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朱阁》裴明

40、君到姑苏见

　　中午在约定好的老字号面馆碰头后，他问我要吃哪个面，我说你点吧，都行。
　　他点了一碗焖肉面，一碗爆鳝虾仁面，熟练地说：“重青宽汤硬面不过桥。”
　　比我都像个老苏州。其实，对啊，我一直错把他定义为北方人，可他是实打实的生在南方，长在南方的。。。
　　人声嘈杂的面馆里全是烟火气，平淡无奇的店面却是很多人从小吃到大的，甚至还被文人写进了书里。面很快上来了，他把爆鳝虾仁的推给我，自己要了那碗酱肉的，还没吃一口，就把里面仅有的三块大肉夹了两块在我碗里。。。
　　明明自己都已经瘦成那样了，还在这里逞什么能啊。。。我望着碗里铺得满满的浇头，嘴巴一瘪就把眼泪挤出来了，我实在是不想在这大庭广众的地方流眼泪，可天不遂人愿十之八九。。。
　　“怎么了？哭什么？”他没想到夹个肉而已，竟惹得我哭了。
　　我紧紧地抓着椅子边，企图用这种方式来抑制泪流，却无济于事。
　　“。。。我听你的话，不送外卖了，再也不送了。。。”
　　“好，不送了。”他递来一张纸柔声说。
　　“我觉得我特别没用。。。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处理不好。。。只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你连二十岁都不到，想做好什么呢？怎么，还想拯救世界维护和平，解决个伊拉克问题再管管朝鲜核武器？中东老打仗是不是跟你也有点关系？”
　　“。。。”
　　“你看你，嘴巴瘪得像个小鸭子，想笑就笑呗。”
　　“你怎么这么讨厌，哭都不让我哭个痛快？”眼泪一直流，可是嘴巴确实想笑被他识破了。。。
　　“如果现在让你伤心的事真的值得大哭一场，那就大哭一场，但是仔细想想，真的值得吗？”
　　“才不值得。”我奋力把脸一抹，撅着嘴说，我为什么要因为那种东西哭啊，他说的话对吗？他说我这辈子也就能送个外卖，这是不对的，是他狗眼看人低，所以我为什么要为这种并不真实的话伤心啊。
　　“那就对啦，快吃吧，一会儿都坨了。”
　　“嗯。”我吃了一大口面，又咬了一大口肉说：“闻景哥，你也多吃点。”我用勺子把碗里的虾仁放到了他碗里：“你这么瘦，都没有以前帅了。”
　　“难道不是越瘦越好看吗。”
　　“你又不是明星，不用上镜，生活当中这么瘦，看得人揪心。。。昨天我都不敢认你了。。。”
　　“你还说我呢，你那两个大黑眼圈也让我不敢认了。。。”
　　“哈哈。。。咱俩特征都这么鲜明，不敢认这种夸张修辞也是够了～”
　　“什么特征啊？”
　　“帅呗！”
　　“哈哈。。。终于承认自己帅了？”
　　“'终于'这个词听起来有点欠扁。。。”
　　他又把眼睛笑弯了。

　　那个撞翻饮料男人的投诉不知道投诉到哪里了，又或者根本就没有打通什么电话纯粹吓唬我，倒是收餐的顾客彻彻底底地把我投诉了。。。站长找我谈话，说平台极注重投诉差评这一块，五百块的罚款肯定是少不了了，我跟他说了我辞职的想法，他就坡下驴，说我下午就不用再跑了。。。闻景哥带我回酒店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去买了些水果营养品看了阿姨后，傍晚时分，在街上信步闲游。这个时节正是老婆婆卖花的时候，她们兜着一个竹屉用本地话在街头叫卖，声音不大，大多数游客即便听到了估计也勉强能辨识出一个“花”字，他们多是循着芳香被吸引来，那些用茉莉花、栀子花穿成的手串又便宜得很，要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跟婆婆央求几句，她还会用篮子里的新花现穿一个，比那些已经做好多时的成品更洁白可爱一些。一般到了这个时候手串已经大多卖完，剩下些兰花挂饰都清理掉就可以回家了。而这些用花做成的饰品里最精巧的就是用竹条编制成的迷你竹篓，这里面放着满满的兰花花瓣，挂在身上不必担心用不了多久花瓣就会变黄影响美观，但它的清幽香味久久不会消散。
　　“婆婆，这个卖多少钱呀？”这不，走到桥中间与婆婆擦肩，他就被吸引回头了。
　　“就剩这三个啦，你全要了婆婆给你便宜点，这两朵兰花挂坠就送给你啦。”
　　“好。”他笑着把钱递哥婆婆，拿起那三个竹篓，又轻轻提起那两朵兰花，将一朵兰花插在了我头发上。我鸟窝般的头发确实是插花的好载体。。。
　　“干嘛呀你不要又搞事情！”我赶紧把它拿下来，省的惹人笑。
　　“哈哈。。。君子如兰，这花跟你很配呀。”
　　刚刚我戴花的样子一定像如花那样搞笑，他咧嘴笑得毫不矜持。
　　“哼，我看这花跟你倒是蛮配的，又香又白。”
　　“是吗？那我不客气啦。”
　　他说着就把T恤前面的一半塞在裤子里，特意把裤腰露出来，好把那两朵兰花通通别了上去，又把两个小竹篓也别了上去，嘀里嘟噜挂了一大堆。。。可是，这样一来，他的腰线就一览无遗了，看惯了他穿宽松的衣服清清淡淡，看着他这个样子脑子里莫名冒出了妖艳贱人这几个字。。。
　　他把剩下的那一个挂在我上衣口袋上：“这样总行了吧？”
　　“作什么妖，这个样子怪里怪气的给谁看。。。”
　　“我怎么作妖了？古人那腰上香袋荷包玉佩坠子一大堆，我这才哪到哪呀。男人嗜香自古就有，偏偏怎么到了现在倒不宽容了？”
　　“我就随口一说，你又要引经论典了。”我无奈笑笑，继续往前走，拾阶下桥，太阳完全落下了，云霞淡淡的，飘在青色的天边。
　　“唉。”他不易察觉地轻叹了口气。
　　“怎么啦？”
　　“其实中国古代在某些方面很开明，相比同时期的欧洲反而阴暗得多，只是到了现在，那些开明的思想没有延续，偏见却比古代还要深了。在某些国家已经寻常合法，在某些国家却竟然还会认为某种现象是心理疾病，甚至还上了教科书。”
　　“。。。你这几个'某'字真是意味深长。”
　　“你懂就好。”
　　“。。。”
　　“是我古代小说看多了，古人从没有把这种事当成是奇葩异闻吸引人眼球的噱头，更没有刻意歌颂或贬低，它像其他所有事情一样稀松平常，有美好有阴暗，非常客观。倒是现在，又想用它来蹭热度，又不能光明正大地表现，创作者表达情感全靠内涵，广大群众要感受这种情感全靠猜，换个词叫意淫。”
　　“哈哈，怎么，西门大官人也有小情哥？”
　　“。。。”
　　“你很少说这样批判的话，跟你以前面对这些事情云淡风轻的态度一点都不一样。”
　　“那是因为跟别人不可说，说了也未必懂，抬杠更不是我擅长的。但是，跟你，可以说呀。什么都可以说。”
　　“。。。这里离我家不远了，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小宇也快放学了吧，给他带点小吃回去。”
　　“他参加学校集体活动去了，明天才回来。”
　　“。。。”他只笑笑，点了点头。

　　河边的美人靠上红漆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露出暗沉的木色，偶有游人三三两两坐在上面停歇，也有本地出来遛狗的老人坐下来歇脚，狗狗便趴在他的脚边，吐着舌头。在这条著名景区沿河的街上一直向东走，集中商业店铺渐渐稀松，直到完全不见，两岸边只有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家了，游客也渐渐稀少，有绕河观景的船只还会划到这里，游人们把两岸人家普通甚至窘迫的生活景象当作景点拍到了相片里，那相片上大多是岸边低矮的棚户，斑驳的石墙，铁丝上晾晒的三两件旧衣服。有时候蹲在河边石阶上洗涮的妇女也成了这景色里的点缀。

　　路边小店里随便吃了点晚餐，我从巷口的小卖店里买了几罐冰镇啤酒用来解渴。
　　“不会又坏了吧。。。”老房子的电路年久失修，电灯不亮是常有的事，无法照明，让这两间老屋更显逼仄，稍不注意就会踢到这里碰到那里，只好暂时打开手机来照明。他看到了桌上阿姨还没完成的刺绣说：“你阿姨也会刺绣？”
　　“嗯，做这些来挣些零钱，她绣工不佳，所以只能绣一些粗劣的工艺品，卖不上什么价钱。”
　　“这里是你的房间吗？”并排的两间屋子，阿姨住在东边这间，我和小宇住在西边这间，里面就有两张单人床、一个写字台和一个老柜子。
　　“嗯，我和小宇的。”我摁了下墙上的开关，灯依旧没亮，看来很大可能不是我家的问题了。
　　“怎么连张照片都没有。”他举着手机四周扫视着。
　　“不爱照相呗，你家不是也没有一张你的照片。”
　　“那倒也是。。。唉。”他又叹了口气。
　　“怎么啦？”
　　“好想再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再？”
　　“小孩子一定要经常照照片，这样长大了看才有念想，以后观音有小孩我一定要督促他办这件事。”
　　“管人家干嘛，管好你自己的小孩不就行了。”
　　他听了沉默了两秒，然后把手机灯光对准了我，晃了两晃，什么都没说。这两晃究竟是什么意思，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平时就在这里做饭？”
　　从我们这个房间出去就是临河的露台了，上面支上遮雨棚，一边做饭，一边用塑料布围起来冲澡，中间有一小块空着的地方。
　　“是啊，室外做饭，省了抽油烟机了。”我拎着啤酒出来，递给他一罐，自己开了一罐，倚在栏杆上，望着平静河面说。
　　“卡拉”一声，他也把啤酒拉开了，跟我并肩倚在栏杆上说：“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喝茶花间月下，饮酒要凭栏临流，真好啊。”
　　“嗯。。。”清爽冰凉的啤酒通过喉咙吞下去的那一瞬间很惬意，晚风微袭，那些白天搭载游客的手摇船也都划向了归途，对岸人家的灯光和偶尔经过小船上的摇曳灯火，就是我们所有的照明来源了。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虽然我从小生活在这里，现在变成旅人才真的看见了她的美。”
　　“。。。”
　　“或者。。。景色一直都是一样的，心境不一样了。”
　　“。。。”
　　“君君。。。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转过身来，我却只能依稀看清他的脸，几缕发丝被风吹在眉间，那两道锋利有型的眉毛在昏暗中黑得彻底又难免染上了属于夜晚的微弱青光。
　　“我。。。”要我怎么说呀，我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问题，怎么回答更得体些呢？其实我连自己的真正感觉都没有好好总结过，又何谈体面。。。
　　“我猜，你对我是什么感觉，我就对你是什么感觉。。。可是，你对我又是什么感觉啊？”是我想的那样吗？发绾君心这四个字，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听见他捏了捏啤酒罐，然后就把它留在了栏杆上，靠近了我，一只手轻搂住了我的腰，进而另一只手揽住了我的后背。。。
　　他他他他他凑过来了啊啊啊啊他他他他要亲我吗？？？？不是亲脸，是亲。。。嘴唇。。。
　　“闻景哥。。。”我把手推在他肩上小声问：“你。。。你要亲我吗？”
　　“不然呢？”
　　“你、你又要对我这样那样吗。。。”
　　“嗯。。。那个一会儿再说。”他说着又要凑过来了，我又挡住他难为情地问：“你、你喜欢我吗？是。。。是那种喜欢？”
　　“不然呢？”他望着我苦笑：“不然我这么费劲图你什么？图你年纪小，图你嫌我老？图你干干巴巴肉没二两？”
　　“。。。”
　　“明白了吗？放心了吧？可以继续了吗？”
　　“。。。我、我没亲过。。。”
　　“你这话说的，谁亲过似的。”
　　“哈哈。。。”这种时候不应该大笑的吧，可我实在憋不住了。。。可当他的吻落在我嘴上时，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温柔又绵长，终于让人适应了开始享受后他却突然撬开了双唇长驱直入，让人陷入被完全操控的紧张，想要合上嘴巴稍作喘息，可他扣着我的腰紧紧地贴住了他，捏住我双颊强迫我张着嘴接受他的吻，根本不给人一点喘息的机会，直感觉到灵魂像液体一样开始互相渗透、交融。。。挡在我和他之间的手只会碍事，干脆抽出来搂上他脖子，紧抱着他的背，他瘦了，比以前更容易抱紧了。。。本来想主动一些，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可渐渐的，我觉得自己已经融化在他的攻势下，完全沉沦在他的怀抱里了，毫无对抗的力气。。。每一处敏感在他的指尖掌心中都还来不及好好反应，他就已经毫无顾忌地进行下一步了，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羽翼纤薄的飞蛾，一次次掠过炽热的火焰尖端，胆战心惊又有微微痛楚，那就放弃再往起飞吧，跌在他的火焰里销魂碎骨，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又何尝不是一种永久的安全。。。
　　就是让他亲一亲就已经这么神魂颠倒了，不知道亲了多久后他离开我的嘴唇，感觉自己双眼迷离像有层水雾遮住视线一样，也根本顾不得什么形象了，任由唾液顺着嘴角滑向脖子，喘息几秒钟后忍受不了离开他的空虚，又主动凑上去抱住他，躁动扭捏地蹭着他的身体好让接触感更真实些，吻着他脖子又亲了亲他的脸央求说：“别松开我。。。”

　　虽然这次他做了很多准备好缓解我的紧张和痛楚，可猛烈攻势丝毫不减，但我再也不会恨他讨厌他，因为我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什么是情到深处，再也不仅仅只为了占有。。。流眼泪也不仅仅是因为痛到很难承受，而是因为心中情意太过浓烈，在胸腹间窜过一阵阵暖流，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融化，与他相融，任由他填满想要的色彩。

　　只要我确定你爱我，那一切就都不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