺着她的动作滑了下来。
她的梦想，其实很简单、很简单……
“……我想回家。”
不自觉地，出口的话语带上了泣音。无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溟梓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依旧维持着半抬头的姿势，下巴虚虚支在胳膊上，动也不动一下。
片桐的眼神闪烁了几下，却又好象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扭过了头。她抬头很远的地方，开口的声音很轻很轻。
“你的梦想，和有宫川很像呢。但是，又不太一样。”
眼前的少女，并没有有宫川那样、仿佛火焰燃烧般耀眼又绝不改变的意志。但是，尽管会动摇、会犹豫，她却也始终没有放弃过努力。
如果说人的坚强有两种，一种是绝不妥协、钢硬到极点的坚强，另一种是柔软到不断受伤、却始终不会改变的坚强的话，那么这二人就绝对各占其一。
有宫川是前者，而糸色则是后者。
低下头，看着泪水滴落在地后留下的深色痕迹，溟梓重又把头埋了下去。
“片桐……是为什么而离开家，出去旅行的？”
低低的声音，带着明显被压抑下去的啜泣之声。虽然很清楚，每一个人的经历并不相同，但溟梓还是很难理解片桐的做法。
片桐并没有什么反应。在听到溟梓的话的瞬间，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到了原状，依旧是一副浅笑的模样。
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悄悄地捏紧了。
微微抬起了下巴，片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知道自己的孩子是附虫者却依然深爱着她的父母……在这个国家恐怕是很少的吧？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旦成为了附虫者，对他们来说，也就只不过是‘虫寄体’而已……”
半眯起的眼中似乎闪过某种难言的光彩，片桐的头稍微低了一下；不过，因为她先前有抬高下巴，所以现在看来也并不像是垂下了头的样子。相反的，听到她这些话的溟梓反而抬起了头来，眼中不知是惊讶还是错愕。看到她这个反应，片桐反倒笑了起来。
“很不可思议吗？”她说着，边又撩了下额前的碎发，“说的也是呢。你既然梦想着能够回家，那你肯定是想着家人能够接纳你的……和我不一样呢……”
溟梓听了，一时无话可说。嘴巴合了又张好几次，才轻轻问出真正想问的一句话来。
“片桐你……有在战斗的时候杀过人吗？”
“有过。”
回答她的，是毫无犹豫的干脆声音。
很惊讶地抬起头来，溟梓看来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毕竟，片桐的虫并不是适合战斗的类型，怎么想也都与战斗没多大关系才对。
但是这样的片桐，却说自己“杀过人”……
看着脸色僵硬的溟梓，片桐嗤笑了几声。她很快就放下了半掩着嘴的手，脸上的笑容里添上了几分深意。
“附虫者到最后，不是都有可能会面临‘成虫化’吗？如果‘成虫化’的时候被吞噬掉太多的梦想的话，把虫杀死以后，附虫者也是会死的。”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突然想起来般地，抬手比了个手势，“听说‘瓢虫’就是这样。在梦想已经匮乏的情况下遭遇了‘成虫化’，然后就死了。”
“瓢虫”……在听到这个名称的瞬间，溟梓觉得喉咙有点发干。不知不觉中，她对于杀人的深刻负罪感被暂时压下，取而代之高高扬起的，是对于片桐言论的些许在意。
“在旅行的过程中，有时也会遇到像那样梦想吞噬过度的人……这些人，最后全部都死了……”
或许并非我亲自下的手，但夺走他们生命的人的确是我没有错。
“但是……那和我的情况……”并不一样。
摇了摇头，片桐挑了下嘴角，但弧度却很小。
“并没有什么差别啊。或许在认定上会有细微的差别，但本质上却没有任何的不同。”
夺走他人的生命这种事，是任何理由都无法掩盖的罪孽。
“但是啊，糸色，在旅途中我所学到的东西中，你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吗？”
看到溟梓思索片刻之后摇了摇头，片桐忽然露出了爽朗的笑。只是，那种爽朗的笑容让人隐约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好象太过于耀眼的阳光一般。
抬起食指在脸颊旁轻敲，片桐轻笑了两声：“我所学到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对自己的爱情。”
无论有多么同情对方，都要让自己活下来。
因为，不管是同情、内疚、还是自责，都是只有活着的人才能拥有的感情。
“但是…那样的话……”
脸涨的通红，溟梓挣扎了半天却也只是吐出了断断续续的句子。
她并不是不能理解片桐的说法。可是，要让她立刻去接受，她却也做不到。
轻易看透了溟梓的内心，片桐的脸上添了几许嘲讽的意味。
“那么，糸色，难道你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对敌人下手吗？”
“……怎么可能？！”
失声喊了出来，溟梓却又立刻捂住了嘴。
她想活，但这样喊出来，却让她感到了自己的卑劣。
这种感觉一出，先前才压下去的负罪感又卷土重来，让溟梓产生了一种胃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的错觉。
真的是……非常的恶心……
但是，那却是自己的本心。
抿了抿嘴，溟梓心中忽然感到了一种奇异的轻松。
她不想死。她想要回家，想要回到自己的家，回到从前的生活。
或许那是卑劣的，但那依然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我们早就有觉悟了。”手背撑着脸侧，片桐遥遥转了视线，“无论是成为缺陷者，还是死，每一个附虫者都或多或少地有这样的觉悟了。”
同样的，我们也有将敌人变成缺陷者，又或者让他们死去的觉悟。
因为，无论什么样的感情，死者和缺陷者都是无法感受的。
咬住了嘴唇，溟梓再没说话。
但她环着双腿的手，悄悄地放松了一些。
呵地笑了一声，片桐用手撑了下地，站起了身来。
“这里好热……虽然一直吹空调也不好，但一直呆在这里也会被晒中暑的啊。”
用手当扇子扇了扇，片桐率先跨过花园，搭在了把手上，推开了门。
溟梓跟着她站了起来。因为蹲跪太久而麻了的双腿晃了一下，但还是跟着她离开了屋顶上的花园。
当进到建筑里的时候，溟梓因为扑面而来的冷气而发出了舒适的声音。走在她前面的片桐似乎也是和么觉得，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
溟梓站在阶梯的上方，正好可以看到片桐头顶的发旋。她的脚步很沉稳，脑后的马尾辨摆动的幅度非常的小。就在片桐准备推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她忽然停下了动作；从溟梓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稍稍半扭过脸来，却是微垂下了眼帘。
“糸色，不论什么时候…千万不要轻易说出怨恨这个词……”
“什么？”
奇怪地反问了一句，溟梓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但是，随着片桐推开门的瞬间，她也就失去了再问的时间。
当她回到熟悉的走廊上时，映入眼帘的，是守在走廊的南中央支部部长。
以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愤怒的火焰，正推开部长办公室的门，气势汹汹拍门而出的伊吹系。
这是……怎么回事……？
半是惊诧半是奇怪地往办公室里探头看看，溟梓所看到的，是有宫川祈月独自站在其中的身影。
她的脸上，无喜亦无悲。
樱狩薄羽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有胃疼的可能了。
当有宫川祈月一脸平静地归来，并提出要和伊吹系进行单独谈话的时候，他本来还以为二人终于准备把之前的问题说开，于是便相当干脆地让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只是，后来的发展，却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如果说隐约能够听到的争吵声音或许还在意料范围内的话，那么最后伊吹系气的拍门而出就绝对不在他的预想内了。
轮番看了看跑走的伊吹，站在原地的有宫川以及刚刚离开现在回来了的糸色以及和她一起过来的片桐，樱狩一时无话可说。
“有宫川……发生什么事了？”
出乎樱狩的预料，第一个发问的并不是糸色溟梓，而是片桐映景。黑发的少女表情平静的朝前走了两步，眼神看来既平静又充满了深意。
就好象她多少已经预料到现在的光景一般。
“没什么……私人问题而已。”
一句话堵死了还想问的樱狩和片桐，祈月的脸因为略微低下去的动作而一半没入了黑暗。她沉默了数秒，然后缓缓地抬起手，指向系跑走的方向。
“溟梓想要知道的话，可以去问系。”她前额的刘海在脸上投下了阴影，让人无从分辨她的视线是否有向这边看来，“我建议你还是去问一下比较好。”
不知道是否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溟梓的反应稍有些迟。她虽然转过身准备离开，但走几步就悄悄回头的动作却能够让人清楚地感受到她心里的担忧。
看着溟梓拐过弯消失在视线内，片桐转过了视线。她轻咬记下唇，眨了眨眼。
“有宫川，这样不要紧吗？毕竟，人在怒气之下，可是什么都说的出来的……”
稍稍扭过了脸去，祈月的视线有些闪躲。
“无所谓……反正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会否定就是了。”
“有宫川，你这样做……”
樱狩蹙了眉，正准备说她几句，却被祈月摆手的动作给半路截断。
“这件事先放一边去吧。”她微蹙了眉头，却不知是不耐烦还是不愿再说下去，“樱狩、片桐，我有关于‘附虫者之王’的情报要告诉你们。”
事情很要紧，我们先说这个。
被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二人也都没什么话可说了。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耸肩叹气，随即一前一后走进了办公室里。
“有宫川，你真的不后悔？”
借着反身关门的时机，片桐最后又问了一句。随即，她看到那名少女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以一种近乎颓丧的缓慢模样稍侧过了脸来。
“没什么可后悔的。我不过是领悟到了一句话而已。”
什么？挑起了的眉梢无声地发出询问，片桐听到少女低喃出她所不熟悉的语言。
那是……皱紧了眉，她因为那无法明了的语言而感到了些许的不安。但这一切，都在看清对方的样子之后，深深地埋入了心底。
片桐对面的少女，因为侧身站着的关系，一半的身子融在自身后落地玻璃窗内照射进来的璀璨阳光里，另一半则埋没在自己形成的阴影中。夏日午后接近傍晚时分的阳光清晰地勾勒出了少女一半的身影，白色衬衫在肩头出泛出接近白金色的耀眼弧线，无声地展示出了主人那单薄消瘦的肩线。阳光就好象金色的丝线一样顺着衬衫的褶皱往另一半蔓延，却最终在整齐的纽扣处划下了休止符，将另一半的领地交给了自己造成的阴影。
少女就那样站着，光线以她的鼻子为分界线而映亮了半张脸。她那黑色的瞳孔里，多出了片桐无法理解的东西，初看起来似乎明亮依旧；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其实已经化为了与黑夜同样的颜色。
再没有东西，能在其中掀起波澜。
静止不动的少女，莫名地让片桐觉得像是一尊人偶。
只有外表，内部却空空如也的人偶。
然后，那人偶笑了。
与往常那生动朗丽的笑容不同，这个微笑仿佛仅仅只是简单地牵动着面部肌肉，并没有任何的意义包含在其中。
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笑容。
在这短暂的微笑之后，少女转回了身去。随着那微妙的光影效果从她身上渐渐褪去，片桐先前的奇妙想法也逐渐消失了。
残余下来的，只有心底里本能感受到的不安与诡异。
而片桐所没有看到的是，少女在转身之后，再次喃喃重复了先前的话语。
[到不了的都叫作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
她仅仅只是……领悟了这句话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ＶＯＬ．２２ 沉眠于水面下的人偶之梦(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