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认真学习黑魔法》黑匣君

2、同情心

　　身体很飘，就像不知轻重的棉花一样软绵绵的，阻止她感受到更多。卡罗琳晕乎乎地睁开眼，视野摇晃而花白，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一大片黄晕，像是脏污的颜料泼开，令人作呕。

　　她缓和了片刻，才渐渐恢复了知觉。不知哪儿来的风，裹挟着冰寒刺骨的冷打在身上，污浊粘腻的触觉遍布全身，又带着可怕的虚软沉重，逐渐蚕食着她的理智和清醒。卡罗琳迫使自己睁着眼，可这没有带来任何一点儿好处，反而让她的大脑感受到搅糨糊一般难以忍受。

　　可怕……被剥夺清醒的思考能力的可怕，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是一种超出控制、无法自主、任由命运摆弄的原始的恐惧。卡罗琳浑身都在颤抖，尽管她意识到那不可能只是因为自己的情绪，而主要是身体的虚弱和环境的恶劣。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卡罗琳终于能够缓慢而迟钝地思考，她慢吞吞地打量自己和周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知觉和思维能这么迟缓凝滞，就好像精美的玉雕经过某种可怕的腐蚀，化成无法成形的污糟烂泥了一样。

　　这是一个小女孩的身体，这里是一条放着垃圾桶的阴暗死胡同——一句话概括主要情况。

　　破烂穿孔、粗糙脏污的灰裙包在僵冷麻木的身体上，没有鞋，赤*果的手脚都遍布恶心发臭的泥垢，无数细小的擦伤和粗粝的茧子昭示着蝼蚁苦难的生活。纠结在一起的黑发全无光泽，毛糙而令人不适，浑身都是朦胧的触感，不存在那种洗干净的细腻的敏感。

　　卡罗琳花了很大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

　　地面没有传来冰凉的感觉，很明显，她已经冻得麻木了。她的呼吸微弱如同游丝，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四肢却像是灌了千斤的重量，阻碍重重。还连带着胃部灼烧般的痛感，和口腔里干涩发苦的恶心，以及眼皮的酸乏沉重。

　　但意外的是，如此钝化的感官当中，嗅觉的敏锐已经强烈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她能隐约闻到，那混杂在厨余垃圾酸臭气味里，一丝若有似无的香味。

　　这气味无法形容，但卡罗琳越发觉得自己的胃开始蜷缩起来。她本能地向那团阴影中的垃圾箱移动，差点失去平衡又摔在地上。

　　她不该站起来的。卡罗琳朦胧地意识到了。她应该爬着过去，这样更节省……

　　但是进入这具身体的灵魂，总归有着惯性的骄傲。于是女孩步履蹒跚地踱过去，每一步都像是即将摔倒，让人心惊胆战。

　　没有时间的概念。总之她来到了垃圾箱前，开始迫不及待地却动作迟缓地翻找。卡罗琳的意识越来越清晰，但她实在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思考。就是凭着本能，她抓到了一块咬过的糕点，胡乱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下去……

　　干渴的折磨总是更容易忍耐的。等到胃部的痛感有些缓解后，卡罗琳也没那么晕了。但她还是执着地在身体本能支配下，把整个垃圾箱翻得十分透彻，边角都没放过。她甚至注意到了垃圾箱边缘处的一道污渍，那是某种果酱留下的痕迹，闻不到香，但甜极了。

　　翻完，她茫然了。

　　身体所有的感官都像是在经受一轮又一轮永无止境的折磨，而她无能为力。身体里那颗小小的心脏脆弱得就像玻璃制品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在跳跃中破碎消失。卡罗琳慢慢地趴在地上，这样，她能感觉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意识能够慢一点地从身体剥离，哪怕，只是慢一点。

　　在这样濒死的时刻，她终于感受到，思考竟然是那么的奢侈。

　　奢侈得，就像泥里虫豸，不经意间发现了云层之上居然有如此空明澄澈的、神圣的存在，而下一秒，它的意识就随着泥沼的一个气泡，永远地消逝在这个世界了……

　　所以说，她到底想什么呢。

　　卡罗琳不再思考了。其实，她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怎么思考。脑子里空落落的，就像一间日夜不息地精细运作着的工厂，突然停运了。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濒死的感觉上。

　　怎么说。就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没死、但她正在死的感觉。说不清楚，但总归不是什么让人享受的感觉。

　　心里，也只有品尝不出滋味的绝望。

　　绝望是没有滋味的，也没法咀嚼。它只是原始的本能，负责告诉你，你完了。

　　所以当恶犬的吠叫吵得卡罗琳脑袋嗡嗡响时，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有身上不知哪里的肌肉，条件反射地绷紧了瞬间，又无可奈何地松懈了下来。

　　流浪狗好像知道她抢走了本应属于它的食物，只是嗅了嗅垃圾箱，就又转过来朝她吠叫。它凶恶地露出獠牙凑近了地上等死的卡罗琳，连带着比垃圾更腥臭的口水气味也逼近了。

　　卡罗琳都要死了，当然无所谓忍耐不忍耐。而现在，忍耐的能力似乎都成为了天赐的奢侈，成为了她不敢奢望的存在。

　　真实，而冷酷。

　　死亡是不可违逆的，她终于亲身感受到了这一点——面对死亡，人们甚至生不起反抗的念头——事实上，这怎么可能呢？反抗死亡？哈。

　　这么一点点感悟，全部发生在瞬间。不过对于卡罗琳来说，时间并不存在，她完全感受不到它流逝的痕迹……

　　总而言之，流浪狗跑来翻垃圾箱，然后朝地上的小女孩狂吠了几声，就扑上去要咬她了。大概她也算是美味大餐也说不定。

　　“啪！”某种类似激光的东西，忽然射中女孩身旁的地面，烧出一道焦痕。

　　“汪！汪汪！”流浪狗吓得再次狂吠，却呜咽一声慌忙跑开了。它显然知道这个不知何时出现在深沉夜色里的陌生人不能惹。

　　卡罗琳半睁着眼，眼里的茫然生出一丝奇怪，但，也仅仅如此了。

　　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并没有立刻出演一场天降救世主的戏码。他只是按照原来的步调走上前，扔下垃圾。经过小女孩时，他似乎顿了顿，好像只是遇到了障碍物一样，没有给予多余的关注。

　　只是，小女孩突然扑上来，死死勒住了他的脚。

　　就连卡罗琳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和准头，她甚至都没想过要抱住陌生人的腿，还是扯他黑色的、长长的袍角。她只知道——那句俗气的台词——她不想死。

　　出乎意料的是，陌生人就这样顺着她的力道停了下来。奇怪，很奇怪，他到底是怜悯的呢，还是事不关己呢？卡罗琳没有多余的力量思考这个问题。

　　小女孩只是紧紧地抱住陌生人的脚，一动不动。

　　也许她应该低声下气地恳求、梨花带雨地哭求……总之，越可怜越好，以便争取更多的同情和怜悯，从而提高生存的几率。不过，这具身体的主人总归是习惯了骄傲的，呵，愚蠢的骄傲。

　　卡罗琳看不到陌生人的皱眉和考量。

　　她只感觉一股奇怪的力量打在自己身上，然后就晕了过去。

　　不过，即便失去了意识，小女孩也没有松懈，还是抱得非常之紧，简直就像石雕一样掰不开。

　　对此，陌生人当然是厌弃的，但好在这种厌弃没有升级成憎恶一类的情绪。

　　“力松劲懈！”他念出声，自信女孩已经中了昏迷咒。

　　结果对方还是像个破娃娃一样挂在他腿上。

　　“力松劲懈！”陌生人的眉心皱得更紧了，眼中闪过隐晦的困惑和防备。

　　小女孩的手上的力道始终如一。

　　陌生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没有发现异常，这才俯身查看。流浪儿闭着眼睛像是没了呼吸，可以肯定是陷入了昏迷，但奇怪的是，他完全掰不动女孩的手，这简直匪夷所思。

　　“力松劲懈。”魔杖尖端射出的光确实击中了女孩的手臂，但是……

　　似乎有股魔力波动在女孩身上传出。陌生人有些诧异，最终第四次念动咒语。

　　“力松劲懈。”女孩的手一松。

　　陌生人嘴角下压，仿佛在看什么无法拒绝的东西一样看着地上的小女孩。半晌，他才伸手要抱起这个看上去也就十岁左右的流浪儿，不过很快他就收回了动作，最终施了个悬浮咒。

　　他当然知道这个女孩意味着麻烦，还有极可能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也看出女孩就快死了，是一条活生生的、稚嫩的生命。

　　不过这一切都抵不上他那个魔法学校教授的身份所带来的责任。

　　至于他是否原本就愿意施舍一点自己的同情心给这个小家伙？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谁知道呢？

　　反正连他自己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