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田》青衫夜雨

2、第 2 章

　　应征盘腿坐在床头愣神。

　　破烂的木菱窗挡不住浅淡月光，刀刻似的在地面、床沿落下一道道痕。

　　这会儿已经是半夜了，他翻来覆去，却是酝酿不出半点睡意。

　　应征这会儿很不平静，那近乎死水一般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像是要蹦出胸膛来，再欢快的在地上打个滚。

　　最好，能滚到她面前去，但不必要她看见。

　　应征有点忍不住，他迫切的想确定，确定这并非是他的幻觉，并非是他又一个堪称奢望的梦。

　　他没考虑多久，就听凭心意爬起来，趁着月色往村中去。

　　应征走啊走，走过窄小小道，踏上宽敞的土路，躺在大门前睡觉的大黄狗听到动静，飞快窜起来大声叫唤，隔壁邻居家的鸡鸭被狗叫惊动，也慌乱的跟着叫唤起来。

　　应征瞪大了眼睛朝着大黄狗呲了龇牙，表情可凶，他小声威胁它：“闭嘴！不然炖了你！”

　　大黄狗飞快刨动着腿，冲他凶狠的咆哮，系在门口柱头上的锁链扯得哗啦啦的响。

　　“大黄！叫什么叫！安分一点！”

　　屋里亮起来微弱的烛火，主人家打开门往外看，一边看一边嘀嘀咕咕：“这也没人……”

　　应征吓了一跳，他飞快的往前窜，躲进了屋舍之间的窄缝中。

　　应征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如狂潮。

　　主人家看了一圈，很快进去了，烛火也熄了，咆哮的大黄狗安分下来，重新趴回去，安静的村子重新变得安静。

　　应征待了很久才出来，他没有久留，飞快的跑到了江釉家门前。

　　月光穿过阴云，将破旧的小院子照得锃亮，应征皱着眉头盯着要掉不掉的门，又转头去盯堆满了杂物的荒院，他在门口打了个转，又飞快的跑回去拿了工具，然后跑回江釉家门前做贼似的修起了门。

　　咚哐、咚咚哐……

　　小锤轻响。

　　应征干活很小心，一心想着莫要吵醒了她，以至于将自己折腾得满头大汗，心思散了，应征急促跳动的心渐渐安分下来，然后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半夜不睡跑来的目的。

　　他一开始只想着来看看人来着。

　　最后是，天亮了他都没有得见。

　　*

　　江釉站在门口，透过门缝间细小的缝隙往外看，从月色朦胧，到天光乍亮，直到外面的人走没了影，她才开了门走到院中。

　　鸡鸣声、狗叫声渐渐响起来，和着越来越多的走动声与交谈声，彻底唤醒了沉睡的小村。

　　早饭过后不久，穿着喜庆的刘氏就来了，她是来替应征提亲的。

　　乡下人家，自不像富贵人家那样复杂，江釉应下后，刘氏就开始忙活，从提亲到迎亲，拢共没用半个月。

　　二十六是个好天，江釉穿上嫁衣，由隔壁杨婶牵着，将手送到了应征手中。

　　鞭炮震天响，应征偏头看她，攥着的手汗津津。

　　他心跳如雷，好在有鞭炮声掩饰，但他总觉得她知道，因为在应征慌乱的时候，她朝着他的方向偏了偏头。

　　应征听到了一声轻笑，落在热闹小路上，很快没了踪迹。

　　*

　　热闹持续了一下午方歇，应征将来吃酒的乡亲们送走，蹲在院子里慢悠悠的刷碗。

　　江釉换了身衣裳，悄无声息的从屋里出来站到了他身后。

　　她盯着他瞧，瞧他麻利的将那一个碗刷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晓得去换一换。

　　江釉轻笑一声，跟他说：“要帮忙吗？”

　　应征吓了一跳，手里的碗滑溜溜的，差一点落到地上去，他僵硬着脖颈偏头，黑黑的脸涌上浓烈的红。

　　他结结巴巴的说：“不、不用、用……”

　　江釉歪头，“用？不用？”

　　应征‘唰’的一下将脑袋转回去了，他低着头洗洗刷刷，好久才瓮声瓮气的说：“不用。”

　　江釉转回去，她将放在院中的桌子搬进屋里，挽了袖子扫地，地面碎骨头跟泥土混杂，和着溅出来的汤汁，油腻腻的，扫了一遍根本扫不干净。

　　应征洗完了碗过来，抢了她的扫帚，去棚子下拿了锄头将院子翻了一遍。

　　天很快黑了，不知何时下起雨来，各式各样的味道消散了，呼吸间只有泥土与雨水的味道。

　　应征从厨房过来，踩了一地泥泞，他站在门槛那儿，问江釉：“洗澡吗？我烧了水。”

　　江釉说：“好。”

　　应征在门口转圈，等她出来了，他立马说：“地上脏，我……我背你……好不好？”

　　他说完了，还唠唠叨叨的解释一遍：“浴房新建的，屋顶刚弄好，我还没来得及铺院子，你要是……要是不愿意，我……我给你提到屋里来？”

　　江釉走过去，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蹲下。”

　　应征一怔，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没想到她会愿意。

　　“哦。”

　　他呆呆应了一句，用力握着伞柄蹲下去。

　　应征力气很大，人也长得壮实，她那点重量对他来说跟没有似的，但应征踩到院中泥地上的时候，就跟受不住似的一脚陷进了泥里。

　　泥水冰凉，应征打了个哆嗦，他感觉到了她伏在背上的柔软，以及落在脖颈上的温度。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浴房方向去，心思不可控制的又偏离了。

　　应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等着将人带回来的，他好似游魂飘啊飘的，等他清醒过来，人已经躺在床上了，她就躺在离他一指远的距离，他动一动手臂都能碰到她。

　　应征小心吞咽着唾沫，他憋着气，整个人都慌里慌张。

　　挨着墙的矮桌上油灯摇晃，木柜影子拉得很长。

　　江釉翻了个身坐起来，她猛地将手杵到他了脸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在他脸上游走，偶尔挪到他嘴唇上了，她就别有用心的翘一下嘴角。

　　应征感觉到了挑衅。

　　她的头发掉下来，将他眼睛遮住了，细细的发尖跟针似的在他眼皮上跳来跳去，不疼，给他带来的只有密密麻麻的痒。

　　应征后背直冒汗，他咬紧了牙齿，腮帮子绷得紧紧的，他急促的喘息两下，猛地抬手将她按倒了。

　　油灯‘噼啪’一声响，爆出一个灯花，应征随手抽出枕头甩过去，一下子将油灯砸倒了，油灯落到了地上，发出很响的一声，屋里随之黑了。

　　江釉闭眼，因他的靠近，她闻到了来自久远记忆中的，浓烈的汗渍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