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九萌萌

29、Chapter 29

　　刘力是吴中投控融资部部长，主要负责债券发行事项。

　　方志文安排好乔西禾和江晚后就跟吕毅先走了，乔西禾则把他和江晚整理好的待发行人提供材料清单和数据都发给刘力，请他协助收集。

　　吴中投控不愧是几份批文在手的发债“老司机”，当天下午，刘力就把除财务数据以外的所有材料都打包整理好发给了乔西禾，并且专门让人放了新的打印机和扫描仪各一台在他们办公用的小会议室里，并附赠一箱A4打印纸，让乔西禾和江晚有需要尽管用。

　　江晚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大方的发行人。之前去过的其他企业，别说拿新机器了，就算想用现成的，人家也是一心疼墨、二心疼纸，恨不得都让他们自费把纸质版材料寄到北京去，在宇恒该扫的扫了、该打的打了，再把原版材料寄回。

　　乔西禾让江晚按照尽调清单的编号一一整理底稿材料并规范命名，自己在看募集说明书，正好这时刘力又进来给他们放下一大摞土地产权证，乔西禾就叫住他问道：“刘总，请问财务数据什么时候可以提供给我们？财务还缺一大块，没这部分数我们募集没法定稿啊。”

　　“我在催、在催。”刘力说完有些尴尬地冲他笑了笑，把会议室的门合上，又压低声音说：“还请乔总理解，财务那边都是肖总管……他们不是那么配合，我这头也不好催……”

　　肖总就是吴中投控的财务总监肖敏，也是西吴证券的关系。他原本就对宇恒来做这个项目的事很不满意，估计已经暗中给手下人传达了自己的意愿，让他们能拖就拖，这才变成现在这样。

　　乔西禾沉思片刻，对刘力说：“刘总，这事您不好催，就得麻烦罗总给他们施压了。两周的时限是罗总给的，如果时间被自己人耽误，到时候谁都不好交代。”

　　刘力缓缓点了点头，颇为难地叹了一声道：“行！那我去找罗总反馈下情况，争取尽快给你们数据，好吧？”

　　“麻烦您了。”

　　等刘力离开会议室，江晚问乔西禾：“你之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总经理和财务总监不是一个阵营，下面的人也各有各的主意，这要怎么推进？”

　　乔西禾看起来心事重重，等了一会儿才道：“这种情况不算少见，只要涉及到利益，就很难一碗水端平，尤其是在国企里面。现在各家券商之间打得很厉害，这在业界已经不是秘密了。西吴的大股东是苏州市人民政府，和投控说白了是一家人，真让西吴来做也不算过分，应该说这次的确是咱们捡了便宜。如果是在浙江，很多时候政府会直接指定辖区内所有投行项目必须由本地证券公司牵头，那样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难怪，我还想着浙江发债市场那么大，宇恒在浙江的承销排名却一直上不去，原来有这方面原因。”江晚感慨道。

　　乔西禾点点头：“我们不怕竞争，就怕没机会参与竞争。宋柯现在做的两个投标都是浙江的项目，但估计又是去陪跑。”

　　“陪跑？那干嘛还要做？”江晚刚问完就反应过来：“是有关系吗？”

　　“嗯，都是分公司和营业部的关系，人家明说了发行人需要陪跑，投行得帮忙去维护客户关系。”乔西禾叹了口气。

　　“可这样不就本末倒置了？所谓‘协同’主要指的应该是分支机构来协同总部业务发展，怎么反倒让总部投行去配合他们维护客户关系？”江晚表示不能理解。

　　乔西禾苦笑道：“没办法，浙江这些分支机构的经纪业务做得太强了，那些老总根本看不上投行这点协同收入，所以根本不放在心上。对他们来说，把客户关系维护好才是最重要的。你要知道，浙江一家营业部已经连续五年是宇恒五百多家营业部中收入排名第一的了。像这样的营业部，浙江还有不少，手里不乏往他们户头放几十个亿甚至上百亿的大佬，他们只要能笼络住这些大佬，一年到头就算其他业务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轻松完成考核指标。所以，想让他们来协同我们，那就是痴人说梦。”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他们培养自己的投行团队呢？不需要真的做项目，只用陪跑做做投标文件之类的，应该不难吧？总部债承团队人手本来就不够，自己项目上的事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还要分出精力去给他们做人情，这不合适吧？”

　　听出江晚语气中的忿忿不平，乔西禾忍不住揉揉他的头发，无奈地笑道：“这已经是历史遗留问题了，连魏老大都做不了主，我们更没有办法。再说，世上哪有那么多对错分明的事，就算事情本身的对错是清楚的，也会有人故意把水搅浑，弄得是非难辨、黑白不分。说到底，大家都是为了自身利益，只看这么做是不是有利可图，谁管合不合适呢？”

　　江晚被他说得心情有些沉重，转过身默默不语。

　　乔西禾以为他在担心以后做项目的处境，便拉住他的手轻轻握了握，安慰道：“你放心，你上面还有我呢。只要我是团队负责人，就不会让这种压力落到你的头上，你只要安心做自己的工作就好。至于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有我操心就够了。”

　　“我倒宁可这些压力在我身上。”江晚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乔西禾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格外透亮，温柔中多了几分欣喜，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

　　“江晚，其实你现在在这里，我已经轻松很多了。”乔西禾握紧江晚的手，上半身向他靠近，江晚似躲而未躲，红着脸，轻轻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温存。

　　但这时乔西禾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乔西禾“哧哧”笑出了声，江晚猛地把自己的椅子往远挪了挪，就听乔西禾接起电话按下免提道：“万源，什么事？”

　　“求助！！”万源大叫一声，他那头好像信号不太好，话筒里一直传出“刺刺拉拉”的电流声：“你在苏州对吧！求明天帮我去趟上海见个发行人吧！！”

　　“上海的发行人？有新项目了？”乔西禾问。

　　“新项目个西巴！”万源忍不住爆粗：“就淮海路营业部那个傻叉王明明成天在那里瞎几把搞！揽的尽是些出力不讨好的破项目还美名其曰为投行开拓业务！开拓个屁！他就是为了自己拿佣金！妈的气死老子了，老子人在昌吉州他居然让我明天务必赶到上海陪他去跟发行人面谈？！谈个屁啊！”

　　“咳咳。”乔西禾清了清嗓子，瞄了眼江晚道：“你现在在免提上，注意下形象。”

　　“免提？！”万源声音忽然大——又忽然小：“等等，晚宝儿在你旁边？”

　　“晚宝儿你妹啊。”江晚咬牙切齿地说。

　　“啊！晚——小晚呐！”万源赶紧改口：“不好意思刚才有点激动，但大意我应该说明白了。就是王明明非让人跟他去谈项目，可我这边实在走不开，新疆的发行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天天盯着我和孙奕干活，我要是敢走他们就敢把这项目给别人！想来想去，就你俩离上海最近，过去应该当天就能往返，拜托了！”

　　乔西禾没着急答应他，又问：“是什么项目？送到你手里都不做。”

　　“AAA的银行金融债……又是那种十几家券商加团的面子项目，做就是亏钱。但亏钱还是小事，关键你知道这种项目每次都搞得像催命似的，联席主承里面华信、华建投、华安、万通，人家排名比咱高、流程比咱快、包销额度还比咱们多，加团就是妥妥被吊打！然后我们自己的内控又是那个死样子，联主都要报进人行了我们质控还在跟你纠结工商底稿上的骑缝章不清晰？？我！操！”万源说着说着又开始火大，感觉他是深受其害，一回忆全是血泪史。

　　“总之这次我说什么都不做了！”万源深吸一口气：“钱赚不到，还要对内对外得罪一堆人，我何苦呢？？西禾，你得帮兄弟这一次，我对你拒绝别人的功力非常有信心！你就去跟王明明见发行人一面，彻底打消他们想让宇恒参团的念头，我一定好好谢你！”

　　乔西禾想了想说道：“这个项目，你可以不做，但如果在发行人面前表现出宇恒不愿意参团的意图，回头传出去就不好听了。王明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敢直接去上海分公司老总办公室里拍桌子，事后顾总还要亲自去向他道歉，是个背景很硬的厉害角色，你我都开罪不起。”

　　万源那头的气焰瞬间小了许多：“那怎么办？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我真的现在想到要跟王明明打交道就觉得头疼。”

　　“你问过小珊了吗？”乔西禾忽然问道：“她前段时间刚做了一只金融债，应该对这块业务很熟。”

　　“问了，我第一个就问的她。但珊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她死瞧不上王明明那种人，听见是他的项目直接就给拒绝了，连理由都懒得敷衍我，就说‘很忙，没空’……我还能咋整？”万源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隔着千里都能感受到他的心累。

　　乔西禾略微思索片刻，终于说道：“行吧，那明天我去一趟。实在不行，这个项目我来做。”

　　江晚猛地坐直盯着他。

　　万源也在电话里喊道：“你别冲动啊哥！你现在手头几个项目了你还敢接？？江晚你赶紧劝劝他！”

　　乔西禾看了江晚一眼，江晚眼中的含义他看得懂，但只是朝他微微一笑，又对万源说道：“你就别管了，我自己会把握分寸。你先去忙吧，我直接跟王明明联系。”

　　“喂乔西禾——”

　　乔西禾瞬间将电话按掉。

　　“宇恒是个整体，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意气用事。金融债的发行对券商来说是加分项，有助于公司年度考核，既然有这个机会，就应该抓住。”乔西禾主动向江晚解释道。

　　江晚默默盯了他几秒，又把头转了回去，轻轻点了点。

　　“江晚？”乔西禾将椅子和他拉近，俯身去看他：“别担心，等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乔西禾，我不会拦着你工作，也不可能劝你放弃敬业精神。我虽然心疼你，但我更尊重你的意愿和选择。既然你已经决定要这么拼下去，那我能做的，就是陪你一起拼。”江晚说着，重新抬起头对乔西禾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目光纯粹而通透。

　　“所以，你也不要把我当成什么温室里的花朵，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就算现阶段还做不到，以后也一定能做到。我会尽全力去学习、提高，尽可能地多帮到你。”江晚在乔西禾的瞳孔里看到微微晃动的自己。

　　他主动牵过乔西禾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指间的力度顿时加重几分。

　　“好，我们一起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