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九萌萌

37、Chapter 37

　　翻脸很难。

　　宇恒的这些大领导，没有一个是从宇恒基层一步步干上去的，全都是空降，各有各的背景和派系。

　　江晚才来几个月，已经听说吴黎明是董事长那边的人，跟宇恒领导中的另一派——大股东直派人员，隐隐成对立之势。这就有点像过去封建社会新皇帝和外戚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平日里相处还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按说这种上层矛盾跟江晚这种级别的人根本没关系，可现在吴黎明对他做出这种职场性骚扰的举动，他就不得不考虑多一些。

　　吴黎明是董事长的人，董事长身后是证监会的背景，这样的人仅凭他一次举报是根本撼动不了的。即便把吴黎明的所作所为发到网上，借助舆论力量，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玉石俱焚，而可能性更大的结果则是吴黎明岿然不倒，江晚自己却撞个头破血流。无论是哪一种结果，江晚这份工作恐怕都保不住了，并且今后还能不能继续在北京金融圈混都很难说。

　　更何况，男性举报自己被性骚扰——尤其是被同性上司，这种事在国内想靠舆论维权，压力甚至比女性被男性上司性骚扰的维权压力还要大得多。吴黎明本身是有老婆孩子的，一儿一女都在国外念书，平时也没听说有明显的家庭矛盾。万一江晚捅出这事，却不小心被对方借机反咬一口，爆出江晚是同性恋，再说是他先存心勾引有妇之夫不成后便蓄意报复，那江晚就百口莫辩了。

　　虽然先前和乔西禾说的时候信誓旦旦，好像自己一言不合就能动手似的，但其实江晚对这件事的态度非常怂。以他目前的经济状况和负债压力，他无法承担自己一时强硬的后果。

　　吴黎明还握着他的手。

　　江晚在那一刻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无力感，还有委屈。

　　但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挤出一个笑容对吴黎明说：“好的吴总，我尽快改好发您。”说完把手抽了回来，做出要打字的样子。

　　吴黎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手也自然地搭回扶手上。

　　高铁的后半程，江晚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在干什么。眼前那篇演讲稿看上去都是一个个分隔的字符，他的手指不停在键盘上敲打着，打出来的也好像一个个分隔的字符。那些内容，他无需细想，好像机器一般自动生成。看上去无比流畅，但他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这上面。

　　到下车的时候，江晚已经写得差不多了，虽然此时若让他回想他都想不起来自己写了什么。

　　河南分公司老总于敏生亲自开车来接他们——准确地说，是接吴黎明。但看到江晚是吴黎明亲自带的人，这位见惯世面的“人精”对他也格外客气。

　　“吴总、江总，先送你们去酒店放行李，然后中午咱们吃个便饭，下午请吴总去分公司指导工作，等晚上咱郑州几家营业部再一起给你们正式接风！”于敏生边开车边说。

　　吴黎明闲适地靠在奔驰后座上笑道：“于总，不用这么客气，虽然我名义上还算个领导，但说白了只负责投行这一小块业务，哪比得上你这样的封疆大吏有排场！河南分公司这两年业绩特别好，投行收入只占你们营业考核的一小部分吧？说让我去指导工作，这我可当不起啊！”

　　“吴总说笑了！”于敏生回头看了一眼，笑得十分谦逊：“我算什么封疆大吏，就是个跑外勤的，勉强会做些基层业务，但要是没有总部领导常常来给我们搭建上层建筑，我这业务也做不起来呀！吴总这次能亲临郑州，我们河南分公司和河南所有营业部都特别欢迎！就等着听您给传达总部精神呢！”

　　吴黎明呵呵笑道：“话要这么说就没错了，我传达的是公司上头的精神，可不是我个人来给你们指导工作，这一点一定得说明白。”

　　“那是那是！都明白的！不过我们也想听您给我们讲讲投行的展业思路，虽说目前投行业务在分支机构的考核收入中所占比重不大，但随着经纪业务日渐趋于饱和，投行绝对是各分公司和营业务未来发展的一个重点，我们也该趁早学习！”于敏生说得格外真诚，有一种他盼这一天盼很久了的感觉。

　　江晚坐在一边默默听他们商业互捧，插不上话，也不想说话。

　　他现在就觉得特别想回北京，想回家，想见到乔西禾，想躲进他怀里什么都不用考虑也不用担心，只要有他在就好。

　　两天的时间，好长。

　　等终于抵达酒店，于敏生又陪同他们办好房卡，吴黎明和江晚上楼放行李，他就在楼下等着。

　　因为房间是相邻的，走到门口时吴黎明说：“小江，等下收拾好来叫我，咱俩一起下去。”

　　“好的吴总。”江晚勉力维持着微笑，一进门表情就彻底垮了下来。

　　他靠在门背后，站了好几分钟才缓缓走进房间，拿出手机翻到跟乔西禾的聊天框，字打了好几遍，删删减减，最终只发出去一句：我到酒店了，敏生总在楼下等我们，一会儿去吃饭。

　　片刻后，乔西禾回道：好，晚上回房间联系。

　　江晚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回了“好的”，然后起身去卫生间洗脸。

　　振作起来。遇事不要慌，不要怕，想办法面对，凡事都有办法解决。不好的事一定会过去，好事终将发生，你要耐心等。

　　江晚对着镜子里脸上还在往下滴水的自己说。

　　这些话，他对自己说了好多年。

　　但也确实管用。这样说完后，江晚感觉整个人好像清爽不少，透了口气，他再次意气风发起来。

　　吴黎明怎么样先不去管他，至少这次来，他的目的是业务、是工作。

　　江晚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拎上乔西禾送他的电脑包，拿上房卡出了门，到隔壁房间门口按了下门铃，听见里面传来声音：“小江是吗？这就来。”

　　江晚往旁边退了两步，几分钟后，吴黎明也穿戴整齐地打开门出来，看见他笑了笑：“饿了吗？早上没吃多少吧？”

　　“还好，我早上在家吃了不少。”江晚没有要跟他并排走的意思，特意等他先走，自己跟在后面。

　　这一天接下来的行程，因为都有分公司和营业部的人在场，吴黎明没有再对江晚做什么奇怪的举动。甚至在个别时候吴黎明还表现得很绅士、很照顾他，比如晚上的饭局，按理说一般都要手底下人为领导代酒，但吴黎明却不许江晚替自己喝。当然，只要他发了话，在场又有谁敢真的灌他，但他对外表现出的态度就是，江晚不是一个普通的来帮自己拎包代酒的小跟班，而是一位他很看重的投行精英，因此河南分公司、营业部这些人也不敢怠慢，见风使舵地来和江晚套近乎、加微信，俨然把他看成未来的领导坯子。

　　其实江晚行事向来低调，之前跟着乔西禾出来时从来不愿抢他的风头，只把自己当成是干活的小兵，因此那些发行人和中介机构也未曾特别重视他。像这次这样众星捧月的感觉，他还真是第一次经历。

　　“小江，怎么样？”饭局结束后，坐在于敏生安排送他们回酒店的车上，吴黎明侧过头看着江晚问道。

　　江晚一时没反应过来：“吴总您指的是？”

　　“你在投行，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吧？”吴黎明笑了笑：“你做业务，不过是跟着项目负责人出出差，最高级别也就是魏兰程带你出来，可能该有的礼遇也会有，但他绝不会像我这么抬着你。”

　　江晚心里一紧，有了某种预感，嘴上仍客气道：“谢谢吴总，这次跟着您出来确实认识了不少人，也学到很多东西。”

　　吴黎明身体朝他靠近了些，手伸过来，竟然放在了江晚的大腿上，缓缓向里移动：“如果你愿意跟着我，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

　　“吴总！”江晚一下子按住他的手，用力甩出去后贴着车门说道：“我……我只是名普通员工，经验也好、能力也好，都远远达不到您的要求。我还想在项目上再多磨炼几年，老老实实做我的本职工作，不敢贪图捷径。谢谢您愿意栽培我……但我、我还是想保持现状。”

　　吴黎明没有发火，也没有表现出意外，只是摇了摇头泰然自若地说：“小江啊，你还年轻。年轻人总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我都理解，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但你要想清楚，很多现在在你看来非常重要的东西，等再过几年，你就会觉得一文不值。而你现在看不上、甚至瞧不起的某些现象、或行为，过了这个时机，你再想尝试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到那时你后悔都来不及。我在这个行业干了几十年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我见了太多，几乎所有一开始想要洁身自好、独善其身的小朋友，最后都不得不向现实妥协。我送你一句忠告，晚妥协不如早妥协。你妥协得越早，收获的好处就越多。”

　　江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或许脑海中的某个角落甚至是认同吴黎明这番话的，因为这就是现实。可现实如此，不代表他就要选择如此活着。

　　江晚深深地吸了口气，双手下意识紧紧握在一起，语速放慢说道：“吴总，多谢您愿意提点我，还给我这样的机会，但是，我确实还不想向现实妥协。您说得对，或许有一天我终将妥协，但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我自己也不知道，至少不是现在。”

　　吴黎明微微点头，也不强求：“好吧，我尊重你的想法。不过你记着，我的提议始终有效，只要你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江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看来今天晚上他是暂时安全了。可是，以后怎么办？

　　人在职场~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