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田》青衫夜雨

3、第 3 章

　　应征跟村长家借了个推车，将村外捡来的石头一趟趟往家里搬，直到墙角堆成了小山坡，他终于开始往院里填了。

　　秋日的天气很是舒爽，连着忙活了大半天，应征还是出了一头的汗，江釉从厨房出来，一手端着水，一手拿着帕子。

　　“歇一会儿。”

　　江釉将帕子递过去，轻声跟他说话。

　　应征偏头，垂着眼睛接过帕子胡乱的擦，她靠太近，他很容易就闻到了她的味道，应征觉得不自在，忍不住就往后蹭。

　　不敢太近，近了，哪怕是在白日里，也容易想起一些令人心慌慌的事情来。

　　譬如，那个放肆的拥抱与亲吻。

　　江釉眯了下眼睛，她很快就放下碗走了，脚步无声，应征一点都没察觉到。

　　因此，等应征终于把擦红了的脸从帕子里解救出来的时候，面前已经空荡荡。

　　应征呆掉，红红的耳朵褪去颜色，连急促跳动的心脏也在一瞬间恢复了正常，他下意识的去追逐她的身影，眼睛都酸了，也只能在老旧门缝隙里窥到一点点。

　　这已经很好了。

　　比以前要好，至少人在眼前，再不是不可追与虚妄。

　　应征轻轻叹气，慢腾腾将一团乱麻般的思绪团吧团吧塞回去，揉了揉眼睛老老实实铺地。

　　到中午的时候，应征停下来了，他走进厨房，江釉正在淘米，应征上前去抢，嘴里说着：“我来就好！”

　　他的反应很大，江釉下意识去看他，轻易就从他脸上看出了愧色。

　　江釉没用力，应征一下子就抢过去了，她也不抢回来，在他忙活的时候，她就站在一边审视似的看他。

　　江釉十分费力的在记忆中搜寻，过了好久好久，才从记忆中将与他有关的那一点点完整扒拉出来。

　　江釉初见应征，是在郴州，她是别有用心潜入陈府的刺客，他是刚入府中毫不起眼的马奴。

　　精致廊桥下，瘦弱的马奴低头走过，左边是花开正艳的小院，右边通往荒芜寂寥的山坡。

　　院中是娇美女娥，山坡后是威风战马。

　　女娥在采/花，战马在嘶鸣，英武的将军挥戟酣战，弱小的马奴不论站在哪一边，都是惹不起人注意的小角色。

　　都是奴婢，马奴与备受宠爱的婢女，相差何止千里万里。

　　应征悄悄的抬头，对上了女娥含笑的目光，他局促低了头，余光瞥见女娥漫不经心掠过。

　　江釉盯着自己长着厚厚一层茧的手看。

　　她有点想笑。

　　她知道，他大概真的没见识，才会当她是什么矜贵角色，不过是与他一样，混迹在人世间挣扎的平常人罢了，或许，还比不得他，他好歹是个良民，她连良民都算不上呢。

　　或许答应他是心血来潮，是破天荒抽了风，但她真正站在这里，倒也生不出后悔的心思。

　　江釉偏头，轻轻笑了声，“嗳，你娶媳妇，是拿来当菩萨供着的？”

　　应征忙碌的身体一下子僵住。

　　江釉喊他：“小黑。”

　　应征人长得黑，哪怕有名有姓，到头来也只得了个‘小黑’的称谓，江釉记不得他的名，那个不好听的‘小黑’，倒成了她的难以忘记。

　　江釉说：“后来你去了哪里？我随一个回乡的先生辗转去了廊西，后来到了永州，给一富户家做了女先生，富户家的姑娘嫁了人，我又跟去了锡州。”

　　简而言之，就是一直在大户人家里讨生活了。

　　应征飞快的思索了一儿，一脸正直的回答道：“也没去哪里，我向东跑，跑了很久，遇上了一个带兵巡逻的将军，后来去他麾下做了个小兵，新帝继位，将军回乡了，我们也就散了。”

　　江釉点头，随口说：“这样啊……”

　　她没有深究的意思，乱世浮萍，生存何其艰难，她辗转各处的时候未曾听过他的姓名，想来也没有混成什么大人物，她当然想不到他有什么好遮掩的。

　　应征也没打算刨根问底，于他来说，能再遇见已经很幸运，至于过去，那就是过去了，他无意刨她的过去寻她的底，自然也不会特地将自己的过去细细说来听，没那必要，管它好坏，与现在的生活都无关。

　　江釉不说话了，应征也安静下来。

　　江釉走过去，抢了他手里的刀，推着他站到了一边，自顾自切起了菜。

　　应征动动嘴唇，踌躇了一会儿，转去灶边坐下。

　　菜刀与菜板相碰，咚咚的响，锅里水开了，烟气蒸腾而上，模糊了应征的眼睛，他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被烟气遮住的那人，许多纷乱的心思渐渐远去，只留下令他欣喜的安宁。

　　*

　　晌午过后，刘氏急匆匆的过来，跟应征说：“阿征！你叔从坎上摔下来了！刘瘸子去他闺女家了！村里没人给他看伤！小六子说要到镇上去才成，可我不放心小六子带他去呀！你叔现在动都动不了……乡亲们都正是忙的时候……阿征啊！村里就你闲一点，你帮婶婶一把，帮着你六弟送你叔去镇上可好……”

　　应征扶住她，连声应道：“我知道了婶，您别急，我马上去。”

　　刘氏连连点头，看到跟着出来的江釉，她勉强提起嘴角，朝她笑了笑。

　　应征很快就走了，连一身干净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江釉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远，回身时一下子卸了力气。

　　她坐到院中石块上，懒洋洋的发起了呆。

　　实际上这才是她的常态。

　　从小为了生存拼尽了力气，好不容易长大，又为了生存拼了命，现在松懈了，反倒不知道该如何生活。

　　未来还有那么长，而她心已如老妪。

　　或许连老妪都不如。

　　江釉发着呆，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听到已经靠近的脚步声。

　　应征在她面前蹲下，一脑门的汗，他犹豫着抬起手，然后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刘婶在收拾刘叔的东西，我们马上要走了，你……你一个人当心，有什么事你去找刘婶，或者别人都可以，乡亲们心肠很好，你有什么都会帮你……我……我很快回来。”

　　江釉慢慢点头。

　　应征深深看她一眼，站起来飞快的走了。

　　他急急忙忙的回转，就是为了叮嘱她这个？

　　江釉握了下似乎还残留着温度的手指，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然后轻轻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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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江釉：我普通人。
应征：我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