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九萌萌

26、Chapter 26

　　江家铭住在海淀西土城附近的一家锦江之星。

　　江晚去之前在大众点评上搜了一下，看那边有家川菜评价不错，就直接把吃饭的地方选在那儿。

　　江家铭是江晚大伯的儿子。江晚父亲这边兄弟姊妹一共四个，老大江广浩，江晚他爸江广远排行老二，老三江广平，还有个小妹江思涵。

　　江家铭是独生子，跟江晚一样，他三叔江广平家里是一对龙凤胎，剩下小姑江思涵则至今未婚也无子。

　　江晚大伯江广浩在他们市里统计局当局长，江家铭从北京邮电大学一毕业就直接回家考了公务员，如今在税务局工作，有他爸的面子在一切都还算顺利。江晚之前跟江广远通电话的时候听说江家铭找了个女朋友，交往挺稳定的，双方父母也见了面，估摸着快要结婚了。江晚猜测江家铭这次来十有八|九是为了这件事。

　　果然，见面寒暄几句后，等热菜上来，江家铭就切入正题。

　　“江晚，我听二叔说你换工作了？现在是在一家证券公司？”江家铭夹了一口菜问。

　　江晚心里埋怨他爸嘴太快，表面上还挺淡定地点点头：“嗯，在宇恒。”

　　“那是大公司啊！待遇比之前好不少吧？”江家铭又问。

　　江晚想了想，事情既然来了就不可能回避，与其七绕八绕地兜圈子，不如直接一点。于是江晚直截了当地说：“家铭哥，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咱把中间步骤省了。”

　　江家铭一愣，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你这性子从小到大就这样，都工作了，有时候圆滑一点才好。”

　　“对外人我该圆滑的时候会圆滑，但咱们是自家人，我在你面前整哪些虚头巴脑的就不合适了。”江晚笑了笑：“你说吧，是不是还钱的事？”

　　江家铭点点头，又尴尬地一笑道：“那行，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有个女朋友，我们准备结婚，但女方家对我家先前买的那套房子不满意……想让我们换套更大的、地段更好的，所以跟我爸妈商量之后，决定把之前那套卖了重新买一套。但是……”

　　江晚看他为难，便主动替他说了出来：“新房子的首付更高？还需要多少？”

　　江家铭看了江晚一眼，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三十万。”

　　“三十万？！”江晚差点激动得站起来，双手紧抓住桌子边沿，深吸了口气才说道：“那不就是我家目前还欠大伯家的全部金额？”

　　“是啊……”江家铭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又一脸无奈地看着江晚说：“对不起啊，我也知道突然提出让你们还这么多钱挺不好的……但你也知道我家的经济状况，如果不是实在周转不过来，我爸也不会让我来找你开这个口……”

　　“我明白……”江晚也沉默了，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家铭哥，我也不瞒你，我现在手里能拿出来的钱不超过六万，今年六月份发的奖金已经全部用来还账了，大伯那里还了十万，三叔八万，还有姑姑的十五万。现在再让我拿三十万出来，我确实没有……你看能不能这样，我先给你六万，等下个月工资发了还能有两万，剩下的二十二万……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朋友先借一下。”

　　江家铭叹了口气，从座位上起来，走到江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挨着他坐下道：“江晚啊，我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我们做亲戚的，其实也不想来逼你和二叔。如果大家家境宽裕，谁又会非舔着这张脸来要这个钱呢？二叔当年经营不错的时候给各家都帮了不少忙，在我们身上花钱从不吝啬，大家心里都记着他的好，所以在他当年破产的时候几家才会倾尽全力凑钱帮他把窟窿补上，免了牢狱之灾——”

　　看到江晚脸色变了，江家铭忙截住话头道：“抱歉抱歉，你看我，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别往心里去！我的意思就是说，你想想看，当时你还在上大学，你妈抛下你们爷俩儿走了，家里人知道你们没有经济来源，所以从来没催过你们还钱。直到你毕业工作了，这才开始每年还一点，但也没逼过你要你限期还清对不对？甚至连利息我们都不要，只要本金，说实话我觉得亲戚之间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够意思了吧？”

　　江晚点了点头：“我知道，多亏了大伯、三叔还有姑姑这些年对我们家的照顾和体谅，让我爸可以在破产之后喘口气，不然，我也不知道我家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你也别这么说，亲人之间相互照顾和帮扶都是应该的。”江家铭又捏了捏江晚的肩膀，深深叹气：“可这一次，我是真没辙了。爷爷奶奶把钱都给了三叔，他现在同时要供两个孩子在澳大利亚念书，开销不是一般大，从他那里要不来什么钱。至于姑姑那儿……听说你六月份还她那笔钱后，她全拿去搞了一个什么艺术展览，大概也不剩多少了。我妈在我外婆那边不受重视，她也要不来多少钱。最后数来数去，就只有你这儿了……”

　　江晚默默听着，这一个不行、两个也不行，理由听上去都勉强可以算合理，但其实这些人都是拿得出钱的，只不过手头会紧一点。不像他，他是真没有。

　　江晚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家铭哥，我知道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既然开了口，我就不该再找什么托辞。可我现在确实没办法一次性拿出三十万，这么大笔数额，我去找人借，人家也得愿意借给我才行。你看，能不能多给我一些时间？如果我能多找几个朋友分散地借些小数额，大概会容易一点。”

　　“这恐怕来不及啊……我未来丈母娘看上的那套房子要求十一结束就交定金，但我们卖掉的那套要十月底才能拿到尾款，特别寸，就差这三十万！”江家铭重重叹道。

　　话说到这份上，江晚已经无法再推拒了。

　　“那你等我消息吧，我这两天尽快筹齐了转你。”江晚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就像自己给自己的心脏上面压了块大石头，沉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江家铭倒是松了口气，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好！我等你！来吧，接着吃啊，菜都凉了！”

　　江晚配合地笑了笑，但这顿饭最后吃了个什么滋味他都不记得了。

　　吃完饭后，江家铭是轻松愉快地回宾馆了，他还邀请江晚上去坐坐，江晚拒绝了，说晚上回去还有事，江家铭也就作罢，反正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江晚没给乔西禾打电话，自己乘了地铁回去。

　　在地铁上，江晚一直在想这三十万的事。他可以问谁借到三十万？

　　脑海中第一个跳出来的人是周屹良。江晚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别说三十万，就算是三百万，周屹良恐怕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借给他。

　　但假如这件事被乔西禾知道了，一定会介意吧？乔西禾肯定会问为什么他遇到困难时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周屹良。

　　可乔西禾如今的经济状况江晚也清楚。虽然他赚得不少，但房贷是一头、车贷是另一头，他的钱主要都用于购置固定资产了，还有一部分买了理财和基金，流动性这方面倒真不见得比江晚强多少。

　　江晚想了又想，使劲琢磨，纠结得在充满冷气的车厢里硬生生出了一头汗。

　　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还是得先问问乔西禾。乔西禾拿不拿的出钱来是他的事，但如果自己连问都不问就去找了别人，江晚觉得心虚，而且也有些对不住乔西禾。

　　进了小区，江晚没立即上楼，开始在楼下绕着圈踱步沉思。

　　说是要说的，问题是怎么说？

　　江晚不想让乔西禾知道自己这几年在经济上的窘迫境地。这是他的家事，他不想把乔西禾也牵扯进来为他操心，更不想让乔西禾可怜他，好像他过得多么凄惨一样。

　　其实江晚是过过好日子的。曾经，在他爸的公司还开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他家的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江晚上初、高中时穿的、用的、吃的、玩的都是同学里最好的，一到假期也是全世界到处跑，妥妥的一个小公子哥。但是后来，在他上大三那年，他爸的公司突然破产了。不仅如此，因为涉嫌挪用公款，江广远差点被抓进去，还好家人们紧急凑了将近二百万、外加江晚自己家的三百来万把窟窿给补上了，这才没闹出官司来，但生活水平却从此一落千丈。

　　江晚他妈是个美丽而现实的女人，见到出此变故，她不愿下半辈子都过着贫困还债的生活，就另找了个老板跟人家走了。

　　江晚是靠着他小姑的资助和奖学金读完了本科和研究生。等他一工作，就开始每年把赚的钱按比例地还给他这些亲戚。

　　赚多少，还多少。

　　所以，虽然已经工作五年，江晚手里却几乎没有存款。他不敢有大的开销，不愿出去旅游，不想换带独立卫生间、房租却要每月贵出一千的主卧。没被分配到户口这件事在别人看来或许很值得气愤，但对江晚来说却反而松了口气。至少当别人问起他为什么不买房的时候，没户口这个理由可是绝对够用的。

　　截止到今天，江晚已经还了一百二十五万，还剩五十三万，分别是他大伯的三十万、三叔的十五万、和外公给的八万。

　　本来想着再有两年债务就可以全部还清了，但今天江家铭这一来，江晚的压力顿时更大了。

　　他又要多一个债主。无论是乔西禾还是周屹良，江晚本意都不想欠他们任何东西，尤其是乔西禾。

　　两人之间一旦掺杂了金钱上的联系，感情还可以保持当初那份纯粹吗？

　　江晚想到这里不由暗自苦笑，笑话自己又在异想天开、矫情泛滥。

　　这次跟乔西禾重归于好后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就算两个人可以重新在一起，但曾经那种炽烈而纯粹的感情，早就没有了。

　　是他想多了。