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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胸牌 ...

  •   吃了午饭,薛洋准备睡个午觉,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海变成一座空荡荡的院落,零零散散放着几具棺木,模模糊糊地晃着一个瘦瘦的身影。

      那个人,不草不木,一竿瘦竹,难嗔难喜,倒是爱笑,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就能让他翘起嘴角。只可惜,会对薛洋笑的时候,他已经盲了。他盲,是因把眼睛给了别人,那个人盲,是因薛洋下手太毒,薛洋下手,是因他插手了薛洋的恩怨。兜兜转转,到底怪谁,说不清楚。

      薛洋时常会想起他一袭白衣月下舞剑的样子,一挑一扫,宛若银龙,一劈一刺,自是惊鸿。舞毕,抿紧了嘴唇,气归丹田,修长的脖颈迎着月华高高扬起,一头黑发像是随波摇曳的水草,缠着薛洋的心,缠着薛洋的魂魄,缠死了,解不开。

      薛洋自认是根正苗红的新社会好青年,不相信鬼怪志异前世今生之类的诡论,但是自小这个身影就在自己脑子里。身边亲近的家人都觉得是他小时候电视剧看多了,臆想而已。可越长大,那些记忆就越清楚,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每每想起这个人,薛洋就觉得像是有人把自己的心放在油锅里煎,留恋纠结,爱慕不舍,苦不堪言。他眼前总是晃着那人在月下怒目瞠视持剑嗔喝的样子,“薛洋!”,这一声,就像是真的在耳边炸开,震得耳鼓咚咚跳。

      这些影像经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出现,总有新的记忆从脑海最深处炸开,时刻提醒他这世上有一个晓星尘,要去找他。薛洋不知道这烙印一样的记忆是哪里来的,就像是有另一个自己时时刻刻耳提面命,不要忘了他,要找到他。

      可是找了四五年了,毫无头绪。薛洋想到这里又开始烦躁。思而不得已经够让人抓狂了,可思的是个虚无缥缈的人,简直是抓心挠肝的崩溃。他瞪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愣怔着向那虚空伸出手,他想抓住这个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人,他背对着自己,用尽全力也只能碰到一点点飘动的衣袂。薛洋要问问他到底是谁,从何处而来,到哪里可寻。他努力地抓,用力抓,一点一点靠近,终于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薛洋手上暗暗用力,把背对着他的白色身影扳了过来。

      出现的却是陈星杨的脸。小鹿一样的圆眼睛,上翘的眼尾,笑眯眯地叫他:“薛洋。”

      薛洋惊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他大口喘着气,揉了一把脸,全是冷汗。

      原来是个梦。

      薛洋塌着肩膀坐在床上,迷迷瞪瞪地想,我到底是谁,我是薛洋,还是谢牧。胡思乱想间看到时间,下午四点半了,这一觉睡得有点长。薛洋又想起梦里出现的陈星杨的脸,起身洗了把脸,拿起手机给谢荛发信息。

      ——阿荛,下午几点放学?

      ——五点半,明天是周末,估计要拖到六点。哥哥要来接我么?

      ——嗯,校门口见。

      ——\\(^o^)/!

      薛洋按灭了手机,想起阿荛偷摸摸兴奋的样子,不自觉笑了笑。其实他还想多问一句,陈星杨你认识么,但是太突兀了,问这干嘛。

      陈星杨下午没有去参加集训。还有两个礼拜选拔赛就要开始了,实验中学作为省重点自然是非常重视每年一次的全国学科竞赛,即使是暑假也把每个班参加比赛的学生聚在一起开小灶,美其名曰夏令营,其实就是变相的赛前冲刺辅导。陈星杨的成绩常年在市里前三排着,自然是躲不过去的,他也乖乖听老师的安排,从没缺勤过。但今天是例外。姥爷又病了。

      吃过饭,陈星杨和杨伯一起收拾了书房,他叫杨伯去休息一下,自己去守着姥爷。杨教授药效未过,还在睡着。陈星杨的姥爷年轻的时候就被诊断出了这种罕见的遗传病,偶然的契机会让他发现自己的记忆莫名地缺一块。年轻时还好,控制着自己,并不会做出格的事情。但年纪越来越大了,一旦发病,就会在家里歇斯底里地翻找他觉得丢了的东西。医生曾和陈星杨说过,一旦日后病情发展到家人控制不了的地步,就需要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了,比如送去精神病院。陈星杨很灰心,这是他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无论如何他不想把姥爷送去精神病院。

      正想着,门铃响了。陈星杨跑去开门,是谢昌宁。

      杨教授已经很多年没有带过学生了,年纪大了,也顾虑着自己的病。但是谢昌宁是个意外。古往今来,大儒都希望自己能遇到一个传承衣钵的关门弟子,不仅传其术,更要传其神。谢昌宁对杨教授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弟子。看似不羁的性格,却能够在故纸堆里沉下心,脑子好用,上下五千年像是活在他的海马体上,心思活络,总能从不同的角度思考问题,但又端正尊重,不会刻意求新沽名钓誉。杨教授在谢昌宁本科的时候发现了他,破格过了他硕博连读的申请,已经带了他八年。

      “宁哥,你来了”,陈星杨也不客气,迎了人进来,看了看卧室的方向,“镇定剂还没过劲儿,还在睡着,你先坐吧,要喝水么?”

      “不了,我进去看着,你歇会儿吧。”谢昌宁看陈星杨一脸疲惫,知道老师发病肯定又是折腾的家里惨不忍睹。

      谢昌宁往卧室走了几步,想起件事,又停步扭回头问道:“小星星,你下午没去学校?请假了?”

      “恩,下午是英语,我就请假了。”

      “ 哦,没事,你英语那么好。对了,你们开学分班之后你和阿荛还是一个班的么?”

      “不是了,她去了11班,怎么了?”陈星杨不知道谢昌宁怎么突然提起了谢荛。

      “没事,随便问问。你歇会儿吧。”谢昌宁进了卧室。

      陈星杨也不想回房间,就着沙发躺了下去。他把手臂挡在眼睛上,一股热意打湿了手臂。

      薛洋准时在五点二十分出现在实验中学门口。和中午一样的位置,放下车窗,摸出一根烟,靠在靠背上歪着脑袋看着校门口。

      中午那个孩子下车跑开的身影和晓星尘太像了。薛洋没来由地想要再见见那个孩子。干嘛要把手机号删了,真是太二了。可是留着有什么用,打电话过去说自己其实不是专车司机?整得跟性骚扰似得,还性骚扰一个男孩?薛洋被自己逗乐了。

      正胡思乱想着,放课铃声大作,不一会儿学生三三两两走出来。因为只是集训,并没有太多的学生。薛洋看到谢荛和两个同学一起挽着走出来,按了按喇叭,谢荛松开同学的手臂,欢快地摆手再见,接着就朝车这边跑过来。

      谢荛和平时一样打开了后车门,这是薛洋要求的,坐后排安全。

      “哥,我们干什么去?”谢荛并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但说样貌只能是五官端正,但青春逼人,骨子里是高门府邸调养出来的贵气,如同一株初绽的宝珠茉莉,娇小可爱,亲切可人,确是品级贵重的花朵,自有脾气,不可亵玩。

      但在薛洋面前,也只是个撒娇任性的小妹妹,虽然也只是小一岁而已。

      “能干嘛去,回家吃饭啊,”薛洋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又看了看校门口,几乎已经没有学生走出来,推拉闸门已经合上了。薛洋一打方向盘,车开了出去。

      “啊!!!我都盼了好久要去看电影了啊!!!哥哥啊!!!”谢荛绝望地倒在后座上,恼起来。

      “明天,明天不是周末么,我带你出去玩一天,怎么样?”薛洋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永远三岁的妹妹,宠溺地笑出来。

      “真的啊!哎哟!”谢荛心中大喜猛地坐起来,却被什么东西扎到了腿,喊了出来。

      薛洋本就要右拐,听到谢荛大喊一声,瞥了眼右边的倒车镜,猛打方向盘把车停在了便道上。转过头问谢荛:“怎么了?”

      “哥,你车上怎么还有针啊,扎死我了”,谢荛从大腿下面摸出个硬东西,呲牙咧嘴地拿在手上看,“哎,是我们学校的胸牌啊,陈星杨?哥,陈星杨的胸牌怎么在你车上啊?”

      薛洋一把夺过来,不小心被还没卡住的别针划了下手,小血珠一下子冒了一条线,但他并没在意,反倒是把胸牌上那几个字细细看了一遍,二年13班,陈星杨,意味不明地扯开嘴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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